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尖刀(1 / 1)

废后将军 一度君华 5130 字 2个月前

第四十七章:尖刀

薜成景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毕竟年纪大了,又眼见薜夫人惨死刀下,身体本就受不住。何况又染了鼠疫。这若不是杨涟亭在,恐怕这条命也就此交待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左右一顾,不像在牢里。他吃力地转过头,看见床边,一个年轻人正在替他把脉。再仔细一看,这个人自己还认得,他张了张嘴,终于说:“杨大夫”

杨涟亭略略点头,招招手,便有拜玉教的人呈了药上来。薜成景说:“我怎么会在这里”从染病之后,他昏迷居多,竟不知如何出得监牢。

杨涟亭说:“让外面的人跟你说吧。”他对薜成景,其实有点耿耿于怀,当年杨继龄被诬陷下狱,薜成景身为他的恩师,并未能救下他。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狱中被人拷打至死。

杨涟亭那时候毕竟年幼,哪怕如今已经知道身不由己、无能为力这几个字,然而幼时心结,终究是不能释怀。

所以哪怕是按辈份,他得称薜成景一声师公,但是这么多年,杨家不在了,哪怕他还在,也早已是旧情不存了。

他给薜成景喂完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已经有几位老臣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薄正书。见到薜成景醒来,他们显然很是激动。倒是杨涟亭丢了一句:“别谈太久。”

薄正书上前,握住薜成景的手:“老丞相,你受苦了”

薜成景摇摇头,说:“我一把老骨头,苦又如何只可怜夫人,随我多年,一生操劳,竟惨死于禁军屠刀之下”一提起薜夫人,他眼眶发红,许久问:“夫人如何葬在何处”

薄正书说:“定国公派人葬在薜家祖陵之中,我等皆前往拜祭过。待老丞相好些,再去祭奠不迟。”

薜成景眼里满是浑浊的泪水,薄正书说:“老丞相,如今朝中,姜散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就连匠作大臣万楼都仍被困于狱中,您看该如何是好啊”

薜成景说:“陛下既然允许有人栽赃诬陷老夫,必然是已下决心除去老夫,如何又肯让老夫活着回到旧宅杨涟亭身为拜玉教教主,一向无诏不入晋阳城,是陛下命他前来为我诊治的吗”

薄正书等人互相看看,还是丞相长史魏同耀说:“老丞相,初时我等死谏,然而陛下并无回心转意的迹象。后来后来骠骑将军左苍狼入了一趟宫,与陛下密谈了盏茶功夫。如果我等猜测不错,定是她进言,释放丞相。”

薜成景说:“左苍狼可老夫与她素无交往,她虽名义上是温砌的妻子,但实际上乃陛下心腹。她为何会出言为我求情”

薄正书说:“这个也正是下官们想不明白的地方啊。”

薜成景沉吟,说:“如今她兵权在握,又深得陛下宠信,可谓是少年得志。为我求情,莫非是想拉拢我等吗”

薄正书说:“可正如丞相所言,她如今地位已极,需要我等做什么呢”

旁边魏同耀突然说:“不知诸位发现了没有,陛下对她完全有别于别的朝臣。”

大家都是一怔,宗正司马仓说:“说起来,陛下与她两人相处的时候,王总管一向都是避开的。你们有见过哪个朝臣面圣之时,王允昭是不在里边侍候的”

大家都怔住,薜成景说:“所以,你们是说,她跟陛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首尾”

薄正书说:“如此说来,她敢为丞相求情,并能促成此事,就说得通了。”

薜成景说:“所以如果她有心拉拢我们,难道是想谋王后之位吗”

大家都惊住,司马仓说:“可可她毕竟是温帅遗孀啊哪怕我们都知道只是虚名,但是温帅在军中的旧部可不是少数。这些武夫一旦得知此事,只怕情势将不可控制啊”

薄正书也十分震惊:“她手握重兵,一旦为后,日后恐怕外戚篡权,大燕王朝危矣”

薜成景叹了一口气,说:“如今我也老了,不想再折腾什么了。你们以后少往我这儿跑。陛下视我为眼中钉,不要因为我牵累了诸位。”

薄正书等人俱都跪下:“老丞相”

薜成景挥了挥手:“都走吧”

这半个月,左苍狼的伤势是好得差不多了。拉弓射箭仍然是不能,平时行动倒是不受影响了。慕容炎命她早朝,她倒也去,但是朝堂之事,她也没有什么置喙的地方。她是武官,推行新政、田地税赋这些事,一提一个头大如斗。

于是整个朝议她经常都是一言不发,难免有些无聊。再者有伤在身,也不宜久站。而一场朝议通常时间都会很长,这几日,慕容炎就经常直接退朝,让相关官员前往书房再议。

连续几议时间大大缩短,老臣们左右看看,想起上次薜成景的话,心里都有些不安。

左苍狼最近有意避开慕容炎,下朝之后她就会早早离开,有时候遇到过来传旨的太监,她也有意无意地绕着走。出了宫也不怎么回温府,几乎整日里在外游荡。

薜成景伤势好转之后,杨涟亭返回了姑射山。左苍狼更是没有去处,大多时候都在茶楼酒肆逗留。

这一日,平度关突然传来战报,西靖再次向大燕用兵。西靖上次跟温砌一战,苦战数月,未建寸功,可谓是元气大伤。如今刚刚缓过来,第一件事仍然是伐燕。

他们对大燕的情况相当清楚,燕国经过这么些年天灾,早已国力耗尽。慕容炎逼宫夺位,更是伤筋动骨。再加上温砌阵亡,左苍狼受伤,可谓是天赐良机。

战报传回到慕容炎手上,朝中大臣俱都议论纷纷。其实国库什么情况,大家都非常清楚。慕容炎为什么急着改良农耕还不是因为粮食吃紧他根本没有可以支持作战的粮草。

如今西靖还可以增加赋税筹集军粮,可是大燕,慕容炎刚刚才减免了税赋,大燕百姓俱都寄予厚望。他是没有办法再从民间征粮的。

朝堂之上,诸人俱都沉默。

慕容炎扫视殿中,问:“西靖再次犯我宿邺城,据报来犯大军不下十五万人。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姜散宜跟甘孝儒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敢说话。慕容炎的个性,是没有人敢劝他和谈的。但是眼下除了和谈,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慕容炎目光扫向姜散宜,问:“姜爱卿,你觉得眼下,应当如何”

姜散宜出列,说:“陛下,依微臣看来,左将军用兵如神,不如就请左将军出战西靖。”

郑之舟出列附议,甘孝儒摸不清慕容炎的心意,不敢冒然说话。薄正书一党经薜成景先前之言,也准备跟左苍狼划清界限。这时候也没出声。

谁都知道,这时候慕容炎拿不出粮草,这时候出战西靖,如果四五天内不能得胜,则粮草耗尽,而且没有补给。

西靖十五万大军来势汹汹,而且后面是否还有援军谁也不清楚。一旦不能速胜,就将是大败。

三军将领,谁敢在这时候领旨出战

慕容炎嘴角隐现了一丝讥讽之意,这时候才看向左苍狼,说:“左爱卿伤势未愈,行军打仗,只怕还是吃不消。孤王素知,姜丞相膝下长公子姜齐精通兵法韬略,丞相何不荐他一战”

姜散宜脸色都变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陛下,犬子年幼,难当重任左将军军功卓著,还是她出战西靖更有胜算。”

慕容炎冷笑了一声,直接说了句:“退朝左爱卿书房议事”姜散宜一头冷汗。他不知道,慕容炎是有意吓他,还是想给左苍狼留出恢复的时间。

御书房,王允昭上了茶,旋即带着小安子等人退下。左苍狼还跪在地上,慕容炎说:“起来吧,今日朝堂之上,你也看见了。”

左苍狼唇际带笑,说:“行军打仗本来就是武将的事,主上询问姜相,难免失望。”

慕容炎冷哼了一声,说:“你的伤还上不了战场。”

左苍狼说:“正是因为微臣上不了战场,我们才有胜算。”慕容炎看向她,她说:“就请主上,容许微臣一试吧。”

慕容炎握住她的手,慢慢将她拥在怀中,说:“去吧,粮草的事,我会想办法。”左苍狼点头,然而又真的有办法吗

是夜,左苍狼星夜点兵,前往宿邺城。如今晋阳城中只有挛鞮雕陶凮皋和袁戏的亲信袁恶。左苍狼毫不犹豫地说:“袁恶,随我前往宿邺”

袁恶大声应是,挛鞮雕陶凮皋上前一步:“将军,平度关一役末将曾跟随左将军与袁将军。宿邺的地形,末将很了解。”左苍狼无动于衷,令袁恶下去准备,挛鞮雕陶凮皋不服:“将军,可是末将有何过失之处为何将军与温帅总不肯启用末将”

左苍狼说:“少废话,你随周信驻守晋阳,这是军令”他却又说:“将军,末将愿为一步兵,只愿跟随将军,再返宿邺、驱逐西靖贼寇”

左苍狼终于怒了,吼:“你听不见我的话”就你这破名字,哪天你受伤或者阵亡了,老子回来怎么写军功册

诸将顿时笑成一团,袁恶说:“我赌十两银子,你这名字六个字将军得念错四个写错五个”

征南将军伍正扬闻言哈哈大笑:“我押二十两,哈哈哈哈。”

旁边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嚷嚷:“妈的笑什么笑一帮大老粗还有完没完了咱将军不还能念对两个吗”

左苍狼:

挛鞮雕陶凮皋一咬牙,走到左苍狼面前:“其实家母是王氏,末将还有一个名字叫王楠”

左苍狼终于说:“走”

一行人连夜赶往宿邺城,临出城时,慕容炎送她。两个人策马缓缓而行,王允昭倒是懂,命其他人原地等候。

等到人群稍远些,慕容炎说:“宿邺本来就是边城,现今又被马邑城和小泉山包围,我们两面受敌,若实在是不行,暂时丢给孤竹,让他们跟西靖争抢也未尝不可。”

左苍狼说:“微臣明白了,如果情形真的危急,我会率军退出宿邺。”

慕容炎弯腰,左苍狼低头,发现他在自己腰间系了个平安扣。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主上”

慕容炎说:“宿邺不要紧,平度关以外的地域,实在不行都可以舍弃。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左苍狼右手握着那枚平安扣,指腹划过,有一种极细腻温润的感觉。她点头,郑重地说:“我会的。”

军队拔营起寨,左苍狼在马上回头,见慕容炎仍未转身。朔风阵阵,卷起旌旗,她沉声道:“出发”

马蹄如惊雷,扬起尘沙万里。

宿邺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左苍狼赶至的时候,西靖将领任旋正好攻破宿邺城门。

左苍狼的援军昼夜奔驰,早已是疲惫不堪。她没有上前援助宿邺败军撤退。转而停在宿邺城西的白狼河,河面早已封洞,河床如斜谷。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布置,等败兵过去后,任旋率人将要追至时,她命所有士兵齐出,摇旗呐喊。

整个斜谷大纛飘扬,乱箭齐出。任旋大惊,立刻回师宿邺。

待追兵尽去,左苍狼终于把败兵全部安置在康华县。然而一问之下,却是皱起了眉头败军几乎是丢盔弃甲,更别说钱粮辎重了。

几万大军屯在康华县,粮草仅供两日所需。而更可怕的是,没有后方供给。缺医少药,天气又奇寒无比。袁恶和王楠只能给伤兵简单包扎,左苍狼命他们把死人身上能穿的衣服全都扒下来,夜晚实在寒冷之时,多件衣服总是好的。

袁恶跟王楠指挥人扒死人衣服,然后袁恶笑:“将军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扒死人衣服能让将军为难到这种程度,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是大问题了。小子,后悔跟来吗”

王楠发现一个还在呼吸的伤兵,低头查看:“不,我是个士兵,我想呆在战场上。以前温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带我上战场。”早知道尽早要改名字,就早点改了。

袁恶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两个人合力抬着伤兵往回走。

天气实在太冷,白狼河已经全部冰封,厚厚的冰层,上可走马。左苍狼在上面走了好几圈,良久,一箭射出。河面碎冰激射,冰层仍然坚硬。

左苍狼观察一阵,用九龙舌装上,接连射出好几箭。冰层终于开始断裂,隐隐溢出冰水。袁恶和王楠互相看了一眼,袁恶说:“将军兴致不错。”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里玩冰

左苍狼前去破冰处看了看,王楠赶紧上前:“将军小心这样的天气掉进冰窟可不是开玩笑的”

左苍狼站在远处,看了一眼,良久,说:“袁恶,立刻令全军休整造饭,四更时分,前往宿邺城下叫阵。”

袁恶领命,立刻传令下去。左苍狼又说:“王楠,你把城中所有蜡烛都融掉,我要一桶蜡油。带上跟我过来。”

王楠准备好,两人沿着白狼河走了一阵,左苍狼指指前面:“撞击冰层,让它们开裂。”

王楠问:“凿冰”

左苍狼摇头:“不,是让冰层开裂。”

王楠虽然不解,还是用弩大力撞击冰层。左苍狼也亲自动手,不一会儿,已经震裂一大片冰层。

左苍狼走过去,用蜡油浇在表面。不多时,蜡油凝结。王楠看着都心疼,心想你晚上可没蜡烛用了。

左苍狼看了看,在冰层表面再浇上一层水。不一会儿,水凝成薄冰,覆盖在表面。

她说:“晚上我会让任旋出来,你们想办法拖住后面的军队,不会太久的。”

王楠低着头,心说任旋是你家狗啊,你让他出来他就出来。但是他跟过左苍狼,知道她还是靠谱的,也没多说,只应了声是。

四更左右,左苍狼率军攻城。任旋很是意外,怎么可能大燕内讧这么久,哪里来的兵力余粮还敢主动攻城

按理他们就应该直接退到大蓟城以内才对果然是换了君主将帅,作风也变了。

他正想着,左苍狼出现在城下。任旋目光微凝,西靖在大燕的细作传回消息,左苍狼的伤不可能好这么快才对。他在城头观察,却见左苍狼一直没有出手,全军虽然击鼓叫阵,却并没有其他动作。

难道这个人是在虚张声势吗

他还算是谨慎小心,一直没有出兵。直到后半夜,隐在城头阴影中的他,看见左苍狼开始咳嗽。他有细作传回的左苍狼伤药的药方,按这种药方来算,她的伤没有个把月好不了。

她是个武将,武将总是比文官扛得住些。是以她若是看起来好了八成,其实也就是好了五成。

这个人,带着这样的重伤就敢到城下叫阵。任旋心里还是有些起伏,大燕王朝的骠骑大将军啊如果得了她的头颅,将是多大的功劳他跟左苍狼,未曾直接交过手。他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能有什么惊天的能耐。

一直观察了大半夜,他终于派出一小队兵士,想要冲散左苍狼的阵形。左苍狼射了两箭,准头还是极好的,但很快她就不再用弓。任旋呼吸慢慢急促,他可以确定,左苍狼伤势绝对很严重。

他本来就是极擅弓马之人,那拉弓的姿势骗不了他。要下去吗若是不成,再回来也来得及。

他咬牙,终于下令打开城门,出城迎战。左苍狼在兵士之中,又射了两箭,一箭擦着他右臂而过。任旋咬牙,策马直接向她奔来,抽箭也射了一箭,左苍狼避开,他抽出长枪策马逼近。当头压下,左苍狼以戟相隔档,然而那种力道,岂是她能及

她只觉手腕一麻,虎口开裂,整个手臂断了一样,长戟脱手飞出。西靖队高声喝彩。左苍狼后退好一段距离,任旋清楚地看见,她身上的血迹渐渐洇散开来

自己方才马上一击,震裂了她的旧伤任旋立刻紧随其后,准备再来一枪。左苍狼拨转马头,往后退。任旋下令攻击,但见左苍狼向后方撤离,本来不想追,天黑路险,他岂不知危险他只是随手放出一箭。不想左苍狼闷哼一声,他看过去,发现那一箭竟正中她背

这丫头可是温砌的夫人,大燕的骠骑大将军啊一旦擒获她,大燕必三军胆寒说不定明天就可取下大蓟城

他不再犹豫,当即拨马,狂追。左苍狼策马狂奔,马蹄包了棉布防滑,行走在冰面还算稳健。她右手握紧缰绳,寒风透体,只觉得彻心彻肺地冷。

任旋再次拉弓,又是一箭。左苍狼侧身避开,身形不稳,差点跌下马来。

她捡了一片喂马的麦芽糖塞进嘴里,吸入的每一口气都变成了冰碴。但是精神不敢有一点松懈。是这儿了吗成败都在此一举,如果失败,这里将会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放慢速度,跌下马来,捂着伤口在冰面上狂奔。任旋策马疾追,寒月如霜,冰面如玉带。她的血滴在冰面上,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任旋眼里充满胜利的喜悦,正要拉弓再出一箭,突然身下一晃,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带马陷进了冰窟里

左苍狼跪在冰面上,心里肺里似乎都已经被冻得僵硬失血过多,她开始发冷。伤口的痛反而麻木。

冰窟里有人挣扎的声音,断裂的冰面被一片一片掰碎,里面的人狂乱地想要寻找救命的稻草。

可是周围一大片全是浇了蜡油的裂冰。终于,他挣扎着攀住了冰层一角,他嘴唇发紫,呆滞着看着冰层上的左苍狼。

左苍狼手里还有弓有箭,她吃力地站起身来,将九龙舌踩在地上,装上弩箭,以脚,准星正对着任旋。

四目相对,左苍狼撕开衣服,点穴止血,却并未拔箭。

任旋眼中的生机渐渐流逝,左苍狼不过去,这时候她也剩不下多少体力,只要等他死掉便是。冰面上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月光,她捡起来,发现是个小金锁。

长命锁,给孩子带的那种。

她摸了一阵,问:“给孩子的”

任旋牙齿都在发抖:“我、我死之后,把我送回西靖”

左苍狼的声音也是冰冷的:“温帅,是你杀死的”

任旋的声音一直在抖,听不出语气:“我、我也把他送回大燕了。求你,一定要把我送回西靖。”

左苍狼好奇:“为什么”

任旋说:“见到我的尸体,朝廷会按战死抚恤安置我的父母妻儿求你”

左苍狼怔住:“所以你也在第一时间,送回温砌的尸体”

任旋已经看不出有没有在点头:“我和他无怨无仇,我不恨他。”

左苍狼说:“你降了大燕,我救你上来。”

任旋犹豫,然后摇头,这次非常明显地摇头:“我不作降将。请请一定将我的尸体送回去。我从戎十九年,就算是战败身死,小有过失,我王看见我的尸体,也会消气。相信我,如果温帅在,或者袁戏在,他们一定也会这么做”

他的声音低微下去,人已昏迷,却紧紧扒住冰面,五指已僵硬。

左苍狼慢慢爬过去,感觉到身下冰层的震动,赶紧停下来。这样的冰面,不可能带着一个狗熊一样的大男人爬上来。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她说,但想了想,撕下自己内衣,搓成布条。左右看看四周,自己的马还在不远处。她把马叫过来,用布条一头栓在任旋腋下,一头栓在马脖子上。

骏马发力,终于将任旋拖出冰窟,拖到岸边。王楠等人还没过来,左苍狼抓了一把雪在他身上一通乱搓,他慢慢苏醒,颤抖着说:“我的腿”又昏倒了。

左苍狼撩起他的裤角,发现他的腿早已肿胀。她慢慢咬牙,把他的双腿擦干,抱进怀里。

王楠、袁恶赶来的时候,左苍狼摘下任旋的兵符和印信:“换上任旋的衣服,让兵士换上白天扒下的西靖战甲,打起任旋的旗号,攻打小泉山。”

王楠与袁恶吃了一惊,袁恶说:“将军,小泉山如今是孤竹人所占之地。我们突然派兵去攻,岂不是结怨与孤竹”

左苍狼说:“快去”

于是天色将亮未亮时分,小泉山的孤竹人只看见西靖的旗帜,一群西靖兵士前来攻城。

孤竹、屠何等部因为争夺俞国旧地,本就跟西靖结怨已深。这时候刚刚得知西靖白日里攻下宿邺城的消息,哪知这时候西靖竟然就将矛头直指了自己的小泉山

孤竹大怒,奋起抵抗。左苍狼当然不会真的攻城,只攻了一个多时辰,便命令撤军。孤竹追出,她们还丢下了任旋的兵符。

次日天亮,孤竹攻打马邑城。宿邺城的西靖兵士失去了主将,后方又遭受猛攻,不得已,任旋的副将季广带兵撤离宿邺城,回防马邑城。

左苍狼等人重新夺回宿邺。

当天,马邑城杀声阵阵,孤竹人骁勇不下于西靖。左苍狼站在宿邺城头,望向马邑城的方向。当时她身上伤口只是简单止血,衣衫上血迹犹新。士兵们更是连日征战,满面风霜。左苍狼居高临下,朗声道:“去年八月,温帅从这里开城出关,在马邑城下身中四十余箭,阵亡。”

将士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得笔直。她扫视众人,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的丈夫就是一个种田喂猪的元帅。那一晚之后,我每次站在宿邺城头,都会想到他。那一夜的宿邺城,当有明月千顷,清风一斛壮君行。从那以后,温夫人的身份让我觉得光荣。

我想,你们的妻儿,也是这样的。”

万众无声。但是这一刻,这个女人跟元帅温砌的身影相重合。有士兵高声道:“夫人,下令吧我们攻占马邑城”

左苍狼半面浴血,手中九龙舌举起:“杀向马邑城,屠尽西靖人,为温帅报仇破城之后,屠城一日。明天中午之前,除了粮食收归国库,一切金银、珠宝、女人,全都属于你们。”

那一日,西靖的马邑城受孤竹和大燕两面夹击,最终被燕军攻破城池。燕军再度屠城,马邑城所有靖人,无一幸存。

军报传回,愤怒的西靖和被抢夺了战果的孤竹都默默撤了军。仅一个日夜,大燕不仅夺回了宿邺,反而攻下了马邑城。而且他们纵容军队,在马邑城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兵锋过处,血漫城墙。

这一场屠杀的死伤人数,更胜于灰叶原。左苍狼三个字,比当年的温砌更令西靖人胆寒。如果说温砌是一面盾,她就是一把滴血的尖刀。

这时候,慕容炎开始审理闱纬书一案。这有点尴尬,闻纬书的妻子是慕容渊的妹妹,慕容炎的姑母。慕容炎明显没有给这位姑母情面,在公示闻纬书罪责之后,抄了驸马府。

闻纬书贩售军马,可以想象这些年到底贪污了多少银两。他随慕容渊出逃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金银细软。然而留在晋阳城的田地庄园、古玩字画等等,折算下来,也有三十几万两之巨。

慕容炎直接用这些银子购置军粮,正要派人押往宿邺城的时候,捷报传回了。

慕容炎收到左苍狼的亲笔信,仰头靠在椅背上,微笑:“真是一把快刀,不是吗”

姜碧兰依在他身边,面色都变了:“左、左将军又下令屠城了马邑城满城老幼温帅虽然死于西靖人之手,但是当年是他自己闯到马邑城下,跟马邑城中的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何辜为什么要屠城”

慕容炎转头看她,良久,理理她如丝的长发:“因为她没有粮草。她不能与这些百姓没完没了地对抗。”

姜碧兰站起身:“难道马邑城的百姓就白死了吗难道他们就不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吗炎哥哥,那是人命”

慕容炎失笑,张开手臂将她拥在怀里:“好了兰儿,不说这个了。”

姜碧兰避开他:“炎哥哥,她在杀人”

慕容炎将军报扔到一边,将她拉到怀里揉揉:“好好,等阿左回来,我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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