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选侍获宠本是平常,但不平常的是,那一日皇帝去的可是静妃的合欢殿;合欢殿中除了静妃,还有前来拜访静妃的文贵嫔徐氏。
小小一个王氏竟能抢了这两位的风头,后宫中人无不惊愕。王选侍不足为惧,倒是有很多素日里和静妃、文贵嫔两位不合的嫔妃,趁机落井下石,暗中传出许多嘲讽之言,不堪入耳。
在文贵嫔与慧贵嫔争风落败后,静妃竟也让王选侍下了面子。而与此同时,慧贵嫔雷厉风行地停了丽芳仪、周良媛、李容华等人的月俸,虽然其中阻力重重,但皇后不管不问、皇帝隐隐赞同,尚宫局的管事们还真不敢松手给这几人发月俸。
丽芳仪等人对慧贵嫔怨声载道时,瞧着皇帝竟也偏袒慧贵嫔,都渐渐没了嚣张气焰。不过她们自恃得宠,又是多人一同反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每日挑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林媛过不去——什么慧贵嫔掌宫后,发下来的绸缎都没有往日鲜亮了;上林苑里的迎春和腊梅被慧贵嫔擅自换了新品种,一点也不入眼……
底下人故意刁难,林媛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堵不了那些人的嘴,更不能与她们争执起来给皇帝找麻烦。
就这么着,林媛在宫中的名声越发地败了。
不过这些境况早在预料之中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苛刻的名声,病弱的传言,这两样麻烦到现在为止一样都没解决。林媛却是不难过。
自有人会比她更难过。
元月里头本就热闹,后宫里,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元宵节过后的八日,京城再次下了一场暴雪。乾武九年的夏日有多凉爽,十年的冬日就有多酷寒。然而皇家贵胄们享得荣华富贵,不会为了寒冷发愁,因着暴雪,皇帝还兴致勃勃地举行了冰禧。
冰禧,是皇室冬日里常见的喜庆。从武的贵族子弟们多少会冰禧的技艺,比蹴鞠好玩得多,还能在皇上跟前露脸。更要紧的是,冰禧是帝都传统,武举中就有这一科,更有不少将领是年少时擅于冰禧,得上头看重步步高升。
皇后抱病,冰禧的场所、贵人们的安顿、午宴的排场,理应由静妃操办。
对于静妃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没有除夕那样繁琐的礼仪和规矩,又有大批外命妇进宫拜见,稍有差池,失了皇家体统就是大祸事了。
日子定在元月三十号,雪停了,河面上结了半尺厚的冰。一同观赏冰禧的除了皇帝与后宫的贵人们,还有三品以上的朝臣与诰命贵妇。
静妃着一身玫瑰紫的锦缎坐与皇帝下首第一位,与皇帝同席的上三席,皇后的位子空着,精力不济的太后过来坐了半个时辰就先回了。而即便上三席空了两个,瞧着有些不像,皇帝也没有丁点想给静妃挪个位子的意思。
静妃心里有怨,想着皇后都病得门都出不了,安能担起国母的重任,可即便如此皇帝还给她个空位。心绪不平,静妃做起事来却更加殷勤,安排上的瓜果茶点都极精致,受夫人们喜欢;安国公家的世子夫人有孕,静妃特意选了个挡风的槐树后的座次给她,可见周全细致。席间众位贵人们兴致勃勃,静妃则忙忙碌碌,俨然是后宫女主人一般操持大小事务。
筵席上头倒没出什么乱子,碧波池中冰禧的既有持旗的军士,亦有不畏酷寒着五色薄纱的舞女们,十分热闹。只是那上前献艺的舞女中,领头一位杨柳腰、瓜子脸,面目绝美,连拓跋弘也目不转睛地瞧着。
纳舞女为妾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正令人惊愕的,是这女子着了一身玫瑰紫的纱衣。
连上头绣着的海棠花儿,形貌都和静妃身上的那件如出一辙。
静妃看得胸口都快上不来气了,偏偏舞女姿色美艳,拓跋弘光顾着欣赏,抛下静妃不理,完全没有多心想到什么衣裳的问题。其余的后宫嫔妃、诰命夫人们就眼尖地盯着衣裳去了,人群中不时有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胆大地窃笑出声。
“原来静妃娘娘也喜欢玫瑰紫呀?”
“这玫瑰紫的染料还是从西域进贡的,十多年前并没有的。听说静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穿玫瑰紫,皇上赏赐了许多呢……”
“什么稀罕的染料,现在不是人人都能用了么?而且这舞女年轻貌美,倒更适宜艳丽的颜色……”
静妃恼恨异常,回头一瞧,那些说话的人早有准备,都低头吃茶,哪里能让她抓住半个影儿?拓跋弘偏还兴致勃勃地鼓起掌来:“不错,不错!这‘霓裳羽衣舞’冬日里在冰上跳,别有一番滋味……”又转首夸奖静妃:“是静妃操持的好!”
静妃心里苦涩无比,“恩恩”地应了两声,不敢透露半分异样。这可是外命妇和朝臣在场的境况,她再不满,也万万不敢当场发难,只能死命地忍着。
好不容易挨过了午宴,等众人纷纷告退离宫,静妃才敢彻查那个舞女的身份,又查是哪个胆大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安排这样的事。她恼怒中也透着清醒,知道有人胆敢公然与她挑衅,无非是因着这些日子她威声不再,对方趁机爬上头来打压她。
话说这些日子——林媛把后宫折腾地鸡犬不宁,虽落了不好的名声、得罪一大片人,却也大大地立了威。这么一来,一个协理的妃子威名大振、宫中人人畏惧,那主理的妃子可不就势弱了么?
正是因为有这个好处,林媛就算冒着一个恶名,也义无反顾地要整治后宫。
而静妃,她性格周全谨慎,不擅长冒险,根本做不出来林媛这样激进的事儿。这也注定了她眼睁睁瞧着林媛立威,自己却没有办法学她一块儿立威。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静妃也可放出传言称自己贤德宽容,不似慧贵嫔行事果决狠戾,和林媛各走不同的路。然而偏偏那天在合欢殿里,她和文贵嫔两个,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选侍抢了恩宠。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文贵嫔的面子早被踩碎了,这回就轮到静妃。
如此没脸,还妄称是掌宫人?
静妃在宫中经营多年,人缘出了名的好。但她病愈后受尽隆宠,还封妃得了宫权,站在风口浪尖上,哪里能不招人恨?尤其宫中传言“皇后病重、后位易主”,自有许多位分高、家世好的嫔妃们不甘心,想和静妃争夺中宫的位子。
所以这一回她稍有不稳,自有许多人跳出来给她使绊子。
林媛掌宫时阻力重重,除了静妃暗中下手,更多的就是旁人看不惯她居高临下的模样。同样的,静妃亦免不了招人嫉恨。
舞女的事,是再一次狠狠的打脸。
若是静妃能因此彻底失去颜面,无法再掌宫,那些与她作对的人就有了机会。不能不说是为利所驱。
静妃那边焦头烂额地查那舞女,林媛这边则传了戏班子在殿中听戏,很是快活。
随手翻着今年新进宫宫人的名册,她问身边人道:“今日那个领头的舞女,是什么来历?”
舞女的事,真不是林媛的手段。不用她亲自出手,自然有人抓住机会和静妃过不去呢。
“不过是个梨园的罪奴。”宫女述芳在侧轻蔑道:“她们这样的人,就算得了皇上的恩宠也不许留下血脉的,在娘娘跟前,她就是个蚂蚁了。”
林媛听着浅笑,这述芳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是一流。其实今日这位舞女的容貌实在出色,很多嫔妃看了心里都发惊了。
“你也别看低了人家,你没看今儿皇上的样子,过不了几日或许就能封个名位了。”林媛并不感到威胁,只拿着当笑话说,一壁招手道:“初雪,你去打听了没有?”
林媛入宫两年多,位高势重,手里攥着不少势力和棋子。打听一个舞女的来历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初雪应声称是,上前道:“她姓华,十年前获罪罚入教坊司,因容貌出色进了宫中的梨园。这些年她在梨园里也算小有名气,舞艺很出众的。”
“那她是因何获罪?”林媛好奇。十年前就进来了呀?她现在的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当年又是多么小……
多半是为家族所连累吧。
果然初雪道:“华舞女是昔日威武将军华瀛之女,华瀛征战西夏,通敌,获罪被抄家。”
“就是十年前的‘湄水之战’?”林媛吃惊道,声色渐渐小了下去:“华嬴的案子到现在都不甚分明的,当年替他喊冤的人不少,只是那时候皇上还未登基,夺嫡之争十分惨烈。先皇病重无心理事,草草结了华家的案子,如此定了罪就无人敢再说话了……”
“华家还有三个少年,当初罚去了西北服兵役。”初雪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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