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姐,我去警局了,但是那些警察都不搭理我……”
“什么都没问出来是吗。”
“问出来了,我给了一个杂役一块大洋,他说,我要问的那个人他知道,因为他偷听到了刘局长打电话,本来他是不用死的,但是刘局长在电话里说什么世侄都说话了,那就毙了吧,小事一桩,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个刘局长说的世侄是谁……”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姐,你明白什么了,是不是他得罪了上面的大官谁家的侄子了,他太锋芒毕露了,这年月,很容易得罪人。”
“你不懂,回去吧,我让你问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跟我爹说。”
……
宗宝走后,白景麒就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久久的对着墙壁,幕地,她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癫狂,笑的令人惊悚,老妈子敲门要进来,她却下地将门反锁,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眼眶乌黑,状如女鬼。
我想她是猜出来这事儿跟程白泽有关的了,但是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是自杀吗,但是自杀的话程白泽已经威胁再三,这两天她虽然连卧室的大门都不出,但却吃饭喝水了,这说明程白泽的威胁已经成功了,她还会或者说敢死吗,当一个人的生命被连带着牵扯出几十条时,我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代价很大。
而且最重要,是作为她丈夫的这个前世的‘程白泽’,压根儿就不是善茬。
半晌,就在我以为她临近崩溃的档口,她却放起了音乐,然后拿出卓景的那张照片,贴在梳妆台的镜子上正对着自己,随即,她拿出梳子,面无表情的为自己梳起了头发,这绝对不正常,我对她这个反应感觉到慌张,只是她的动作轻柔,仍旧不急不缓,然后开始擦粉,描眉,最后,用口红在唇上细细的涂抹,打上薄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静静的起身,然后走到衣橱里拿出了一件略显华贵的大红色的旗袍,布料上缠绕着细细的金线,红亮的简直晃眼。
“你要做什么?”我仍旧习惯性的徒劳的发问。
她显然不会回答我,只是静静的扣上旗袍上的襟扣,这些日子她瘦了很多,倒显得旗袍带着那么一丝宽松了,踱步走到镜前,她拿下照片,然后放到自己手包的夹层里:“我会替你报仇的……”
报仇?我怔了怔,“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怎么报仇,你至少得把身体养结实点吧。”
她要是搭理我那就见鬼了,我见她弯腰,慢慢的从床底拽出一口箱子,那应该是她的嫁妆或者是装着重要物品之类的箱子,打开后,上面是一层细软,她把那些金银首饰扒开到一边儿,然后打开一个夹层,居然拿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小手枪。
我忽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这个年代唯一让我舒心的一点就是杀人不用费尽心机,想弄死谁就可以直接蹦了!!
她把手枪放进自己的小手包了,随即在胸口配上了一条项链,然后嘴角轻挑,转身,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的老妈子还有下人全都怔住了,一个个看着她的样子全都跟见了鬼一般:“少奶奶,你这……”
我承认她此刻很光彩夺目,厚厚的胭脂遮挡了她全部的苍白,这一刻,她就如同出嫁的娇娘一般熠熠动人。
但是她在下人的眼里还是个病人啊,我清楚的听见有下人在背后议论她得了疯病,但可悲的是没人站在她这边,也没人可怜她,最后大家都说她不知足,因为少爷对她的好大家都看见了,她的苦,没人能懂。
“少爷呢。”
她挺着脊背,优雅的倒真是很像个少奶奶的样子,虽然她是我,但是我想我一辈子都学不来她这个样子。
“少爷在书房了,少奶奶,您的病好了?”
她轻轻的勾唇:“是啊,我的病好了,我想去找他,我可以出了睡房的门吗。”
“少奶奶您这话说的,您当然可以出门了,少爷要是见了您这副样子心里一定会欢喜的!!”
一众下人全都是长吁出一口气的神情,是啊,用现在的话来讲,这个少奶奶的病好了,他们也不用跟着加班了。
白景麒仍旧是面带着微笑,将高跟鞋踩出不急不缓的哒哒声,直到走到程白泽的房门口,没等她抬手,管家恨不得老眼含泪的就替她敲上了门:“少爷,少奶奶好了!少奶奶好了啊!!“
书房的门猛地打开,程白泽的一张脸登时就变得诧异,“景麒……”
此刻的白景麒唇红齿白,艳若桃李,她轻轻的启唇:“在忙吗。”
程白泽倒是显得有那么几分狼狈,因为这些天他是住在书房的,所以能看出他略显凌乱的头发,还有颈下凌乱散开的衬衫扣子:“还好,你……”
“我想听兰先生的新戏了,今晚有吗。”白景麒说的不慌不忙,但是手却紧紧的攥了攥自己拿着的小包。
程白泽微微的蹙了蹙眉,眼神中带着那么一丝怀疑的看着她,但随即就笑的温润:“当然,你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说着,他忽然伸手一拉,直接将白景麒扯进书房里,反手,关上了房门,我直接穿门而入,看见程白泽把白景麒抵到门上,下巴微微的低了低,眼睛直看着她:“想明白了?还是,怕我了。”
白景麒抬眼看向他:“有什么区别吗。”
程白泽笑了,伸手,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却顺着她的脸颊轻抚“你今天穿的真漂亮,我喜欢你这个样子,这样才好啊,你说,你要什么我不会给你,嗯?”
我心里发紧,因为感觉不到痛,几乎要把嘴唇给咬烂了。
眼看着程白泽的头一俯,对着她的唇直接了下去,我别过眼,却看见白景麒垂在身下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说你爱我,景麒,你说啊……”
“……我爱你。”
我受不了,直接从门里穿了出来,蹲在走廊的一个角落,身体止不住的发颤,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白景麒绝不是我,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一开始就不会嫁给他的!要么就死在一起,要么就牵手幸福,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我看见程白泽心满意足的抚着白景麒的头发:“你先上车等我,我收拾一下。”说着,他看向管家:“吩咐人备车!”
白景麒点头:“那我去车里等你,兰先生戏唱的那么好,你快一点,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
我站起身,几步走到白景麒面前:“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现在就掏枪蹦了他啊!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他是人渣!!”
白景麒走向楼梯的眼睛却满眼的空洞,直到那个管家去给司机打电话,她才伸手撑着墙壁胸口剧烈的起伏,伴随着一阵牙齿打颤的咯咯响声,她的脸才抬了起来,满眼都写着耻辱遍布全身的愤恨——
“你杀了他啊,你现在杀啊。”
我心里跟着她发苦,无力的张口,不明白她既然这么痛苦还在等着什么!
“少奶奶,车子备好了。”
“好。”她随即起身,微微的吸了吸鼻子,又没事人一般的向门外走去。
等了一会儿,程白泽也穿的焕然一新的走了出来,坐进车里,他握住白景麒的手,嘴角轻抬:“景麒,我跟兰先生打完招呼了,如果我们去晚了,他就在加演一场,你喜欢,我花多少钱都是可以的。”
白景麒笑的温温柔柔:“有你陪着我就好,开车吧。”
程白泽转过脸看向她:“这样笑多好,一会儿我还有惊喜要给你。“
“什么惊喜?”
“嘘。”程白泽依旧将食指附到唇边,轻声的道:“秘密,你会喜欢的。”
戏文这东西对看惯了电影的我来说听不懂,只是能听出勒着嗓子高低起伏的唱腔,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人不多,但是认识程白泽的人还特意上来跟他打着招呼,白景麒一直坐在二楼的类似窗户的边上,垂下眼,看着台上画的脸色绯红的旦角,似乎一直在听的很认真,这种包间很好,你想看的时候就像把自己家的窗帘拉开就能看了,不想看的时候再把窗帘一拉上,就是个封闭雅致的空间,包间可大可小,白景麒选了一个小的,帘子一拉上,就有点像二人世界了。
听到一半,程白泽拉上了帘子,看着白景麒:“该给你惊喜了。”
没等白景麒应声,他就从自己的兜里拿出来两张这年头看起来比较简陋的纸,繁体字我看不懂,隐约的辨别出有什么船运输公司的字样,这是船票?
“下个星期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当然,还有你的家人,我们以后就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了,景麒,你开心吗。”程白泽说着,就要去握白景麒的手。
白景麒却微微的往后一闪,把手包不动生色的拿到桌子下面,淡淡的张了张嘴:“我为什么要走。”
“这里要打仗了,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陪他……”
“呵!”程白泽的脸一冷,却发出一记哄笑:“景麒,你又孩子气了。”
“我没骗你。”
白景麒抬眼看着他,脸色也随即一变:“我要去断魂崖,跟他葬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程白泽的眉头一凛:“去断魂崖?景麒,别惹我生气……”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拉她:“乖,你好,咱们大家都好。”
“你别碰我!!”
白景麒随即就怒了,举起枪的一瞬间整个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是你杀了他!”
程白泽看着她对着自己举起的枪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怎么,你要杀了你丈夫?”
“你不是我丈夫,我答应过你,要是你救出他,我就一心一意的做你的妻子,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不但没救,还让刘局长杀了他,刘局长的世侄不就是你吗!”
程白泽垂着眼,手指却轻轻的摩挲着茶杯,声音微微的发冷:“所以呢……是我又怎么样,景麒,我真是没想到,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居然会做出谋杀亲夫这种事情。”
“别用夫这个字眼,我说过,你不配做我的丈夫!”
“那谁配!”程白泽的眼睛猛地一瞪,起身看着白景麒,丝毫不惧正对着额头的枪口:“那个男人吗,你见过他几面你就爱上他了?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早早的就定下婚约的,你从定下婚约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我的妻子,他对我有夺妻之恨我凭什么救他!!”
白景麒的手腕轻微的颤抖,脸上的胭脂脱落的渐渐露出了本色的苍白,“你好狠,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程白泽却轻笑着摇头:“我狠?我什么时候对你狠过,是你逼我,放眼全城,你觉得哪个女人有你这么幸福,我没有三妻四妾,一心一意的就守着你,你还想怎么样!”
白景麒的眼睛渐渐的发红,她咬了咬自己的唇:“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我恨你,这辈子我都恨你。”
“我不在乎。”
程白泽说着,忽然点了点头:“你在家里就酝酿好了想杀我了是吧,但是你想去断魂崖怕自己出不了家门对不对,所以你选择在这儿,你以为你在这儿杀了人你就能出城吗,白景麒,我从小就认识你,你至少得给我骗出城吧,你做戏也稍微做的时间长点行不行……”
“少爷,兰先生的戏文……”
跟来的随从忽然在包厢门外张口,我打了个激灵,也明显看着白景麒的脸上跃起一丝紧张,“我正在跟少奶奶聊天,别打扰我们!”
程白泽直接打断了门外的话,直到听见门外脚步声离开的声音才看向白景麒:“开枪吧。”
我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也许电影看多了,看杀人并不觉的有什么,何况是这个年代,但是真的要自己去杀一个人我是从来没想过的,更何况,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我是做不到,所以当我看见白景麒瞪着发红的眼除了枪头颤抖手指却迟迟未扣向扳机心里也算是明白她此刻的复杂,虽然恨,但人性总是挣扎的吧。
“怎么,不会用吗。”
程白泽冷着脸看着他,忽然伸手直接抓住手枪,在白景麒的惊呼声中反手一别,将枪拿到自己的手里,随即‘咔’的一声上膛,整个动作快的惊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枪塞进白景麒的手里,然后自己的手覆上她,枪口直接抵住自己的额头:“开枪啊。”
他过分无畏的样子把我跟白景麒都吓到了,白景麒的手被他抓着拿枪抵住他自己的前额,她微微的摇头,一脸的不敢相信:“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程白泽勾起唇,看着白景麒的眼里微微的透着几分无奈:“景麒,我是真的爱你,小的时候我就想保护你,我不怕你恨我,就算是你心不在我这儿,那我也要你这个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是最适合你的人,你,也只能是我的。”
“别跟我说爱!!”
白景麒忽然发狂,手指疯狂的扣动扳机,我吓得蒙上了眼,本能的惊恐这即将震天的枪声,但耳边只听见几记轻微的‘咔哒咔哒’的声响,随即,除了帘子外还在咿咿呀呀唱着的声音,这小小的空间里,异常的安静。
我懵住了,这什么情况!
拿下手,我看见白景麒也是瞪着大眼看着程白泽:“你……”
程白泽反倒满脸都散起之前的那股阴鸷:“你居然真的开枪了?”
“我……”白景麒木木的看着手里的银色小手枪,一脸的惊魂未定:“为什么,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白泽笑了起来,笑的眼睛也渐渐的泛红,:“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白景麒却有些崩溃的扯住自己的头发,茫然无措的看着冷笑的程白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程白泽咬牙切齿,一把掐起白景麒的下巴恶狠狠的看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吗,子弹早就被我卸了,你连开枪都不会,还想用枪,这枪可是我送你的,自然不能伤了我自己。”
白景麒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出,她嘴上的口红不知何时已经脱得干净,如今唇色一片惨白:“你,你知道我是做戏,却又……”
“我说过,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程白泽的手把白景麒的下巴掐的通红,强迫她的脸冲向帘子:“对了,还有第二重惊喜给你。”
说完,帘子一拉,“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二楼正对面的包厢坐满了人,小宝仍旧穿着那身小西服坐在最前面,戏院太大,他怕白景麒看不清楚他,所以他拼命的挥着手……
“你全家都在这儿了,你以为我死了,就不需要陪葬了吗?白景麒,你得活着,我也得活着,活着,咱们俩才能相亲相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这枪开了,那我就更得用以后的日子焐热你,活要你的人,死要你的尸。”
“你这个变态!!”
白景麒一把拉扯上了帘子,推开程白泽后直接伸手指向了他:“我白景麒发誓,生生世世,我都不会爱你,不管是我人是畜,我都不会对你动一丝情念,否则就让我当场暴毙七孔流血而亡!!”
程白泽冷眼怒目而视:“生生世世,你心就算不是我的,你人都得是我的!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
“啊!!!!!”
白景麒崩溃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如个疯子一般的打砸着茶桌上的东西,戏台上的人不在唱戏,小二满是紧张的在外面敲着门,白景麒精心梳好的发髻乱了,看起来华丽丽的旗袍破了,高跟鞋丢了一只,很多人都扯着她,但是拽不住,她像个疯子一样在地上打滚,然后跑到戏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翘起了兰花指,咿咿呀呀的像那些戏子一样,一边唱一边跳着。
全戏院包括白景麒的家人都知道了,白景麒疯了。
据说她最爱的那个小弟弟试图去唤醒她,却差点让她掐死,结果那个孩子吓得大喊,她不是我姐姐,她不是我姐姐!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她疯癫了两天,一会儿傻笑,一会儿骂人,高兴了还来一段,我眼看着白家的人上门说要领她回去,她疯了,又怎么能为人妻子,白景麒当时就坐在床上,她的头发乱的像稻草,但是她不让人碰,而是饶有兴致的在那玩儿布条,不停的撕啊,撕啊……
程白泽就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前来的白家人,一脸认真诚恳的张口:“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景麒永远是我的妻子,我照顾她一辈子。”
她还是笑,但是笑的眼里流出了泪,那一刻我忽然的懂了,其实她是装疯,她再以另一个极端的方式想要离开,但是这个程白泽不放,真真就成了人间炼狱了。
白景麒被困在之前那个睡房里,一直到出国前都不能离开,宗宝来看她,站在她的脚底一声一声的叫着小姐,小姐,你要走了,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白景麒撕着布条的手却忽然顿住,然后敏捷的手往身后的枕头里一伸,拿出一个包裹着的布袋子,往宗宝的手里一塞,异常清楚的小声说了一句:“走吧,走的远远地,照顾好自己。”
宗宝愣住了,打开布袋里看着里面包着的大洋,随即又看向白景麒:“小姐……”
白景麒却忽然傻笑起来,把布条往自己的嘴里塞,一边嚼着,一边大声的说:“好吃,呵呵呵呵,好吃……”
宗宝好似忽然懂了,眼泪哗哗的涌出,他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的大恩大德,小人来世必报!!”
“呵呵呵,好吃,好吃,呵呵呵呵,好吃……”
白景麒却不看他,整个人直接下地,在地上光着脚乱跑,一边跑一边晃动着手里的剩余布条,嘴里咯咯咯的傻笑个不停。
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的泪,看着她拿着个风车傻笑着被程白泽扯着上船,我跟在她的后面,她一直在笑,笑着回头看着码头上的人,然后不停的挥舞着手里的风车,嘴里大声的喊着:“我要飞喽,我要飞喽!!!”
汽笛声响起的一刹那,我的耳边满是‘滴滴’!的声音,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连带着脑仁也是一阵刺痛——
“娇龙,娇龙,到了,醒醒……”
睁开眼,我看见程白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猛地一抽,本能的伸手去推:“你别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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