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真诚地望着母亲,用心想了想她说的话,点头道:“额娘,我懂。”
岚琪欣慰,难抑的心痛也减去泰半,亲自将孩子送回他的住处去,折回来时,不自觉地走去胤禵的屋子。儿子怕热,暑天窗户全开,屋内灯火未灭,她站在暗处将里头看得清清楚楚,却见儿子捧着他四哥今天给的短刀,在烛火下翻来覆去地把玩,冷不丁地抽出来,当空比划几下,伸出手指摸摸还未开锋的刀刃,对一切都那么新鲜。
环春跟在身后,连她都被带动着想起六阿哥,又要如何去开解主子的伤感。六阿哥若是还在,到如今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必然意气风发器宇轩昂,与四阿哥年纪相仿更谈得来,兄弟俩互相扶持得皇上重用,将是何等风光。十三十四阿哥虽好,到底太小了,四阿哥这些年出入宫廷,总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味道。
“环春,你们总说胤祥像胤祚,不是我偏心他非我亲生,而是真真觉得,其实胤禵才像胤祚。”岚琪转过身,与环春慢慢往回走,口中轻声道,“胤禛他一定也看得出来,可是他们年纪相差太大了,他才不能像从前和胤祚那般,来与胤禵相处,我不怪他更不会为难他,兄弟之道是他们才懂的事,只要他们别成了仇人,打架斗嘴也算是兄弟之间常有的事吧。”
环春笑道:“四阿哥那样智慧,我们十三十四阿哥又都那么聪明懂事,他们兄弟之间将来如何,奴婢觉得您大可不必操心。”
岚琪内心已平静,反笑问环春:“你猜这次东巡去,皇上为什么非要把十四留下?”
圣心难猜,更何况这么奇怪的事,环春自然给不了答案,皇帝更是无暇来向岚琪解释。为了东巡顺利,他要把能提前处理的朝廷大事都解决了,才好安安心心出游,虽然留下太子监国,但皇帝尚未放下实权让太子可以做出重要的决策,一切皇权仍在皇帝手中。
太子留在京城,九门守备有四阿哥,内宫关防和随时预备供给有八阿哥,里外都没太子什么事,几位位高权重的决策大臣也都跟着玩儿去了,连索额图都走了,太子这段日子里,若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更不在乎皇帝将来的过问,他真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当然太子不会这么做,他连轻易走出紫禁城的权利都没有。
日子一晃而逝,七月流火,暑气渐散,圣驾东巡的日子就在眼前,后宫随扈的人手也基本定下。此番五位娘娘皆侍奉太后左右。钟粹宫端嫔带布贵人、戴贵人等随驾,启祥宫僖嫔带密贵人,延禧宫敏常在随德妃娘娘,储秀宫里和贵人也随佟妃娘娘一起,此外景阳宫翊坤宫长春宫里诸人,几乎皆随主位同往。
不同以往出远门或去园子里住,要论资排辈看脸面,这次但凡能叫得上名姓的宫嫔,几乎都可以跟着去,相反留下的,大多是自身不愿去,如延禧宫的觉禅贵人,还有钟粹宫的陈常在。觉禅贵人的心思岚琪能猜,她兴许想机会难得能与八阿哥多多往来,但觉禅贵人夏天至今的确患了百日咳尚未痊愈,她向来有咳喘的旧疾,还正巧赶上了。
只有钟粹宫的陈常在,听说端嫔劝了好几次,她就是摇头不肯去。如此一来,不仅没招得其他人同情,反而被岚琪和荣妃吩咐内务府留守的人要小心禁宫内各处门户,陈常在以及其他几位留下的,觉禅贵人之外,有好几位年纪轻,别留在宫里的日子,闹出什么难堪的事,她们把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真出了事不可收拾。
七月末,圣驾浩浩荡荡离宫,几乎是皇帝登基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出巡,众人欢欣雀跃的时候,岚琪心里盘算着来年开春的南巡,指不定比这一次还要热闹。
皇帝和后宫妃嫔及诸位皇子公主几乎全离开后,莫说紫禁城空了,仿佛连京城都变了个模样,那日毓溪要带着弘晖回娘家去看望母亲,出门一路觉得比往日肃静,问底下人是不是她出来前头清道了,身边的丫鬟说:“奴婢听说皇上离京后,京城里大街小巷都增加了岗哨,反而比从前管得严,大概这样才觉得清净了。”更喜滋滋补了一句说,“福晋,是咱们贝勒爷管着呢,您安心逛逛呗。”
毓溪自然高兴胤禛有学本事的地方,丈夫对她说过,现在最喜欢到朝廷各部去历练,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位高权重是否能说了算,那些经年的老臣将军,哪一个不比他有本事,想要真正得到他们的信任,光凭皇子的身份不足以。
但是朝廷之内党派分明,大阿哥和太子渐成势力,朝堂之内盘根错节,好些冲要位置的大臣都和四阿哥没什么关系,平日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胤禛又刻板,皇阿玛不安排他去哪儿,他就不愿意花心思钻,可一旦把他安插在何处,他又能迅速生根发芽,凭诚心和本事赢得人心。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脾气习惯,父亲都看在眼里。
如今圣驾离京已有数日,京城和皇宫之内太平无事,八阿哥果然暂时搬回紫禁城居住,因已成年不便进入内宫,在阿哥所内由苏麻喇嬷嬷安排一处暂时住着,那几天时常与嬷嬷说说话,听得许多人生道理。平日则昼夜敦促内宫各处关卡的巡查守卫,虽然紫禁城几乎空了,与京城之治一样,一丝一毫没有松懈。
这天八阿哥带侍卫巡查到延禧宫附近,恰好见母亲披着风衣扶着香荷走出来,如今天虽凉,不至于这番打扮,他上前询问母亲的身体,香荷道:“贵人咳喘不愈,身子时而畏寒时而燥热,怕是入了冬才能好些,太医说这病只能慢慢养着,八贝勒别太担心。”
咳喘伤神,觉禅氏的精神的确不大好,这次不随驾,自己本不想去,没想到还真是遇上身体不好,这么些年安安静静住在延禧宫,没人欺负没人打扰,反而把老毛病忘记了,今夏一时贪凉,不慎引发旧疾。
“总躺着不好,御花园里桂花香浓,想去闻一闻提个神儿,甜滋滋的气息闻着心情也舒畅些。”觉禅氏微微笑着,便与香荷走,八阿哥送她走一段路,说道这次被父亲留下的事,他们母子还没机会好好谈过,觉禅贵人则未免儿子觉得自己别有用心,这些年遇事越发被动,八阿哥不来问的,她就不主动掺和,孩子不同往日孤零零一个人,现在他有贤惠体贴的妻子,今时不同往日。
此刻胤禩问:“这几天胤禵天天来找我,额娘,我要不要和胤禔走得近,她毕竟是德妃娘娘的孩子,我若与他太亲近,会不会招人议论?”
觉禅氏反问他:“你自己怎么想?”
胤禩道:“我总想,多一个兄弟和睦,总是好事。”
觉禅贵人轻咳了几声,缓过气息说:“但是他与九阿哥、十阿哥不同,不说出身不同,几人之间的资质就不一样,而十阿哥是一个人,九阿哥根本指望不上五阿哥差不多也是一个人,可十四阿哥不同,他有四阿哥还有十三阿哥,你们虽都是亲兄弟,终究还隔着一层肚皮,要紧时候,总是血浓于水。”
胤禩皱眉:“所以,我不该和十四弟太亲近?”
觉禅氏摇头,捂着胸口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轻声道:“我觉得,不是不能亲近,而是不能像对待九阿哥、十阿哥那样和十四阿哥相处,他们俩是崇拜你,对你唯命是从,可十四阿哥不痛,你不能奢望他也这样仰望你。你只要让他觉得你是个好兄长,是正直而重情义的哥哥就好,这里头的差别,你要自己琢磨琢磨。”
胤禩心思细腻而敏锐,母亲稍稍一点拨,心里就透亮了,对觉禅贵人笑道:“额娘如此智慧,若为文臣将帅该多好。”
觉禅氏淡淡一笑,心中凄凉,她一介女子算什么只会,纳兰容若文武双全,如今若尚在,必是皇帝重臣。
可惜!可恨!
母子在御花园前别过,若是平日,觉禅氏不会跑来逛园子,正是如今宫里几乎空了,抬头低头都碰不见那些聒噪嘴碎的脸孔,才想好好看看她一向喜欢的自然风光,园内已是落叶铺路,小径上厚厚一层未及清扫,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
曲径通幽,渐入深处,越发有几分世外桃源的神秘,这宫里其实有许许多多美妙的去处,可沾染上了人气,就显得龌龊浮躁,至少以觉禅贵人的身份地位,还有性格脾气,平日里绝不会四处走动,也就不能领略个中趣味。
此刻与香荷搀扶,走着走着就累了,想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忽然听得树丛那一边有人说:“主子,好像有人进来了,要不要奴婢去瞧瞧?”
觉禅氏与香荷互相望一眼,香荷主动跑上前去,便听见她的声音说着:“奴婢见过陈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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