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姬定提出来的大小税法,在坐的贵族大夫们,已经是了解得非常清楚。
这大税是以农税为主,六四分,地方占六,朝廷占四,而小税是以商税为主,店铺什么的都完全属于地方税,朝廷不收。
朝廷所占的商税,主要就是矿税、盐税,以及进出口税。
这个设计完全就是出于技术考虑。
朝廷就只收那些固定不变的税,如土地、盐池、铜铁矿,这些税都是可以固定的,便于朝廷收缴。
而流动且变化的税,因为技术的原因,如今朝廷很难顾得上,且多半还会造成许多麻烦,最终导致得不偿失。
自古以来,商税玩得最好的国家,就是如今的齐国和以后的大宋,而这两国的套路其实很像似,都是采取国营政策。
如那明朝就玩得是一塌糊涂,不堪入目。
其实最初明朝是玩秦朝的路数,而如今秦国给出的方案,就是将所有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固定税上面,也就是极力推崇重农抑商,将商税压低到一个非常低的程度,收不收就无所谓,即便收不上,也不会影响到根本。
而姬定给出的方案,就是将这部分税全部给予贵族,因为贵族就在当地,他们收这些税就要方便许多。
如果商人就是贵族自己,他们甚至都可以不收商税。
而这个提议最初在昭阳封地被当地贵族拒绝,原因就在于,田亩税导致贵族也必须缴税,在大小税法面前,谁也没有免税特权。
而当地商税几乎没有,故此在麻海他们看来,姬定比吴起还狠,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之后他们后悔,就是因为当地半个月的商税就抵上当地一年的田亩税。
变法的关键还是在商税,而不是农税。
农税是固定的,你若要收我们的农税,你就得拿足够的商税来补贴我们。
这其实就是一个利益交换。
这就又回到姬定方才提到的发展计划。
“方才我已经说过,我的发展计划分两大部分,第一步,发展是农业;第二部分,发展工商业。如何发展农业我已经说过,关键在于如何发展工商业。”
听到这里,每个贵族大夫都打起精神来。
是奇迹要来了吗?
他们都渴望自己封邑也能如昭阳的封地一样,一鸣惊人。
姬定突然问道:“各位可知为什么古渤海地区会在短短一年光景,就变成我楚国最繁荣的城镇。”
司马昭鱼道:“那都是因为新船只。”
姬定又问道:“为什么新船只就能够带来繁荣?”
司马昭鱼答道:“那是因为新船只更方便长途运送货物,导致大家都争先购买新船只,故而给当地带去繁荣。”
“太宰说得对。”
姬定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是太宰只说中其一,还有一点,就是古渤海地区四面环水,乃是水上交通要冲,一旦水路成为主要的运输航道,即便现在搬走船坞,那边依然会非常繁荣。
而我们楚国还有很多的如古渤海一样的地区,尤其是在荒芜的南方,只因当初水路运输不便,导致那些地方纵使能够种植桑树,有非常多的铜铁矿,依然无人问津,原因就是运输成本太高,是不可能从中得利的。
而新船只的出现,将会改变这一切。我的发展计划,简单来说,就是依托于水上运输。”
说到这里,他偏头向法克使了个眼色。
法克立刻向外喊道:“抬上来吧!”
只见几个下人抬着一扇屏风入得屋来,就放在大门前。
众人回头看去,但见屏风上面画着一幅非常粗糙的楚国地图,更准确的说,乃是楚国境内几条主要的河道图。
姬定起身来到屏风前,道:“不知各位有没有发现,我国境内最繁荣的几个大成镇,全都在主要水域边上。”
屈易为道:“此乃自然形成的,因为水域边上的土地肥沃,可耕种粮食,这人自然就多。”
姬定点点头道:“屈大夫说得极是,我的发展计划也是要依托于水域。如果在坐的各位在这些地方有封地的话,我可以很负责任告诉你们,你们发财了。”
众人一听这话,眼睛立刻睁大一倍。
顿时有人开心有人愁。
司马昭鱼道:“客卿是打算在这些地方建设船坞吗?”
姬定摇头笑道:“我之前不是说过,船坞只是繁荣原因之一,关键还是在于古渤海的地理位置。
这些大成镇都在主要的水域边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另外,这些大成镇人力非常充沛,这些地方将是我发展计划的工业区。
船坞可能只是其中之一,也许还有屏风、草席、布匹,酒、茶、油,等等。”
大家一听没有新东西啊!
钟美就问道:“这能够带来多少财富。”
姬定笑道:“百倍?千倍?不知道各位的要求是什么?”
钟美讪讪道:“这千倍倒是不敢想,百倍足以。”
在他们看来,百倍都是奢望啊!
姬定笑道:“百倍很轻松,千倍可能还需要花些时日。”
钟美惊讶道:“这酒、茶能够赚这么多钱吗?”
“足以。”
姬定笑道:“我知道各位都有经营这方面买卖。”
说着,他手往旁边一伸。
法克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支笔。
姬定接过笔来,笑道:“我现在就画出各位的经营规模。”
说着,他执笔在地图上点了几个小点,画了个十几条很短的线,直起身来,笑道:“各位请看,这就是如今各位的经营规模,在一个城镇周边的田庄里面,生产一些酒,布匹,然后卖给城里面的酒舍,我应该没有画错吧!”
众人定睛一看,虽然看着寒碜了一点点,但也不能说是画错了,都稍稍点了点头。
姬定又执笔根据图上几个重要城镇,画上几个大圈,又画上十几条长线,直接画出屏风外。
“抱歉,这图弄了小了一点,这线应该是覆盖整个中原地区。”
姬定稍显不满地摇摇头,又道:“各位请看,这就是我发展计划前后的区别,这个圈容下一百个点应该没有一点问题吧!”
大家都看傻了。
啥意思?
钟美眼巴巴地问道:“客卿所画是何意思?”
姬定笑道:“各位如今的生产,所有原料都仅限于自己的封地,方圆百里已是极限,但是由于新船的出现,使得方圆数百里之物,皆可用之,所销往之处,更可以达到千里之外。
就好比说我在郢都建设一个纺织作坊,但是我用的丝,可能是来自五百里之外,用船运送到这里,然后在这里纺织成布匹,贩卖到缺乏布匹的赵国、燕国、秦国。
为何我要先提工商业,因为工商业规模将决定非粮食的农作物发展,比如说茶和桑树。
我们南边有许多山地,那些地方都不能种植粮食,但是可以种植桑树和茶树,而以前由于运输成本高,在那边种这些没有意义,现在我们可以将那边都发展起来。
即便在这几个主要城镇没有封地的贵族大夫,亦不要失望,在这些城镇的周边,亦能够发财。
而这部分财富,可是之前没有的,这足以弥补你们向朝廷所缴纳的田亩税。”
听到这里,大家总算是明白过来。
简单来说,就是先在工业城镇制造需求,而需求将促使周边农业发展。
而由于新船只的出现,给予商人贩卖大宗商品的基础,不一定非得贩卖什么奢侈品。
屈易为、司马昭鱼相视一眼,皆是抚须一笑,目光中满满都是叹服。
他们终于明白,之前姬定那么嚣张,并非是性格所至,而是另有原因。
从如今的结果来看,要是没有船坞,这些都无从谈起啊!
如果当时姬定拿出这番话,试问谁会搭理他。
但现在不同,由于大家都见识到新船只的妙处,这番理论是绝对可行的。
可见不管贵族当时是什么态度,他都必须要这么干,先建船坞,再全国变法。
“而这里面也就涉及到如何确保贵族的权益。”
嗯?
这些贵族大夫又充满疑惑地看向姬定。
权益?
那就是不仅仅是关乎财富,还关乎权力啊。
可是这里面哪里涉及到权力问题。
姬定解释道:“屈大夫和司马太宰都可为我作证,在我初任客卿一职时,就提到过要以贵族为先,要维护贵族的世袭制,这也是我和商鞅、吴起最大的不同。”
这也是贵族反对吴起的最关键原因。
如果没有世袭制,贵族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司马昭鱼和屈易为也都点点头。
这是事实。
姬定上来就先提到这一点。
这些贵族大夫们听得非常舒心。
真懂事。
屈易为就问道:“可是这与你的发展计划有何关系?”
姬定笑道:“屈大夫莫不是忘记,我曾说过,贵族利益与楚国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国若亡,贵族亦亡,贵族若亡,楚国亦亡,当初吴起给楚国带来最大的破坏,就是令楚国贵族损失惨重。”
“说得好!”
“当初老夫还将周客卿与那吴起相提并论,唉...真是老目昏花,还望周客卿勿要与老夫一般见识。”
这些贵族大夫们,一听这话,纷纷向姬定拱手致歉。
那吴起死前最后一计,使得楚国七十多个大家族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整个贵族阶层都受到很大的影响,在那以后,楚国王权得到进一步提升。
楚王心里肯定开心。
但这永远都是贵族心里一道至今都隐隐作痛的伤疤。
姬定的这一番话,真是令在坐的贵族,感动得无以复加。
姬定笑道:“各位无须道歉,在我家乡有一句话,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非常理解各位为何反对变法,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反对的。”
钟美抚须笑道:“真是好一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妙哉!妙哉!”
这些贵族大夫们,立刻将姬定视作自己人,彻彻底底将姬定与吴起分割开来。
姬定笑道:“那么基于此,当贵族利益与国家利益相向而行时,我楚国必然走向强盛,若背道而驰,我楚国必然会分崩离析。
故此我的变法,其实就是确保贵族利益和国家利益相向而行。如何确保,很简单,贵族家族内部世袭,朝廷不过问,朝廷只管贵族在朝中的世袭。
务必要求各个大家族最聪明的人才,去到朝中为官,为大王效力,如此一来,既确保贵族的权力,又确保国家的兴盛。”
大家听得是频频点头,误会解除了,真是听什么都顺心啊!
“再看看我的发展计划。”
姬定突然手往屏风上一引,道:“之前我已经提到,将分发土地给予那些立功的士兵,这些土地,就是这些圈内的荒地,可是这些荒地以前也无人管,那么谁去管理这些地方?
就是贵族子弟。贵族子弟将会从这里开始,先管理一个乡,之后管理一个县,一步步走向朝廷,成为我们楚国的顶梁柱。
换而言之,就是这些爵位,都将是为贵族留着的,但是在贵族内部,必须要竞争上位。
而这也有利于贵族,因为这些地方,将都涉及到贵族的利益,这些可都是财富,管理好了,个人得利,家族得利,国家得利,一举三得。”
屈易为、司马昭鱼听得不禁眼中一亮。
他们两个之前就知道这事,但如今配上这发展计划,却要更加精妙。
在这份发展计划中,这些荒地本就属于多出来的利益,是用于弥补贵族的缴纳田亩税,就是属于贵族利益。
贵族自然得派人去管理,而管理的同时,还能够得到晋升,这可真是省事。
为了自家的财富努力,还能够得到国家的权力。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另外,如今虽说贵族世袭,但他们贵族内部也得相互竞争,而变法只是将贵族竞争更加规范化。
甚至可以说,对大多数贵族要更好。
因为如今楚国最高权柄,被昭、屈、景三大家族把持着,改为这种竞争模式,三大家族之下的贵族将会变得更具有竞争力。
当然,三大家族本钱雄厚,他们还是会占据很大的优势,只是要面临更多的竞争。
但是权力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还是他们这一群人在玩,其他人都无法染指。
一个大夫突然问道:“既然朝中官职都必须贵族世袭,那周客卿你.....?”
姬定笑道:“关于这一点,大王也问过我。我问各位,若是换成司马太宰或者屈大夫,坐在这里,说着同样的一番话,各位会信服吗?”
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微妙。
大家偷偷瞄了眼屈易为和司马昭鱼,言不由衷地点头道:“当然会信服。”
姬定笑道:“这变法关乎各位的切身利益,我认为应该坦诚交流,各位若是谦虚,而我又不知道,就可能会造成误会,吃亏的又是你们。”
大家默不作声。
当然不会信服,司马昭鱼和屈易为也是贵族,也是竞争者之一,这规矩要也是你们定的,天知道你会不会更偏向自己。
姬定笑道:“楚国若要保证贵族世袭制度,必须要有一个客卿,且这客卿决不能世袭,可以从各国招募最聪明的人才,亦可以从本国提拔一个非贵族出身的人才,这才有利于贵族竞争。”
无话可说。
心服口服!
身为客卿的姬定,竟然要求客卿决不能世袭,可见他是多么的公正无私。
钟美拱手道:“难得周客卿如此大公无私,吾等钦佩不已。”
一众贵族大夫纷纷拱手。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姬定为何能够做到大公无私。
原因就是姬定志在天子,又岂会甘愿世代为臣,这世袭不要也罢。
不过这一场会议,可真是别开生面。
如商鞅、吴起他们变法,谈得都是君王、国家利益,而最终目标都是天下,而姬定是见微知著,他着重于谈平民利益,谈贵族利益,以及君王利益。
至于天下,他提都没提。
而这也是令这些贵族大夫信服的主要原因。
利益这事,还就怕模糊不清。
你越往大了说,这个人就利益就越模糊,越模糊,就越让人怀疑。
自私乃人性。
如果讲不清个人利益,这天下就无从谈起。
商鞅能够成功,也是因为他讲清了个人利益,他的变法中,里面包含着大量土地政策,从而保证了大部分权贵利益。
吴起就没有讲清楚。
而姬定比商鞅还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要在哪方面需要付出多少,又会从哪里得到多少。
故此会议结束之后,众人皆是满意而归啊!
未等姬定喘口气,小莺突然来到屋内,“先生,那荆夫人已经在后堂等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姬定稍稍一愣,道:“你没有告诉她,我这里有事吗?”
小莺道:“我说了,但是她说没有关系。”
“唉...这上吊也得喘口气啊!不过好在对方是一个大美女,这秀色可餐,亦可放松。”
姬定自言自语一番,便起身去到后堂。
只见那荆夫人坐在里面,今日她身着一袭紫色裙衫,比往日少了一丝慵懒,但却多了一丝高贵,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兀自是妩媚动人,摄人心魄。
高贵中的性感妩媚,对于男人而言无疑是致命毒药。
真是人间尤物啊!
姬定感慨一句,稍稍拱手道:“真是抱歉!让夫人久等了。”
荆夫人起身,轻轻颔首道:“该是我说抱歉才是,其实我也知道不该再此时打扰周客卿,但是由于之前几回我都是这么打算的,结果却都未能见着周客卿,故而今日才在此等候,也还望周客卿多多担待。”
去年每回姬定从外面回来,都只是逗留两三日,便又马上离开,荆夫人屡屡扑了个空,这回荆夫人学聪明了,要找姬定,决不能等到明天。
“岂敢!岂敢!这都是我的错。”姬定点点头,自嘲地笑道:“我想夫人从未遇到过如我这么不负责任的合作对象吧。”
荆夫人笑道:“虽然我知道周客卿肩负着重任,但我只是一个商人,如今我将自己所有的钱都用在与周客卿的合作计划上,若是失败了,只怕得让周客卿养我一辈子。”
“是吗?”姬定眉头一皱,道:“这可糟糕了。”
荆夫人问道:“糟糕?”
姬定点点头道:“我从未有失败的经验,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令我的计划失败,且不让夫人看出来,这真是伤脑筋啊!”
荆夫人稍稍一愣,旋即笑道:“周客卿的口才真是名不虚传啊!”
“让夫人见笑了。”姬定坐了下来,正色道:“我并没有想到夫人会将自己所有的钱都押上。”
荆夫人轻叹道:“我也没有想到,最初我只是派人去各地购买丝绸和木材,越买越多,结果就将钱给用尽了。”
姬定笑道:“夫人如此精明,花钱又岂会这般随意,我想夫人定是见到新船只的妙处,才押上自己所有的钱吧。”
之前由于交通不便,导致盛产丝绸的地方,价钱就非常便宜,多则贱,木材亦是如此,荆夫人就派人去南方大肆购买,囤积起来,待船只一到,这价钱必然上涨。
荆夫人避重就轻道:“如今这钱都已经用尽了,可是我还从未购买这么多丝和木材,亦不知如何将其变为货物,以及该卖给谁,而周客卿的牙粉作坊非常成功,这还需要周客卿指教。”
她以前玩得是设计,以及一些奢侈品,并未涉猎过大宗商品,如今买得这么多原料,如果没有姬定的帮助,她根本就不敢这么做。
“这我自然会帮助夫人的。”姬定点点头,沉吟少许,又道:“这样吧,正好大王近日已经决定让我主持变法,而我变法的第一步就是发展各地的工商业,这与我们的买卖也是息息相关,而我也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夫人做买卖多年,且熟悉楚国各地的情况,夫人何不参与到变法里面来。”
荆夫人惊讶道:“我可以参与其中?”
姬定笑道:“我一个外人,且年纪还不过弱冠,都可以主持这么关键的变法,夫人为何不能参与其中,就是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荆夫人沉吟少许,笑道:“好啊!”
男女搭档,干活不累!姬定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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