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沉寂许久的京城似乎又热闹了起来,大大小小的酒肆又有了皇家秘闻以外的八卦可说。
“你听说没,那马家寡妇,跟入赘王家的云康勾搭成奸了!”
“是吗?云家小公子如今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
“吃软饭的,还去勾引人家寡妇,啧啧……”
众人正在这里说的欢,奈何一早云康就出来了,腿一瘸一拐的,嘴角还有淤青,不过这是昨日郑雲给揍的。
他一走过来,众人就乐了:“哟,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么。”
云康一瞧众人,轻哼一声,提步就要往大堂里一坐,要了两壶酒。
有人就见不得他这做派,似跟朋友笑说一般,大声道:“有的人呐,那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让他吃软饭也就罢了,成日还想着去勾搭人家良家女子,惹得一身骚……”
“你说谁呢!”云康被惹恼,那人也不示弱,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很快就扭打成了一团。
新任京兆尹梁大人本来还要去查人口,听到云康在这里闹事,又调派了人马过去:“真是能惹事,全部给我抓起来关大牢里。”
“是!”
才有衙役走了,新任京兆尹梁大人便要去查郑家,皇上特意交代的,他定要亲自出马才行。
但他的马车没跑多远,便听说杨家有动静。
“什么动静?”
“说是要出城祭拜才过世的老夫人。”
“祭拜老夫人……”梁大人想起今日一早朝堂里如雪花般飞入皇上案头的折子,均是要求撤回豫亲王,只留一万精兵给杨老将军的,杨家如今可以说是都快无人了,他们如今想着出去祭拜一番,祈求保佑先人也是无可厚非。
“那就先去查查杨家。”梁大人说罢,直接转道往杨府而去。
到的时候,杨辞一身素衣,杨盈在一旁扶着,杨谦修面色微沉的坐在轮椅上,身后只跟着一个推着轮椅的侍从,身边再无其他人。
梁大人下了马车,起身朝几人略拱手:“你们出城,可要本官派人保护。”
“不必了。”杨辞面色淡淡:“我们身无二两银,就是遇到歹徒,又能将我们怎么样呢,我们现在不过都是残废,出去也就是拜祭祖母和杨家的其他几位先祖,入夜前就会回来,不会出事的。”
杨辞说的淡薄,梁大人瞧着他们也没有带什么多余的东西,便让在一旁放行了。
待杨辞几人坐了马车离开了,这才道:“杨家也是个可怜的,如今这般光景,哎……”
他说罢,便不再多想,回头又听到有人来报,说云康把人打晕了,现在要找大人伸冤,烦的直摆手:“不是都说了先关起来么,本官现在还有事呢。”
“可是大人,那王家人也来了,他们跟李大人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呢,万一出了个好歹……”
梁大人一听,立即道:“那本官也不能将皇上的吩咐置于不顾啊!”但他素来知道李潇的厉害,但凡跟他不对付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罢了,你们先带人去清查郑府的人口,本官去瞧两眼。”说罢,这才一甩袖子上了马车,又往方才的地方折返而去。
等这里的人马再往郑家去,楚姒已经跟林清愚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现在城门处的搜查更加严苛了些,杨辞几人到了城门口,都是被门口的士兵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圈才能离开的。
待他们走了,楚姒才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的林清愚:“接下来就是郑雲和伊儿了。”
“她们想要离开,会更加麻烦些,要等豫亲王回来。”林清愚看着城中紧张的气氛:“豫亲王回来,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我怕是要去宫里做客了。”
楚姒抬眼看他:“你?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去么?”
“你留在郑府,安排出城的事情。”林清愚笑看着她,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皇宫困不住我,放心吧。”
楚姒面色微沉:“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离开我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姒儿……”
楚姒抓着他的手,寻常无他,心中没有慌乱之感,但这会儿他说要独自入宫,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来。
林清愚瞧着她这般,到底是笑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瑶儿?”
“自然记得,可这与你丢下我一个人,有什么关系。”楚姒如同小孩子般忽然来了脾气,她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跟他分开。
林清愚揉揉她的小耳朵:“你此番进宫,赵煊逸定要拿瑶儿为难与你,此次我进宫,是要暂时安抚下赵煊逸,让豫亲王得以顺利回京,等豫亲王一到,我便即刻出来,保证不会出事。”他以为楚姒是担心他,耐心安慰着。
楚姒定定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心里突然而来的慌乱,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可是他知道我也在京城,一定会想办法让我进宫去的。”
“他定是想徐徐图之,但我们只要等到豫亲王回来即可。”林清愚眸光微亮,眼里似乎还有别的打算。
楚姒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心神稍稍安定了些:“我还是不放心。”
楚姒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媚娘急匆匆过来了,身后跟着一行兵马。
“郑雲和云小姐被请入宫中了。”媚娘严肃的看着坐在茶棚里的二人道。
楚姒看着她身后慢慢过来的人,眉心不经意皱起,怎么会是李潇?
李潇瞧见楚姒,明显高兴了一下。李潇自知道杨家人都离京以后,便立即猜到楚姒已经到了京城,旋即便请旨,让皇帝召了郑雲和云颂伊进宫,这样,楚姒一定会露面。
“好久不见。”李潇笑看着楚姒,而后看了看她身边的林清愚:“林公子,皇上当初好心放你出来,没成想你竟欺瞒皇上,还带着人逃离了京城。这也就罢了,如今带着姒儿一道回京,是想连累她么?”
面对李潇无端的指责,林清愚唇瓣微微扬起:“出去偶遇高人,得到救治,如何就成了欺瞒圣上?当初刘太医已经确诊过的事情,难道李大人一句话就要推翻了不成?”
李潇看着他还是这样一副高冷漠视的样子,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冒起来了,却只笑道:“是吗?但这些话林公子跟本官解释可没有用,当初皇上放你出来,是看在你濒死的份上,却并未赦免你的罪行,所以现在……”
“所以现在,我要进宫一趟。”林清愚站起身来,朝楚姒眨眨眼,虽然李潇的出现在他预料之外,但剩下的事情却一定会照着他预想中的走。
李潇轻哼一声:“你要去的,乃是大理寺!”
“李大人身居何职,能替官府拿人了?”楚姒寒声道。
李潇一听楚姒的话,手心微紧,但他并不是要对楚姒怎么样,道:“姒儿……”
“请叫我林夫人。”
李潇面色更差:“我是你表哥!”
楚姒淡漠看着他,他还是没有逃脱前世的轨迹,不管跟了谁,最后都变成了如今这般不折手段玩弄权术的样子:“罪妇不敢高攀。”
李潇知她是个倔强性子,咬咬牙,将这口气咽下去,转头看着林清愚:“你是要我去请大理寺丞?”
“你带我去见皇上即可。”林清愚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方才还是晴天,如今便有乌云聚拢在了一处。赵煊逸早希望自己死了,此行皇宫,凶多吉少吧,但龙潭虎穴也要去,若是赵煊逸半途对豫亲王动手,便彻底输了。
“我凭什么……”
林清愚从腰间抽出块令牌来,淡淡看着李潇惊愕的样子,道:“你们难道不知,太妃宣读完先帝遗诏以后,还特意留了一块免死金牌给我吗?摄政王自古手执免死金牌,这一点李大人不应该不知道。”
李潇面色一阵青白,他不是富家子弟,对于这些接触的不多,而且上一任的摄政王早已是百年之前的事,除了偶有人提出来说说,寻常也不见人提,他自然不知道这么多。
“现在走还是过一会儿走?”林清愚淡淡笑道,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还是当初那个一身金边黑衣立在朝堂上气势恢宏的摄政王。
李潇身后的侍从们纷纷低下头来,李潇看了眼楚姒:“现在京城中很危险,你先去李府吧。”
楚姒皱眉,刚要拒绝,便听他继续道:“绿芽才小产,元珊待她凉薄,她想不开寻死好几次了,你就过去再看她一眼吧,兴许以后就见不到了。”李潇说罢,看到楚姒眼中神色微动,这才看了眼林清愚,转头提步离去。
林清愚走之前拉着楚姒的手,没有半分方才冷厉的样子,只柔声道:“不要怕,我一直都在,等解决完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去离陀岛,再也不回来了。”
“真的吗?”楚姒心底的慌乱未减。
林清愚郑重的点点头,若是不解决赵煊逸,他担心有朝一日怕连他们的藏身之处离陀岛也会有危险,不若现在先一步到位,解决此事。
“宫外有媚娘,郑雲和云小姐也很快会出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些,暂时不要有什么动作,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林清愚笑道,他知道楚姒能力不差,但她到底是女儿家,她的心不及自己硬,而且,她也不必再沾染太多的鲜血,所有的罪孽,由他一个人来受便是。
楚姒紧紧拽着他的袖子,莫名的就觉得感伤:“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楚姒不想再让他为难,而且她心底的感觉,怎么能作为现实的依据呢。
林清愚见她松开手,这才叮嘱的看了眼媚娘,转头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楚姒往前跑了一小步,到底没踏出那道门槛,倚在门框边,悲伤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如同当初肚子里孩子终将离去的预感一模一样。
“夫人,您没事吧?”媚娘看着似乎十分痛苦的楚姒问道。
楚姒微微摇头,垂下眼帘微微吸了口气:“李潇发现杨家的计划了,你想办法通知城外接应的人,一定要小心,此次,务必要让杨家人顺利安全的离开!”
“是!”媚娘颔首,楚姒想了想,还是往李府而去。
李潇说绿芽几次三番想要自尽,在她看来怕并非如此,她的绿芽不是如此会寻短见的人。
楚姒到李府时,刚巧李夫人带着新少夫人元珊出门了,楚姒倒也就没费多少周折,见到了住在小院里的绿芽。
绿芽出来的时候,一身青色长裙,头上只挽着几支素淡的簪子,面容憔悴,一见到楚姒便控制不住的轻轻哭出声:“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楚姒将沿途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下,而后才把李潇的话转述出来:“你为何想要自尽?”
绿芽引了楚姒在屋子里坐下,听到这话明显惊讶了一番,旋即微微抿唇。
楚姒一瞧便知事实并不是如此,只道:“你还愿意守着他么?”
“绿芽已经是夫君的人,还能怎么样呢?”绿芽说起李潇,眼中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给楚姒泡了茶以后,便打发屋子里仅有的一个丫环出去候着,转头抱了个小盒子来:“小姐,这个您收下吧。”
“这是什么东西?”楚姒只以为是绿芽攒的一些珠宝首饰,打开来才发现,竟是一封封叠整齐的信,信封上并没有字,打开来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奴婢抄写下来的。”绿芽道。
楚姒看过一封,又匆匆打开第二封、第三封,而后便怔住:“怎么会……”
“奴婢一直在替夫君收拾书房,有一次帮他整理书案时,瞧见信上竟写着郑家与李家来往的内容。
“怎么会是郑家!”楚姒惊讶的看着绿芽,绿芽眼眶发红,直直就在楚姒跟前跪下:“小姐,奴婢不知道许多,只知道郑雲绝对不是好人,你们千万不要相信他!还有小姐,你要早点从郑府搬出来,云小姐估摸着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楚姒对绿芽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她两世跟随自己,忠心耿耿,前世还为了自己而丢了性命,她绝对不会骗自己的!
但楚姒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就越觉得心寒。
她面上表情不变:“可是我从郑家搬出来,我还能去哪儿呢?侯府已经被封,楚府也被收回去了,我已经无处可去。”
“李府……李府也是您的家,夫人是您的亲姑姑,不会看着您不管的。”绿芽忙道。
楚姒站起了身,将她扶起:“你跪下做什么……”
“奴婢……奴婢求小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万一被人发现了,皇上一定会怪罪夫君没有保守好秘密,夫君挣这来之不易的前程,花了几十年,奴婢不想他因为这件事而前程尽毁。”绿芽知道楚姒的脾气,也知道她的性格,所以她垂下眼帘不敢跟她对视,每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楚姒看着她:“绿芽……”
“小姐……这件事奴婢本也不想告诉你,是实在担心您的安全,您跟郑雲他们住在一起……”
“我何时告诉你我住在郑府的?”楚姒看着她凉凉问道。
绿芽微怔:“就是方才您进来的时候……”
“不,我记得很清楚,我没告诉你我住在郑府。”楚姒笃定道。
绿芽两眼发红,抬眼拉着她的袖子:“小姐,您相信绿芽,绿芽不会害你的。”
楚姒微微摇头,将她的手拂开:“我知道你无心害我,但绿芽,无心有时候是能犯下大错的。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郑家三千‘毒手’存在的。”
“奴婢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因为这是李潇告诉你的,她让你来挑拨我与郑雲之间的关系,而后呢?他既然知道了郑家三千毒手的存在,还打算做什么?”楚姒继续问道。
绿芽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只反复念着:“小姐,您不要回去……”
楚姒轻轻摇头,转了身:“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的,希望下一次我不会有这种担心了。”她一直以为李潇只是一条温顺的白蛇,却不曾想,他随着赵煊逸一起,在权利的浸透下,已经变成了如今悄无声息游在人身后的毒蛇。
楚姒才踏出房门,绿芽便追了出来,哽咽着道:“小姐,郑雲周围守着那么多的侍卫,您真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楚姒脚步微顿,手心微微收紧:“所以呢?”
“他们……”绿芽咬唇:“夫君答应我,只要小姐您留在李府,他就不会对郑雲和云小姐动手的,他答应了我的!”
“他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在我来之前么?”楚姒道,郑府之事应该是李潇一早就在筹谋了的,自己怕是他计划之外的人吧,所以他才这么想让绿芽留下自己。
绿芽不答话,楚姒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提步就往外去了。
果不其然,才走到李府的大门口,便看到了早早在候着的李夫人,她身边一个姿容妍丽的女子,一身素色绣青竹长裙,挽着妇人发髻,并着五彩的簪子,端端的大方温雅。
自己进来时,她们怕就在府内。
李夫人见到楚姒要离开,显得很是高兴,因为楚姒现在无权无势还一身麻烦,她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你……”李夫人才要端着架子训斥一两句,楚姒却看也没看她,面色漠然直接提步而去。
李夫人的话噎在喉咙里,气得她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便是那位世子妃?”
“什么世子妃?”李夫人轻嗤一声:“现在就是个升斗小民罢了。”李夫人冲着楚姒的背影大喊:“快,把她方才走过的地方都给我好好清扫干净!”
面对这样的羞辱,媚娘微微皱起眉头来,扭头看她:“要不要给她点教训。”
“不必了。”楚姒并不在乎,她现在更关心郑雲的事情。
郑雲的身世她也是在回来途中才得知的,但李潇竟早就知道了,还伪造了这么多的书信。
“等等……”楚姒顿住脚步,这些书信要伪造并非一两日之功夫,而且里面的内容,的确是在商量一些事情。
“坏了。”楚姒提着裙子匆匆往郑府赶去,媚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赶了过去,等二人气喘吁吁赶到郑府时,郑雲和云颂伊却还没从宫里出来。
云夫人也是一脸焦急,瞧见她这般匆忙,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楚姒顿下脚步才道:“您可知道郑家‘三千毒手’?”
云夫人一脸茫然的摇摇头,媚娘忙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方才绿芽给我的匣子你拿来了吗?”楚姒忙回头看,媚娘摇摇头,但从袖子里抽出四五封信:“我担心你用得着,特意拿了些出来。”
“你看内容……”
媚娘不解,但还是打开了信,一瞧便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个说法,他竟跟郑家人在谈如何攻击番邦之事。”
“没错。”楚姒道:“番邦兵强马壮,郑家人安心住在峡谷也没有要打仗的心思,可是李潇却不断的在跟他们商量攻打番邦,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说,这个李潇,真的要利用他们对付番邦?可现在前头还让杨老将军跟南疆扛着呢,若要真打起来,哪里忙的过来,杨老将军一万兵马对付南疆和三千毒手对付番邦,都是以卵击石。”媚娘略思忖一番,而后才道:“莫非他们并没有打算进宫南疆和番邦……”
“没错,他们不可能没有想到在以卵击石,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攻下战斗力极强的番邦。”楚姒面色更沉:“而是跟番邦联手,除掉一直处于易守难攻的峡谷中又神出鬼没的三千‘毒手’,和自以为能借到兵的南疆,并借此毁了老将军。”
云夫人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若是如此,这计谋也实在太恶毒了些!”
楚姒看着外面忽然下起大雨,大雨敲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之前有些闷热的院子里一下子就灌入了一股凉风,让人清醒不少:“但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想,而且就算是真的,只怕我们也来不及阻止了。”赵煊逸和李潇定然还有后招,自己跟清愚这次回来虽然在他们的招式之外,但如今清愚入宫了,是不是又会被他算计进去?
楚姒不知,瞧着外面渐黑的天色,只盼着郑雲和云颂伊能早些回来。
这头,林清愚看着高高在上的赵煊逸,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直视他了。
“你就这么不相信朕吗?”赵煊逸寒声问着,在这空寂的大殿中,他的声音显得尤为冰冷,高公公担忧的看了看林清愚,垂下眼眸。
林清愚知他是在责问自己离开京城一事,淡淡笑道:“皇上会放过臣吗?”
“臣?”赵煊逸听着他的自称,笑起来:“清愚,你我相处几十年,朕很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清愚微微摇头:“但臣已经不了解皇上了。以前的皇上一心只为百姓,甚至不屑于使用卑劣的手段,情愿被当初的赵佑压制,也只愿意光明磊落的做好一个八贤王。”
赵煊逸放在龙椅上的手猛地收紧,额边的青筋暴起,锐利的鹰眸盯着他:“林清愚,你不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最聪明!朕可以告诉你,登上这皇位,朕还是那个一心为百姓的好皇帝!朕为了百姓而付出的,你根本无法想象。”
林清愚但笑不语,天底下,但凡真正一心只为百姓的明君,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不会将所付出的东西衡量过一番后,来感动自己,埋怨他人不理解。他们总是睿智而又知隐忍,懂得利用所知道的一切来造福百姓,而不是利用百姓来造名声。
赵煊逸若是能在先帝身边再磨砺个几年,也许能得先帝知真传,但他没有那个机会了。
“臣此番从南疆回来,只见霍乱四起,官员不作为,税负加重,最底下的那些老百姓,并没有受到您的恩惠。”林清愚淡淡看着他,他却寒声冷笑:“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我们中原,物华天宝,但人口众多,这是父皇从未考虑到的,我们需要地,有了地就能有收成,有了收成就有银子,天下百姓只有感激朕的!”
“霍乱四起,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的确会有百姓感激皇上的明智之举,但绝不是那些饱受痛苦而死去的百姓。”林清愚不打算在这跟他继续说下去,现在把所有的利弊分析给他听,他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皇上是要关我,审问我还是软禁我?”
赵煊逸看着他,面色铁青:“清愚,朕在给你机会你看不出来吗?”
“若是皇上肯将杨老将军也调回来,将朝中那帮乌合之众全部处置了,那臣愿意接受这个机会。”林清愚抬起手低下头恭敬道。他愿意俯首称臣,但要看这君主是个什么样的君主。
林清愚所值得指的那帮‘乌合之众’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都是忠心跟着他拥护他的,若是全部处置了,那些纨绔的老臣必然让他颜面全无,一个在朝臣面前都没有威严的皇帝,何谈治理天下!
“既如此,那你就在宫里呆着吧,也好好陪陪朕。”赵煊逸的话语气微凉,怒气却是全部掩饰起来。
“谨遵皇上圣命。”林清愚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转身退下之时,李潇刚好得了消息进来,跟林清愚擦身而过的瞬间,看着他唇边了然的笑意,总觉得蹊跷,但不及多想,已经到了赵煊逸面前。
“皇上,出事了。”
“近前来回话。”赵煊逸似乎很疲惫,跟林清愚一番争辩,他心中坚信的东西开始有些动摇。这么大个国家,他真能做的比父皇好么!若是比不过父皇,不能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又如何能甘心!
李潇忙上前来,担忧的看了眼赵煊逸:“那帮郑家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对番邦动手,而是私自冒充成了南疆人,药翻了一大片番邦本打算用来进攻南疆的兵马。”
“是那五万兵马?”赵煊逸寒声道。
李潇点点头:“是的,而且那去和亲的南疆公主好似也受到了阻拦。若是南疆的这位公主不嫁过去,番邦的五万兵马就没办法名正言顺的进入南疆,那我们的计划……”
赵煊逸看着林清愚才走出去的背影,他应该不会发现自己的计划才对,这件事他应该没有参与。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因为一旦林清愚有参与,这件事就很复杂了。
“你先跟郑家人通信,郑家的少主还在京城,他们应该不敢乱来才是,你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务必保护好南疆公主,让她顺利和亲!”赵煊逸一掌拍在桌上,惊起一片细微的灰尘,伴随着外面的雨声,大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
楚姒等到郑雲回来的同时,也等到了郑家人掉头打番邦人的消息。
“我就说他那天跟郑家人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郑雲松了口气,坐在花厅里端起茶就灌,而后才愤愤道:“真他娘的不痛快,他们居然想到利用郑家人……”
云颂伊轻咳两声,警告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脏话。
郑雲忙收敛坐好,楚姒站在门口,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总觉得心中沉闷不已。
“夫人……姐,这件事你怎么看。”郑雲改了跟云颂伊一样的口。
楚姒眉心跳了跳,道:“你唤我名字便可。”
郑雲轻咳两声,略过称呼,道:“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清愚那里应该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这件事我不操心了,现在我操心的,是你们。”楚姒转过头看她们:“清愚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让你们什么时候走?”
郑雲点点头:“说是还得等一段时间呢。”
云颂伊也走过来:“姒儿姐姐是担心皇上会对我们不利么?”
楚姒点点头的,她转头看着外面,才八月末的天气,大雨便开始下个不停了,这样一直下到九月,沿途所看到的霍乱一定会更加严重,朝廷正值用人之时,就是郑雲的性子,一旦知道了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她担心,郑雲会被借机调走,留下一个云颂伊,一个云夫人,和一个自己。都是女儿家,好对付。
“先不想这么多了,先吃晚饭吧。”云夫人过来,瞧见几人正发愁呢,忙笑道,后头小福儿和傅大娘也端了好些个菜过来。
郑雲是个粗中有细的,看着云颂伊眉间染着的担心,笑道:“放心吧,没事的,你就好好吃肉,坏事准落不到你头上。”
云颂伊甜甜轻笑:“是。”
楚姒瞧见他们夫妻恩爱,便也不多说了:“先吃饭吧。”
云颂伊跟郑雲颔首入座,楚姒看了眼跟在一侧的媚娘:“想办法联系下许寄禾。”
“为何不让郑雲联系。”
“他要能联系得到,也不会在见到她时那般惊讶了。这女子,潇洒自在惯了,没个挂记拘束,走到哪儿便是哪儿,你要寻到她怕也不是件易事。”楚姒笑道,郑家医毒双绝,但更擅长毒,许寄禾却是个例外,跟她相处那几日,从未见她用毒,若是她愿意来相助,就算皇上真的打算调离郑雲,那也不至于让他借霍乱之名,处置了郑雲。
几人坐在一起,楚姒没再提这些让人担忧的事,开开心心跟大家吃完饭便回去了,只是躺在了床上,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半夜来了消息,说杨家人已经安置好了,这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李潇是在半夜时回的府,回府后便瞧见门口站着两个丫环,一个元珊房里的的,一个绿芽院里的。
“爷,少夫人侯了半宿了。说今儿见着楚小姐了,果真是个天姿国色的人呢。”元珊院里的丫环笑道。
李潇一听,便知楚姒是没留住,看也没看绿芽房里的丫环一眼,提步便走了。
那丫环怯怯的看着他走了,这才忙撑着旧纸伞回去禀报了。
绿芽正倚在软榻上绣香囊呢,见丫环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夫君来了吗?”
那丫环瞧着装扮整齐的绿芽,微微摇头,瞧了瞧她手里的东西,道:“姨娘,这些事儿就让奴婢们来做吧。”
绿芽摇摇头,眼里满是疲累,起身去剪了一下灯芯,看着烛火更明亮了些,这才又捡起了针线:“我再绣一会儿,你下去歇着吧。”
“是。”丫环不敢多说,这样的香囊绿芽都绣了十几个了,可一个也没送出去过。
待丫环走了,绿芽忙活的手才顿住,丫环离开时趁机钻进来的凉风钻进她的脖子,催出泪来。
她看着眼泪模糊了眼睛,然后垂落在香囊上,终究是大哭起来,可这个人偏生是她自己苦苦要来的,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第二天一早,楚姒早早便醒了,独自换了衣裳起身,推开窗户,外面大雨依旧没停。院子里才开的黄色红色的小花全部被打落在地,碾在泥土中,偶尔还能瞧见大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喊着的雏鸟,许是迷了路失了巢。
“小姐,你醒啦!”小福儿推门进来,惊讶道。
楚姒微微颔首:“听闻蒙古公主这几日便入京?”赵煊逸打算迎娶蒙古公主,再借蒙古兵力,但传闻这位蒙古公主更倾慕于无所作为的豫亲王,若是她能嫁给豫亲王,豫亲王无异于如虎添翼。
小福儿点点头:“听说了,听说这位公主生的天香国色,而且善骑射还喜欢跳舞,是个很不一样的公主呢。”
“你以为寻常的公主是什么样的?”媚娘从外头走进来,朝楚姒点点头,示意已经寻到许寄禾踪迹了,楚姒这才莞尔一笑,在桌边坐下。
小福儿将早膳端了上来,拧着眉头想:“公主的话,那怎么也得是端庄大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媚娘跟楚姒对视一眼:“绿檀身上没这些特质啊。”
“绿檀?”小福儿没反应过来:“她就是个野猴子,她要是公主,还不得被皇上打断了腿。”
媚娘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的绿檀也猛的打了个喷嚏。
来迎亲的番邦兵不知怎么的就开始上吐下泻,她的马车也似疯了一般就往山上冲,谁也没拦住,等到从崖边滚落,以为必死无疑,才发现竟是林傅一直抱着她,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尖锐石头。
绿檀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林傅,再看看这简陋的山洞,只希望外面快些有人找到自己,但又舍不得他们找到自己。这里距离番邦已经很近了,再出去,就是出嫁了。
外面雨水不断,她生了一堆火在旁边,可依旧挡不住寒风只往洞里钻,林傅虽昏死过去,但仍旧不停呓语喊冷。
绿檀瞧了瞧自己,外袍什么的都脱下来给他盖住了,可他还是抖得像筛糠。
无法,她只得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却发现额头滚烫的惊人,她吓坏了,忙去摇他:“林傅,快醒醒,快醒醒啊!”
林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好似是绿檀,这才张开干枯的嘴唇:“你没事……”
“我没事,但是你有事,你再这样发烧,脑子都要烧坏了……”绿檀急的要哭出来,她的眼泪落在他唇上,他砸吧砸吧,又开始喊渴了,绿檀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猛地一拉扯,撞入他怀中,炙热的吻便狠狠缠上了她的唇,她温热的身子刚好也让林傅觉得暖和起来。
外面大风呼呼刮着,树枝都要被吹断,但却吹不散这一室旖旎。
这头,楚姒才用过早膳,便听闻瑶儿来了。
云颂伊急匆匆跑过来拉着楚姒的手:“你不要出去!”
楚姒看着她笑起来:“既然清愚选择进宫,他就一定会知道我在这里,我不出去也躲不了,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听她这么说,云颂伊才咬唇:“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楚姒看看她身后的长廊,一行衣着华丽规整的宫人已经往这边来了,最前头的嬷嬷拉着个几次想跑但都被她按住的小女孩。
瑶儿闷闷的走着,直到看到楚姒,才猛地挣脱开嬷嬷的手,一把扑到了她怀里:“世子妃娘娘,瑶儿好想你!”瑶儿红了眼眶,楚姒瞧着她被那嬷嬷生生拽青了的手腕,笑道:“我也想你了。”
那嬷嬷上前见了礼,一脸冷漠:“林夫人,公主说一会儿想去旧太子府玩耍,想请你作陪……”
正在云颂伊想要打断的时候,楚姒只看着瑶儿:“瑶儿一会儿想去玩耍?”
“嗯。”瑶儿微微咬唇:“但是,瑶儿不想去……”
“公主——!”那嬷嬷语气带着几分威胁,瑶儿垂下眉眼:“瑶儿想去旧太子府。”
“可我知道一个更好玩的地方。”楚姒眨眨眼,看着那嬷嬷一脸阴沉的模样,笑道:“马御史家的小小姐与你正好同岁,听闻他家还有一个大大的养乌龟王八的池子,我们去瞧瞧?”
那嬷嬷脸都青了,乌龟王八,她骂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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