玛瑟,玛瑟——
大概是瞧林三酒在冲击之下,竟只能嘴唇颤抖着、连一个完整问题也问不出口;麓盐望着她歪过头,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真切的可怜。
“我当然不能留着她,我已经找人杀了她。”她理所当然地叹了口气,“……所以,虽然感觉很抱歉,但是你的两个朋友确实都死了。”
最初听见“杀了她”三个字时,那种如同当头一棒、脑海里都炸开了的感觉,迅速化作一只钢爪,死死攥住了林三酒的心脏——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大概会这样被攥碎了。
都死了吗?
最初伙伴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举着酒瓶战战兢兢地在超市里巡逻,差点被堕落种刮上时的惊叫,共同分享的那一瓶热可乐……现在记得这一切的,只剩她一个人了吗?
“你真的不该这样。”
她眼睛里的景象,控制室、人格、地板……此时都模糊着花了,像是还没干透就被泡进了水里的一幅画。“你哪怕只留下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拖住我不杀你的理由。但是现在……”
现在,她愿意背上那一份让其他无辜人格为麓盐陪葬的罪。她甚至愿意亲手切断卢泽的喉咙——那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那只是她朋友留下的、独自长大的透明空壳,被一个又一个人套在身上。
“老天爷欠了你一个死期,就让我来补上吧。”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麓盐耸耸肩,“我也知道你发狠的时候战力很可怕,这几个人可能拦不住你。但我之所以说五个人够了,是因为就算你能击败他们,其实也没有意义——你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三酒冷冷地看了她几秒,竟想笑出声来。
“你不信吗?”麓盐抬手比了一圈,“看看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吧。这儿是Exodus的控制室,莎莱斯的核心。在这艘飞船外面,是没有边际、没有空气的宇宙。在你碰到我之前,我就可以把这儿彻底摧毁。控制室被毁,Exodus马上就会变成一块分崩离析的废铁……我与你一起同归于尽。”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
“当然了,一起和我们被抛进太空、窒息而死的,还有人偶师和波西米亚。”
“……你在虚张声势。”
麓盐歪头看了看她,笑了:“那么你要试试吗?也许人偶师靠着医疗舱,能活着在太空里漂个几天呢。”
她很了解我,林三酒心中突然浮起了这个念头。麓盐对她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某一个人格因为卢泽才对她有所了解的程度;这个小姑娘特地调查过她,研究过她,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
麓盐到底暗暗计划着杀她多久了?为什么?
林三酒努力地想把思绪转移到这个问题上来。她现在不能允许自己的情绪在卢泽和玛瑟的死亡中沉沦下去——尽管愤怒已经叫她浑身微微颤抖,血液都快要沸腾翻滚了;但是她在想出办法之前,怎么能拿人偶师和波西米亚冒险?
她的目光一个一个地从面前的人格上扫了过去。
……十五分钟。
不把麓盐算在内的话,她认为自己最多只需要花15分钟,就能将面前几个人格解决掉——Bliss不甘不愿,冯七七阳奉阴违,12不足为虑;说穿了,她真正需要花功夫对付的,不过是战力未知的那个小孩和陌生男人。
但是十五分钟,已经足够任何进化者毁掉区区一个房间了。
“既然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麓盐似乎站累了,走近一个操作台,倚在台子边缘上:“为了以防万一,我原本是打算把同伴幻觉一直维持到Exodus降落以后再对你动手的。不过这个能力真麻烦,一旦违背了‘同伴逻辑’就可能会被识破……”
她说到这儿咂了咂舌头,一个能杀掉林三酒的机会就这么与她擦身而过了,似乎叫她觉得十分遗憾:“……毁掉Exodus,等于使用核武器。我们谁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又对彼此没有办法,那么我有一个提议。”
麓盐敲了敲身下台面,朝林三酒一笑:“你叫Exodus停下来,就算我们这一轮不分胜负吧。”
停下来?
林三酒一怔,随即明白了。
此刻大洪水依然紧咬在他们身后,席卷了所有他们经过的地方;只要Exodus一停下来,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被大洪水赶上,然后被传送到天知道什么地方——到时她还上哪儿去找麓盐?
她咬着嘴唇,脑中飞快地闪过去了一个又一个念头,如同湍急拍打着岩石的海潮。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偏偏她为了保护人偶师,把医疗室锁死了三个小时,连她自己也进不去——否则就算人偶师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战斗,只要能把他叫醒,她就有把握让麓盐死!
“不,”
想到这儿,林三酒忽然冷不丁地吐出了这个字——“我不会停下Exodus的。”
麓盐低着头往上翻起一双眼睛,睫毛下的半个黑眼珠,漂浮在一片死白里。
“你刚才一番话,说得好像只有我被困在了两难的情境里,什么选择也没有。但是反过来一想,”她冷冷地一笑,“……你不也是一样吗?你杀不了我,控制不了飞船,也不愿意打破控制室去死。你要是贸然动手,说不定反而会被我一个人格一个人格地削弱,我欢迎还来不及。所以,我就是不叫停Exodus,你能怎么办?”
麓盐猛地站起身,小皮鞋在地板上擦出了一道尖尖的响声。她看了林三酒一会儿,一歪头:“你想要怎样?”
“我要答案。”
林三酒只给了她四个字,随即抬头叫了一声:“莎莱斯,给我送一把椅子来。看来我们要在这儿对峙好一段时间了。”
麓盐浮起了又是厌倦、又是不耐烦的神色:“你要什么答案?”不等对方回答,她却先有点儿控制不住脾气了,骂了一声:“你就是打算拖住我,再想办法!”
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得符合她的年纪——十几岁的孩子总是缺乏对外部世界的耐性,因为对这个时期的他们来说,自己就等于全世界。
“或许是吧。”林三酒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其他几个人格都不存在一样。“但你要是想让我停下飞船,从这儿脱身,那你就最好把我要的答案给我。不过你放心,你就算今天逃了,最后也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这一句性命威胁,却反而叫对面的小姑娘微微松了口气。
“你想知道什么?”麓盐哼了一声,看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林三酒没有任何约束力量能让她只吐露真话。“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不过,你现在是不是很希望你那个戴眼镜的朋友也在这儿啊?”
林三酒眉毛一扬,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不喜欢衣品差的人。”
“从刚才你和12的对话来看,你是想让我变成人偶吧?”
“对呀,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人偶师既然在这里,不用白不用,这个死法我没见过,好玩。”
这样明显是敷衍糊弄的回答,就算麓盐答上一百个,她也拖不到医疗室开门。她必须问一些能让麓盐没有戒备、愿意把话说下去的问题……
“奥克托呢,她去哪了?她是怎么上的船?为什么要帮她变形?”
林三酒一点也不关心奥克托的来龙去脉,但是果然叫麓盐的答案延长了好几分钟——奥克托原来是个男人,在听说了可以摆脱传送以后,就想混进夜行游女的船上搏一搏运气,据说还给麓盐付出了很大一笔代价。按理说,他与林三酒、卢泽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刚好在一艘船上,现在也被大洪水传送了;但不知怎么,这个名字却在林三酒脑海里转了一会儿。
奥克托似乎跟她说过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老天对人真不公平”?
林三酒也没料到,她才浮起了疑惑,紧接着就被麓盐的下一句话给点醒了——“你还想问什么?既然我们同意用答案换传送,那你不介意我在你身上来一份种植誓言吧?”
“等等,你拥有驱逐人格、种植誓言和同伴幻觉三种能力?”林三酒真正地吃惊了:“你有多少种能力?”
“五种!”
麓盐忍不住得意起来,像当年的卢泽一样为自己的能力而流露出了明显的骄傲:“而且每一种都非常稀有实用呢。可不只有你一个人是成长型,我就算在成长型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还有两种是什么?
对她的计划有影响吗?
就在林三酒紧紧抿着嘴唇的时候,控制室的门忽然一分,一张椅子被咣地一声扔在地上,随后探进了一个金棕色的脑袋。
“你要的椅子!真是,还要让人伺候你……咦,这么多人是哪来的?”
在这一刻,林三酒差点儿骂出声来——波西米亚战力受损、仍然处于同伴幻觉之下,她简直能想象出麓盐此刻亮起来的双眼。
余光中,人格们的影子果然微微一动,似乎就要扑上来了;好在她已经抢先一步,冲过去拦腰搂住波西米亚,飞快地跑了出去:“快走!”
作安静鹌鹑状不敢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