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申依依给丈夫喂完了药,一扭头瞧见公公走进来,连忙向他施礼问好。这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她是李家少爷李维的娘子,过门儿已经三年。
“嗯,维儿好些了么?”
李思逸点点头,向儿媳妇问道。
申依依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掠起一抹忧愁:“还是老样子,夏天天热,尤觉气闷,过些曰子相公或许会好些。”
李思逸嗯了一声,见儿子病恹恹的,连和自己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儿媳妇说道:“天晚了,你们早些歇些了吧。”
离开儿子的房间,李思逸便开始巡视起来。他的家院很大,李家造纸作坊就设在自己家里,地方自然不能太小,因此家院的位置在济南城里也比较偏僻,建在北城近水的地方。
李思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自幼体弱多病,李员外偌大年纪了,借不上儿子的力,仍然只能自己艹持家业,虽说把两个侄子都弄来帮工,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眼见自己渐渐老迈,儿子撑不起这个家,又没个孙儿承继家业,李员外也是心事重重。
李家是开造纸作坊的,明初时候,有官办造纸厂,也有民营的手工作坊,造纸业是大明较为重要的手工业,官营作坊的纸张很多还要卖到国外去,民营的则主要是对国内销售,开办造纸作坊的称为槽户,李家造的纸供应着济南的几家大书商,家境很富裕。
李家造纸主要是用嫩竹和木材为原料,竹子需要从南方放水排运过来,成本高些,不过竹纸色白而质韧,可以用来制作质量上乘的纸张,还是很有市场的,普通的纸张则用树木制造,包括印刷书籍、年画、对联、壁纸,乃至草纸、冥钱用纸等等,李家作坊一应俱全。
“杀青”室,酵池子,堆放竹子和木料的棚子……李员外提着灯笼,逐一检查着,看看堆放、清理情况,检查有无余火未灭。天晚了,雇工已经离开了,大院里除了李家老少和两个侄子以及两个长工,就没有其他人了,显得有些冷清。这些事儿本来让侄子走一遍就成,不过李员外勤快了一辈子,习惯了自己检查。
“东家,大生书铺派了伙计过来,急订一批纸张。”
一个长工领着一个店伙计向他迎上来,李员外在竹子堆旁边站住了,举起灯笼照照,笑道:“喔,是姚皓轩呐,有什么事啊?”
来人二十出头,是大生书铺的店伙计,叫姚皓轩,李员外对他很熟悉。
姚皓轩微微打个酒嗝儿,忙掩了酒气,笑着施礼道:“李员外,这么晚来,打扰您了。是这么回事,朝廷颁令,以后南北分榜,各取其才。咱们济南府许多原本只考中个秀才便想就此罢了的读书人都来了精神,想要再进一步,中个举子什么的。这一来,所需要购买阅读的经史子集、八股文章就供不应求了。我们何掌柜的打算抢在其他店号前边赶印一批卖与书生们,需用纸张若干,您瞧瞧。”
姚皓轩递过张纸来,李思逸展开一看,上边记的都是各种规格和质量要求的纸张,李员外估算了一下自己作坊的产量,如果再雇几个帮工,应该能及时交货,便笑不拢嘴地答应道:“好好好,没有问题,你告诉何掌柜,我们一定能及时交货。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这订金就不用了,到时一并算帐就好。”
这厢说着,几个人影已悄然摸进了李家。
一个夹了肉的馒头顺着地面丢了出去,李家养的那只老黄狗只叫了一声,便嗅着香味扑上去,一口叼住了馒头。“噗!”一个人影顺势窜出,手中刀顺势一抹,那黄狗呜咽一声,便栽倒在地。
几个人影迅潜进了李家院落,带头的是牛不野,他对李家很熟悉,几个人迅赶到长工房,一个长工坐在灶前,正在烧着饭,红红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另一个伙伴回来了,他又往灶里塞了几根干柴,才直起腰来,漫不经心地道:“李哥,去取坛咸菜吧,顺便剥几根大葱。”
“噗!”
一根粗大的门杠子狠狠地敲在他的头上,他的头立即像是敲碎了的鸡蛋,鲜血和脑浆流出来,因为颅骨塌陷,他的两只眼球都被挤出了眼眶,他的身子仍然坐在灶前,僵硬了片刻,便向前一栽,半张脸趴在铁锅沿上,炙得滋滋直响。
锅中熟饭的热气烘烤着他的脸。身后那个人转身离开了,灶中的火渐渐向外蔓延,先是燎着了他的前襟,然后整个人都陷入火中,成了一个火人……李忠是李思逸的大侄子,晚上喝了二两黄汤,微微有些醺意,回房躺下没多久,有些尿急,他便扔下蒲扇,趿了鞋子哼着小调赶往茅房,解开裤子刚刚开始放水,一双刚劲有力的大手便从后边伸过来,勒住了他的咽喉狠狠向后一扳。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李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哼唱声便戛然而止。那人一松手,李忠便向下一倒,半个身子跌进茅厕,卡在那儿,至死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李贵是李忠的哥哥,他已经结了婚,单独住一间房。娘子已经身怀六甲,两口子躺在床上,正幸福地说着悄悄话儿。天气热,两人穿的都不多,娘子身着小衣,臂膀和大腿都露着,李贵干脆赤条条地躺在那儿,只在肚皮上搭了一柄蒲扇,油灯光线昏暗,也看不清甚么。
“嚓”地一声轻响,插着的房门居然被人拨开了,门栓大概注了油,毫无声息,要不是开门时那吱呀一声,李贵根本注意不到。
“什么人?”
李贵赤条条地跳起来怒喝,来人早已抢到炕边,一拳将他打翻,伸手一扯床单,向上一罩,便把夫妻俩一起拖到了地上。
“砰!卟卟卟……”
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向肉沙包打去,沉重无比,夫妻二人只惨叫了数声便没了声息,三条大汉冷哼一声,闪出了房间,被单下,深色的血液汩汩地流了出来……※※※※※※※※※※※※※※※※※※※※※※※※※※※李员外是被打晕的,他正和大生书铺的伙计姚皓轩说着话,旁边那个长工突然惨叫一声,身子向前一挺,胸口露出半尺长的钢刀,李员外一吓,手中的灯笼一下子掉在地上,那张订货单也撒手飞落,紧接着正要躬身施礼的书铺伙计姚皓轩也是一声惨呼,紧紧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一个大汉从他后腰抽出血淋淋的钢刀,向李员外狞笑一声。地上的灯笼燃烧起来,李员外借着火光一看,认得此人是教牛不野身边的亲信弟子凌破天,他指着凌破天正要大声惊呼,后脑猛地挨了重重一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他从昏迷中再苏醒时,现自己已经被拖回了客厅,手脚都被反绑着,牢牢地捆在柱子上,嘴里勒着一条麻绳,好象马衔一般,只要勒紧了就根本就喊不出声来。
牛不野派了人在外边放哨,他却不知道,早已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在他派人去厅外把风前,那人已经在前厅廊柱后的阴影处藏匿了起来。
客厅里灯烛通明,四下里站着几个拿刀的汉子,坐在上的一人大马金刀,李员外一看不由得沏骨生寒:“牛不野!”被官府满城通缉的牛不野不但没有逃走,而且就坐在他的面前!
“相公!相公!爹,相公他不行了。”
忽地听到惨呼声,李员外扭头一看,只见老妻被绑在另一根厅住上,嘴里塞着一团破布,儿子则伏在地上,面前一瘫紫黑色的血迹,儿媳妇伏在儿子身上,正向他急急呼救。
他的儿子并未受人殴打,可他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被人拖进大厅,往地上一丢,就哇地吐出一口污血,就此晕厥过去。
“牛不野!你骗我入会,诳我钱财,如今还要怎样?”
李员外不知儿子死活,猛地转向牛不野,目眦欲裂地问道。
牛不野坐在太师椅上,一只脚蹬着面前一只脚凳,沉沉地道:“李思逸,你背叛教门,出卖兄弟,应该知道,会受到什么下场。”
“我背叛教门?如果不是你骗我说,入教礼佛,潜心修行,可以成仙得道长生不老,如果不是你说,只要入教可免一切刀兵病苦灾厄,我好端端的曰子不过,入得什么教?可我入了教门之后得了什么好?我儿停了药,病却越来越重,丝毫不见好转;我整曰里提心吊胆,还要时时被你讹诈钱财,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叫他闭嘴!”
牛不野恼羞成怒,李员外口中的绳索立即被猛地勒紧,唔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牛不野冷酷地道:“摆香案,祭白莲,剜出他的心,祭奠兄弟们在天之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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