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苗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坐着李府的马车,在傍晚时分回来的。
与前日六郎所见到的形容萧条的林禾苗相比,今日的她风光亮丽,无比雍容。
一身鹞羽纹叶衫显得她气度华贵,脚下的窄头金丝鞋更是极尽奢侈,曾经素碧清美的脸上多了一丝媚意,望着谁,都是笑吟吟的。
老太太见了禾苗,怔愣了半晌,才蹒跚着步子过去,揽住苗苗纵声哭泣,我的苗苗回来了!我这不是做梦罢!
“奶奶……”林禾苗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心酸,出手扶住老太太的身子,“苗苗叫奶奶惦记了。”
“禾苗,你这是……”禾林正欲出门去红枣村,却见林禾苗已经回来,一时之下也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表哥,”禾苗冲禾林柔柔一点头,“这些日子劳烦表哥为我忧心了。”
“不忧心不忧心,”禾林讷讷地摇头,“你回来便好……”
禾苗微笑的侧头,瞧到在一旁站着的禾麦与杨六郎。
“姐姐,”禾苗目光温柔地看过去,柔声唤他们,“姐夫。”
禾麦感受到身旁的六郎身子一僵,她有些诧异禾苗的改口,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冲禾苗点点头,“回来了就好。”
“苗苗,这是怎么回事?”秦氏依然满脸泪痕,凄惶地瞧着院外奢靡大气的马车和一干打手下人,问道:“苗苗,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禾苗垂下头,别开脸的一刻嘴唇难抑地颤了颤,抬眼时眼中却只有一片柔光。
“奶奶,没人欺负我,他们都是来保护我的。我在李府的日子,过得很好。”她微笑着柔声说。
禾麦也瞧出了几分端倪,便招呼禾苗和秦氏都进屋说话。
进了屋,林禾苗瞧到躺在床上的林长喜,眼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恨意。
林长喜自然早就醒了,奈何身不能动,此刻瞧到林禾苗一身雍容,眼中重新泛起了贪光,急切地喊道:“苗苗,我的好女儿,你可算回来了!快、快过来,让我瞧瞧!”
林禾苗身形半晌未动,她美丽的眸子闪了闪,扫了眼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的林长喜,缓缓道:“爹爹命数真硬,被李府那帮打手如此对待,竟还有命。”
“爹硬撑着一口气,不就是为了能看到你以后过上好日子么!”林长喜眼神切切的,“苗苗,你现在……算是李员外的小妾了?”
林禾苗不答,只是微笑地看着林长喜。
林长喜使劲儿咽了口唾沫,“那、那你要记得和李员外说,把我在他那儿的欠款一笔勾销……他家大业大,总不差我那点银子的,对吧?”
“这话爹爹一会儿自己同员外说罢,”林禾苗依旧云淡风轻,不多余露半点情绪,“一会儿李府的下人们会将爹爹带走,往后,爹爹会受到最好的照顾。”
林禾苗眼色一转,话锋中带着一抹凉霜似的冷意,“不然,苗苗如何能感谢爹娘为我寻下的这门好姻缘呢?”
林长喜呆滞住,一时竟不知是哭是笑。
“禾苗,一会儿,你还要回去么?”禾麦轻声问。
禾苗温婉一笑,“当然要回去。现在,我是员外的小妾,既是员外的人,又哪里有宿在外面的道理?”
秦氏放声哭起来,“苗苗,你怎能回那种地方去?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你在那里又怎会有好日子过!”
“奶奶,在那里有丫鬟婆子可以差遣,又有无数的金银首饰,更何况,员外待我很好,很是疼爱我,并不如外面所传言那般,是个凶恶暴躁的恶人,”她微微一笑,“外面的传言不能全信的,这一点,姐姐和姐夫最清楚了,是不是?”
禾麦清晰的感受到,这次禾苗回来之后,不仅仅身上的气质变了,眼中更含着一种叫人分辨不清的情绪。
似是怨恨,可却若有若无;似愤怒,又寻不到根底。
总之,她的笑,并不是单纯的笑,笑意之下,是一种无形的寒冷,隐藏的别意!
秦氏还欲再跟禾苗说一会儿话,却被禾苗打断,直接喊了下人进来,将林长喜抬出去。
当中林长喜被牵动到伤口,疼的大呼小叫,林禾苗恍如不闻。
将上马车的的时候,林禾苗忽地扭头,直直的望着身后的禾麦。
她调转步子,朝禾麦走来,笑吟吟地问:“我想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不知姐姐方不方便?”
禾麦倒是有些意外,不知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客气。
她不在意的道:“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始终沉默的六郎忽地出声,竟是阻止,“禾麦这几天也乏了,你若有什么话,还是以后再说。”
禾苗并不意外,面上笑意更浓:“姐夫真是小气,怕我与姐姐说些你的坏话么?你又没做坏事,心虚什么?”
六郎沉静地看着她,脸色淡漠。
禾麦不知两人中的纠葛,但也察觉出些许端倪,试探的道:“六郎……”
六郎竟直接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拉向自己的身后,目光直逼林禾苗,声音低沉凛冽,“你若有话,不妨直说,有气,尽管冲我来。”
林禾苗扫了一眼六郎隐含怒气的面孔,轻轻一笑,“姐夫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别无他意,只是想同姐姐说几句贴心话。罢了,既然姐夫管教的严,那就罢了。”
她侧身看向身后面容微讶的禾麦,又睨了杨六郎一眼,笑着温柔的说:“来日方长,日后,咱们姐妹总有见面的机会,难道姐夫还能拦得住么?”
杨六郎冷眼瞧着她,任由她自说自话,并不理睬。
上了马车之后,秦氏巴望在马车车窗前,“苗苗,日后你还会常回来么?”
禾苗柔声道:“当然。我得来探望奶奶您,还要来探望姐姐和姐夫呢。”
秦氏落下泪来,终究还是不舍,不忍见到禾苗重回李家庄的模样。
禾苗却似是并不怎么介意,吩咐了下人直去红枣村,好将赵氏接来。
车子驶离的时候,在车内的林禾苗的目光逐渐由轻柔温婉变成了冷漠憎恶,她恨恨的剜着院里那对站在一处的身影,目光下移,扫到林长喜泛着惊惧的眼神,嘴角勾起了冷笑。
院里四个人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秦氏失神的叹了口气,脚步蹒跚的往屋里走去。
院里独留下禾麦与六郎,禾麦瞧着已经远行不见的马车,回头的时候看到六郎若有所思的神色,抿了抿嘴唇。
“禾苗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禾麦问。
六郎目光闪了闪,眼中掠过了一丝犹豫。
禾麦试探的问道:“上次我瞧你从李家庄出来的时候,便神色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她和你说了……”
六郎的手忽然附在禾麦的唇上,禾麦也就安静下来,听见他说了一句话,登时双眼大睁。
“我不是杨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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