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并不高的丘岭,分开了桃园郡与常宁郡,原本应当长满茂密青纱帐,结满让人喜悦收获的地方,现在只是一片不毛之地,从丘岭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除了一些有气无力趴服在地上的荒草,根本看不见什么植物。
这就是战争,他将原本生机勃勃的一片地方,变成了如今的荒野。
贲宽蹲在地上,用手掏挖着地面,原本应当是松软的土地,因为太多人的踩踏,如今变得极其坚硬,费了好大劲儿他才挖出了一个小洞,掏出一把土来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捻,黑色的泥土从他的手指缝里簌簌落下。
“好地呢!”他有些忧伤地看着身边如同一根标枪一样站在哪里的吴岭,“多肥的土啊,要是能种上庄稼多好啊!可以养活多少人啊!”
“会的,以后一定会的。”吴岭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贲郡守,以后这里会有一个一个的村落,一片一片的庄稼,一条条笔直的道路,一个个的水车,一段段的沟渠。”
“真是期待那一天呐!”贲宽拍了拍,抖尽了上面的泥土,“希望时间不要太长。”
“也短不了。”吴岭淡淡地道:“现在你就是想种,有人吗?”
贲宽撇了撇嘴,“便是有人,我也不会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啊,辛辛苦苦搞起来,一场大战便啥也没有了。”
吴岭眉毛一扬,“那你就错了,齐国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间,以后就不是他们来打我们,而是我们去干他们了,别看现在双方间就隔着这么一段低矮的丘岭,但越往后,对齐人来说,就会变成一段不可逾越的天堑。”
“你总是这么自信!”贲宽大笑:“不过这话我有听。你真要能做到这一点,那贲某人可以为你载歌载舞而贺。”
“那你已经可以准备为我载歌载舞了。”吴岭转着瞧着贲宽,似乎在脑子里想着郡守大人戴着大红花跳舞的盛况,嘴角罕见的露出了一丝丝笑容。
“齐人势大呢,现在我们大明还是比不了吧?”贲宽揪了揪自己的胡子,似乎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陛下神机妙算,后手早早就布置好了。”吴岭道:“原本现在的确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我们大明刚刚结束了一场耗时数年的战争,国力有了极大的损耗,人心更是思定,大家都想好好的放松一下,这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候。齐人选的这个点,其实是极妙的,我已经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
贲宽点了点头,作为最前沿的郡治的郡守,他当然是清楚所有的布置的,可以说,这一年来,整个武陵战区都在为这一场战争作准备,为了储备作战物资,筹集钱粮,很多事情都停顿了下来。他治下的桃园郡是首当其冲的,一旦开打,战场就在桃园郡。
“陛下妙手啊。轻轻一挑,勃州反乱,立时便将齐国的打算给击碎了。现在恐怕不是他们来攻击我们的问题了,而是会担心我们趁火打劫罗!”贲宽幸灾乐祸地道。
吴岭摇了摇头:“他们还真不见得会有多担心,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大明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开战。”
“你也不想开战?”贲宽歪着头问道。
“不想。”吴岭断然道:“早前我的布置都是倾向于在防守之中反击,准备诱敌深入再穿插分割包围,但时过境迁,形式一变,我的这些布置可就打了水漂了,想要从防守反击转变为主动进攻,这可不是说变就能变得事情,需要时间调整。”
“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消知道齐军没可能再打到我们桃园来就好了,哈哈,我可就能一门心思地来治理地方,不用担心这里被齐人烧了,那里被齐人平了。嗯,这种感觉,非常美妙。”
“以后你会更美妙的。”吴岭淡淡地道:“只要勃州周曙光能在陆地之上支撑得时间够长,那我们时间就越充裕。齐国需要时间,但国内却变得一团糟,他们了不起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准,但每过一天,我们都在变得更强,此消彼长,将来的战争,可就轻松多了。”
“余秀娥这只母老虎不是去了勃州吗?有她在,勃州在陆地之上与齐人干个几年没啥大问题吧?”贲宽道。
“女人,哼哼,哼哼?”吴岭昂起了头。
贲宽瞅着他,“你可别瞧不起她,这女人不简单哦,单打独斗,她可以完虐你。”
“单打独斗我是打不赢她,但我们两人都率一百人,我就可以与她打成平手,各带一千人,我便可以完爆她。”吴岭不屑地道:“陛下不应当派她去的。”
“陛下选人,从来没有出过错。”贲宽肯定地道。
“以前没有出过错。”吴岭淡淡地道。“但不可能永远不出错。”
“勃州有水师相助,不会有太大问题。”贲宽看着吴岭甩手往丘岭之上走去,赶紧也跟了上来:“现在水师大部队已经返回了大明,知道吗?陛下已经答应水师建立一支陆战队了。”
吴岭脚步顿了顿,“我知道,陛下将目光投诸得很远,建立水师陆战队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齐国,打齐人,我们陆军就够了。”
“是吗?”贲宽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且看着吧。”吴岭道:“可就算他们建起了陆战队又如何?水师始终只是敲门砖,解决问题还靠我们。舰造得再大,能爬到岸上去吗?”
“这倒也是。”贲宽点了点头,说着话,两人已经爬上了丘岭顶部。
吴岭似乎对战争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当他爬上丘岭顶端的同一时刻,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旋即,飘扬的齐国军队的旗帜便映入眼帘。
丘岭之上响起了嘹亮的军号之声,明军士卒们转眼之间已经进入自己的阵地,更多的步卒沿着丘岭向下开始列阵,王筠的将旗前移,转眼之间,刚刚还空荡荡的丘岭之上便已经枪入山林,刀似雪原。一台台弩机被推到了最前沿,一架架霹雳火开始冒起浓烟。
马蹄声响起,丘岭两侧,一队队的骑兵如同一条条怒龙奔腾而来,在步卒军阵的前方开始汇集,队列的最前方,骑兵将军李小丫当先而立,马槊高举,骑兵以他的马槊为标杆,极短的时间内便列出了一个攻击阵容。
樊昌站在队伍之中,激动得满脸通红,不久前还在想可能打不起来了,但没有想到,战争说来就来了。他虽然打了不少的仗了,但像这样大规模的部队之间的会战却还没有经历过,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亮有些紧张,握着长矛的手都有些发白了,便轻轻地碰了碰他,“别担心,打起来了,紧紧地跟着我,真干起来了,你根本感觉不到怕,也没时间让你怕。”
小亮用力的点了点头。
樊昌看着前面的骑兵,骑兵也只有五千人,但摆开的阵势可比他们要大得太多了,骑兵上万,无边无际,现在只有五千骑兵,也足以让樊昌感到兴奋得震撼了。
扭头看了看最顶上,发现飘扬的吴字中军大旗之下,大将军和身边的一个文官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他有些搞不明白,明明要打仗了,那个文官儿怎么还呆在哪里如此的从容。
他认得吴岭,但可没有见过郡守贲宽。
很快的他便收慑了心神,让自己全副的心思都回到了马上就要展开的战斗之中来,打了不少仗的他很清楚,战场之上,稍微的分神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不怕死,不畏死,但要是因为自己分神而死了,那可就窝囊了。
远处的齐人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清一色的骑兵。这让樊昌有些失望,在他的经验之中,如果对方仅仅是骑兵的话,那轮到他们的机会可就不多了,多半此刻在他们前方列阵的骑兵便能解决问题,除非大明的骑兵战败了。
但这有可能吗?
他立即在心中否决了这个想法。
齐人的大部队停了下来,樊昌惊讶地看到对面的齐人当中升起的主将旗居然是鲜字大旗,在前线呆得久了,对于敌人的旗帜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这让他很是不解,敌人的骑兵规模大概也就在五千到一万之间,怎么敌人的最高将领也跑来了?
他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丘岭顶部,不但是鲜碧松来了,自家的大将军也来了啊?这是要干什么?不像是要打仗,倒想是双方的大将军想要见一面的感觉。
他的感觉很快得以了验证。
齐军的军队裂开,从当中当先驶出了一辆豪华得不像话的大马车,大马车的后面还跟着几架小马车,数十个骑兵护卫左右,向着明军这边行来。
樊昌不由愕然,这是什么鬼?
然后他便看到,自家的大将军吴岭和那个文官居然也上了马,蹄声得得,顺着军阵之中的缝隙向丘岭之下走去。到了最前端之后,骑兵之中分出了数十骑人马护卫在两人的左右,他们迎向了那辆停在两军正中线的豪华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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