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珠来得很突然,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东阳。
同住在一个村子里,两个女人基本不怎么出门,也谈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两个女人中间夹着一个男人,她们一个是无名无分的先来者,一个是有名有分的后到者,多了这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东阳和许明珠二人彼此知道对方好几年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主动相见。
对许明珠的来访,东阳表现得很正式,从来不施脂粉的她,今日竟也在脸上轻轻铺了一层淡妆,细心描了唇红,眉宇正中贴了一个鲜红色的菱形花钿,头发也高高梳起,挽成时下大唐妇人流行的高云髻,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东阳在大铜镜前犹豫片刻后,忽然换下了身上的百衲道袍,鬼使神差地穿上一身翠绿的高腰宫裙。
打扮过后,与世无争的玄慧小道姑瞬间变成了白富美的大唐公主殿下,哪怕仍是垂睑静静地站在铜镜前,仍散发出几分淡淡的公主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东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绿柳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笑道:“殿下,您的眉毛若是再描一下就更美了,眉梢往上扬一点,会显得您的眼睛更大……”
东阳抿唇一笑,摇头道:“不妥,眉梢往上扬的话,面相太过凌厉,不仅失礼,而且也容易让人觉得疏离。”
绿柳眨眨眼:“可是,今日的客人……是李侯爷的夫人呀,殿下在她面前扮得凌厉一些不好么?往后她也不敢欺负您。”
东阳回头,好笑地盯着她:“我为何一定要与她争个高低?绿柳你记住,真正的高低,是在他的心里,而不是靠女人之间争出来的,我和李夫人越争,我和她在李素心里的位置就会越低,就算争出了胜负又如何?难道在他心里我的位置就更高些么?这是下下之策。断不可取也。”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低声道:“其实,我和她根本已不必争,她是李家的正室大妇。仅这一条,我便输得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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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珠站在道观门前,好奇地打量着道观的门楣。
道观大门紧闭,门外两排披甲禁卫雁形摆开,目不斜视地执戈而立。
道观门外正中。置着一尊硕大无比的丈高大铜香炉,炉内的香火袅袅而升,闻着便有一种出尘脱世,置身方外的缥缈感。
许明珠唇角轻勾,悄然一笑。
身在方外,心在红尘,这位公主殿下……可也不容易呢。
没等多久,道观的中门忽然大开,一身宫装的东阳亲自迎了出来,门外两排禁卫一愣。接着马上按刀躬身行礼。
许明珠也愣了一下。
如此隆重的迎接礼节,实在有些过了。
众所周知,无论大户人家的中门或是寺庙道观的山门,是不会轻易开启的,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发生,比如皇帝颁旨,家主娶亲添丁,或是直系长辈过世,这才会开启中门进出,平日里不论任何客人登门。一般都是开启旁边的侧门,这是当世的礼仪规矩。
可今日此刻,东阳为了迎接许明珠,竟将道观的中门开启了。由此可见许明珠在东阳心中的地位。
二女都是聪明的女子,许明珠见东阳这般隆重的迎接礼仪,短暂发愣之后,不由暗暗一叹,然后朝东阳露出灿烂的笑脸。
再看东阳今日的穿着和俏脸,分明是刚才刻意打扮过。许明珠心中的滋味愈发复杂起来。
“李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见怪。”东阳未语人先笑,一边说一边走到许明珠面前,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许明珠的纤腕。
许明珠不敢托大,急忙朝东阳屈身一礼:“诰妇李许氏,拜见……”
话没说完,礼也未行完,便被东阳适时地托住了胳膊,并且打断了她的话。
“多年近邻,行这些虚礼可就没意思了,李夫人故意疏离我么?”东阳笑容愈盛,语气带了几分嗔意。
许明珠也笑了:“能与公主殿下做近邻,是李家的福分。”
二女相视一笑,然后东阳与许明珠手牵着手,一同进了门,亲热得像俩姐妹似的。
…………
偏殿落座,东阳亲自给许明珠沏了一壶茶,沸水冲入精致的新瓷茶壶里,满殿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许明珠眨眨眼,笑道:“这茶……倒是挺熟悉的,莫非是我家夫君所制的炒茶?”
东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李县侯所制,入冬前新制了一批,给我捎了几斤。”
许明珠道:“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无论治国安邦还是诗词小道,所言所行皆凌于世人之上,唯独这炒茶……”
许明珠笑了笑,叹道:“这炒茶却教夫君狠狠碰了回钉子,制出来后似乎不被世人所喜,仅仅程伯伯喝了,还闯出个大祸来,公主殿下似乎对此茶颇为喜爱,不知何故?”
东阳抬袖掩唇,轻笑道:“李县侯所制的茶其实味道挺不错的,只是他冲泡的方法不对,头几次见他饮此茶,往往一大把茶叶扔进去,冲泡出来自然又苦又涩,并无半点回味,我的口味素来清淡,前些日试着只取一小撮,沸水冲泡过后满室清香,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这才发觉此茶是件风雅妙物,委实妙不可言,李夫人若不信,不妨试试如何?”
许明珠笑道:“倒教公主殿下见笑了,此物之妙,却连我也不甚了了,这便试试。”
东阳于是执壶给许明珠倒了杯茶,单手端至许明珠面前,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单手端杯的动作忽然一滞,接着变成了双手捧至许明珠面前。
许明珠微惊,急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茶杯。
二女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各自闪烁意味深长的光芒。
简单的一个递杯的动作,里面似乎表达了很多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明珠的红唇凑近杯沿,小心地啜了一口,脸上那一丝不甚自然的表情被白雾袅绕的茶杯遮掩,放下茶杯时,她的表情已恢复如常。
“果真味道不一样了呢,确是风雅妙物,此物虽是我家夫君所制,只怕连他都不知其中究竟,无端浪费了那么多茶叶,倒做了回牛嚼牡丹的俗人……”
许明珠这话倒非违心之语,确是真心实意,而且越说眼睛越亮:“今年夫君被陛下钦赐了许多良田,还有两座山头,正愁不知该种点什么,日后可命庄户在山上种植茶树,每年有所产出,夫君再将茶叶炒制,此物或可推行长安甚至关中,李家不方便行商贾之事,我爹却没问题,家里也多了一个进项……”
越说越兴奋,许明珠忽见东阳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于是话音一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殿下面前说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事,诰妇失礼了。”许明珠红着脸赔罪。
东阳摇摇头,忽然噗嗤一笑:“李夫人赔礼赔得毫无道理,你夫君爱财如命,当年从恶人刀下救了我性命,事后竟开出一张清单,把救我的过程写得明明白白,并且每一个动作都折算成银钱,气得当时恨不得叫禁卫把他抓进公主府吊起来毒打……相比你夫君的吃相,李夫人已然非常斯文了。”
许明珠俏脸愈发通红,只觉面上无光,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算外人,她与自家夫君的关系天下皆知,这话便当是自家人关上房门,私下议论自家人而已,想到这里,许明珠顿时释然,于是也噗嗤笑出了声。
“夫君他……真不知怎生想法,明明一身本事,却对银钱俗物分外计较,家里的库房夫君每天都要进去清点一遍,常见夫君在库房搂着一堆银饼傻呵呵乐不可支的模样,真叫人哭笑不得……”
说完二女互视一眼,接着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之前的些许隔阂竟莫名其妙消逝无踪,待到笑声停下,二女再次互视,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亲密之意。
相比上次二女中秋在曲江园的见面,这一次许明珠作为李家正室大妇主动登门,意义更重大,不夸张的说,许明珠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破冰之行。
她与她,此生唯一的交集,唯一的纽带,只有李素。
二女笑了一阵,殿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东阳不知许明珠今日登门的来意,可她很清楚,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明珠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来看她,终归要说到正事上的。
“上次有恶贼入太平村行刺李伯伯,不知李伯伯如今可无恙?”东阳试探着问道。
许明珠叹了口气,俏脸浮上黯然之色:“幸得家中忠义部曲拼死相护,家翁无碍。”
东阳接着问道:“幕后真凶可查出来了?”
许明珠抿唇沉默半晌,东阳见状不由心中疑惑,于是重复问了一句,许明珠这才低声道:“我只是妇道人家,不知夫君这些日发动了多少人脉,昨日长安城传来消息,据说幕后真凶……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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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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