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是这城北西街大院里老爷的私生女,前两年一个衣衫破烂却面容姣好的女人拖着这个丫头送到了大院前,然后那女人便消失了,这丫头就留了下来。
一个没娘的孩子,还是个丫头片子,名头上是这院子里的小姐,实际上也不过就有口饭吃,里里外外也没个人正眼瞧她。
今个儿是除夕,院子里的少爷小姐们都在屋子里守岁,不用伺候着,下人们也就闲了下来,便凑了一起喝两口也顺带扯扯嘴碎。
今儿放过鞭炮,纸屑落了一起,下人们扫过了前门的,这后门的却放着了,想着无人经过,不打紧。
丫头拿着比她还高出一截的扫帚沿着后门台阶从上往下扫着。一大堆的红色纸屑都被扫到了一角,丫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满足的笑了笑。回头却发现对面的台阶角冒出了一个青色的脑袋,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她。
“嗨呀,你瞧我作甚!”丫头不敢上前,只站在台阶这角冲那边嚷着。
那青色脑袋又往上冒了冒,丫头这下看清了,是个裹着破大衣的乞丐,“大小姐,你行行好吧,我三天都没吃饭了。”小乞丐在街上混久了,嘴里的胡话张口就来。
丫头却是当真了,听着小乞丐的话羞红了脸,连连摆手否认,“乱讲,乱讲,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嘞。”又瞧着小乞丐瘦瘦小小的样子,“你且在这等等我。”
小丫头噗嗤嗤爬上台阶窜进了院子,她有藏食儿的习惯,有时候不懂事惹恼了院子里的人会被扣了饭吃,为了不挨饿,便养成了这个习惯,没想着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丫头把怀里的只剩一半的白面馒头递给了小乞丐,“我娘说过,男孩子要吃的多些,可我今天只剩这半个馒头了,你且先吃着。”
小乞丐道谢也不曾,抓过馒头便往嘴里塞,他三天不曾吃饭是假,但他很久不曾吃过真正能算上'饭'的东西却是真。一顿狼吞虎咽后,这才注意到旁边笑吟吟的丫头,“你娘说的对,我还没吃够,你还欠我半个馒头。”
丫头眨巴眨巴眼睛,“那我下次还你行么?”
小乞丐擦擦嘴,“也行,不过过了一天我就又饿了,这半个馒头也没了,还得吃一整个的。”
丫头有些为难,“可我只有一个馒头。”
“那我们就一人一半吧,我少吃点也没事儿。”小乞丐仿若不在意的挥挥手,丫头也就点点头,长吁一口气,仿若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小乞丐跳上台阶,在丫头面前窜来窜去,“我吃了你的东西,可不是白吃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吧。”
丫头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我有屋子住,受不着风吹,也淋不着雨,还有饭吃,没什么想要的呀。”
小乞丐嗤笑一声,“照你说来,你过的还挺好的。”
丫头认真的点点头,“是的呀,我娘当初就说了,我的命好着哩,里面有好人家的血。”
小乞丐笑的更欢了,丫头看他不信,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条红绳,“你瞧,这是有好运的,我娘说过,带着它,什么就都会变好的。”
小乞丐瞧丫头还真是认真的,也就不挑明了,摸了摸丫头的小脑袋,“既然你没啥想要的,那我就送你一场表演吧。东街这两天来了个武班子,可多人围着瞧了,我学了个大概,耍给你瞧瞧,你可看好了。”
丫头坐在台阶上,托着脑袋,认真瞧着,那小乞丐在雪地里从这头跳到那头,手里还挥来舞去的,口里也不知念叨着啥,看着着实有趣极了。
往后的日子里,小乞丐便每天都到大院的后门来寻丫头,那台阶上撒过许多的面包屑,也听过了这城里东南西北的故事。
今年丫头有十六啦,小乞丐在后门等的有些久,本来今儿他为了去拿这木钗子来的晚了些,却没想丫头今儿更是迟了。
挨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丫头这才端着个碗出来。小乞丐将木钗揣好,接过碗,“哇儿,今儿这么好,白米饭还有菜有肉。”
丫头两手不住的绞着衣服,“小乞丐,你以后不能上这儿来了。”
小乞丐连嘴里的饭都来不及咽下,“怎么了,院里人发现了?他们不让你出来啦?”一着急,呛到了喉咙。
丫头连忙站起来顺了顺小乞丐的后背,“不是不是,你慌啥?是……是好事儿。”
“啥好事儿?这院里能有你啥好事儿?”
“老爷……不是,我爹他给了我门亲事,明儿就来娶亲啦,我现在真是小姐啦。”
小乞丐愣了楞,张了张口,话到口又说不出来,来来回回折腾半天,“恭喜啊,那户人家啊?”
丫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是城南的李家二公子,你知道的,我没出过门,都不识的。”
小乞丐一把将碗扔地上,“你还是真傻啊?谁不知道李家二公子那个药罐子,半只脚都踏坟墓里了,让你嫁给他?你还美滋滋的觉得真成小姐了?那是他大老爷舍不得自个儿的其他几位千金,拉你去顶替的!你还叫他爹?”
丫头没见过小乞丐发这么大火,有些被唬住了,再加上她本来就嘴笨,“可他本来就是我爹啊……”
小乞丐恨恨盯了丫头半天,也实在想不出另外的法子,“是啊,我们这天生就是这样的命有什么法子,呵。”
丫头也瞧出了小乞丐许是生气了,小乞丐一生气准是闷气,等他自个儿消是消不下去的。“这不是挺好的嘛,娘之前说姑娘都是要嫁人的,之前还想着我定是嫁不出去的了。”
“是啊,你这么傻,除了那个病秧子,谁肯娶你啊。”小乞丐将捂热乎的木钗子随意插在了丫头的头上,“算是今天的饭钱,走了。”
“哎,小乞丐你别走呀!”丫头瞧着小乞丐要走,连忙蹿下了台阶,扯住了小乞丐的衣摆。
“还什么事?我的大小姐。”小乞丐甩开了丫头的手。
“那什么,你以后,你以后,要好好找地方吃饭。”丫头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了这句话,说出口后又觉得这哪是他两能决定的,要能那还能当小乞丐阿,这么一说,就又开始担心起来,“你……你以后吃饭这么办呀?”
丫头就是这样,总是让人生气不起来,自己还一堆子事儿,净忙着担心别人,“哭什么,我活这么大,你还真当我没地方吃饭啊,我一个乞丐,吃啥不能活阿,瞎操心,我之前就是看你好欺负,才赖你这不走,所以,还是多管管你自己吧。”替丫头抹掉眼泪串,“都是要做人家媳妇儿的人了,哭啥,以后好好的吧。”
丫头抽抽噎噎,还是抓着不让走,磨磨蹭蹭了半晌,摘下了手腕上的红绳,“这绳子有用,我运气变好了,我嫁人了,还成小姐了,你以后都戴着,运气也会好的。”
小乞丐接了红绳,往手上一套,“记住了,今儿哭够了,明儿你可就别哭了,这新媳妇儿进门触不得霉头。”
“晓得了。”丫头点点头。
今日成亲的两家都是城里的大家,场面气派的不行,从城北到城南一路的红妆铺地,仪仗队也吹唱个不停,谁也不晓得谁说了个啥。
小乞丐站在桥下墩子里,桥上是抬着丫头的大红轿子,这么多人踏着,桥仿佛都撑不住了。
“丫头,过了桥就是李家了,我这儿也算是给你送过亲了。”
后来遇上战乱,小乞丐混在队伍里枪子儿里讨生活,反倒不担心没饭吃了。直到战事平定,小乞丐也活的好好的,除了身上多了几块疤。
再后来,遇上了个无后的大户人家,瞧着他聪明,就认养了小乞丐,还给了小乞丐个名字,叫温顺平,图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愿景。
温顺平本就是聪明人,现在又有了人背后指导,做起正经事来上手的速度也是很快,不过三年时间温家的产业便在温顺平手里扩大了一倍。
“温先生,您眼光可真不错,这一片儿之前可是个大户人家的院子,要不是这战火烧过来了,这儿哪能落得这光景啊。”
“你以前是这儿的人?”
“是,是,您可真真是个妙人,什么都算到了。小人之前在这边开了个小铺子,也就勉强糊口的生计。”
“那你知道那之前这儿的院子里住的什么人么?”
“住这城里的人谁不知道阿,那可不单单是大家,还和前朝的丞相有渊源,你可是不知道……”
“等等,这些我知道,我是想问嫁给李家的那位小姐后来怎么样?”
“哦,她阿,她可不是什么小姐,谁家肯把自己千金往火坑里推阿,听说也就是院子里哪个下人的遗腹子,老爷夫人心好,养大了她,作为回报,替着院子里的小姐去走了这鬼门关。”
“你是说……”
“还能是什么,李家那药罐子还没撑到打仗就一命呜呼了,那小娘子也就只能陪着一口棺材给埋了。”
温顺平看了看那仅剩的几阶台阶,开了好几次口都发觉自己的声音不对,咳嗽好几次,“行了,就这儿,买了。”
“丫头,你这红绳还真灵啊。”温顺平站在那天的桥头上,那头早没了迎娶丫头的那户李家,“那天我该上桥头来瞧瞧的,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也是很漂亮的,呵,我还从没告诉你,你是个顶顶的美人胚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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