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宁来到皇宫里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前一天因为天色已晚,所以苏宁就把李承乾留在苏府里面吃了一顿晚饭,他亲自下厨做的几个菜,一壶酒,两人边吃边聊,将三年中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下,当然了,酒一喝多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出来。
苏宁关于教育孩子的某些困难之处,李承乾关于教育儿子的某些困难之处,对于他而言,教育孩子的压力会更大,比如作为皇太子的嫡长子,李象就是下一位皇帝的嫡长子,作为嫡长子而言,李象的身份和地位是不言而喻的,李承乾自己还没有做成皇帝,可是对李象的教育是不可以放松的。
苏宁同样也面对着很大的压力,来自于嫡长子苏庆仁的压力,对于嫡长子这一继承家业的儿子来说,他的才能和行动力不一定要比他的父亲更加厉害,但是他所需要的可能是更加的沉着冷静,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如果这个人他不能守住他的父辈所打下的江山,那么他就不配成为家主之位的继承者。
不过现在就谈论这些问题显然还是有些早了,毕竟苏宁自己才二十四岁,李承乾的年龄还稍微的比苏宁小了一点,不过两人都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从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到了成为小孩子的父亲的如今,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两人谈论起第一次相见和之后的相处相交,总觉得无限唏嘘。
又是一杯酒下肚,李承乾叹息道:“父亲的年岁越来越大,精力也有些不如从前了,自从翼公去世之后,每个月总有那么些天,父亲会把所有的政务交给我去处理,对于我而言,这的确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不过那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我总是战战兢兢,一点点错误都不敢有,生怕做错了一件事情,就会引发很严重的事端。
现在没有人和我争夺皇位了,青雀都不愿意来东宫看我,一看我就看到我在处理政务,然后他掉头就跑了,他说他害怕见到那堆积如山的公文,其实我又何尝不怕呢?压在父亲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我几乎没有办法去承担,但是我不承担也要去承担,我是太子,是父亲的继承人,父亲可以做到的,我必须也要做到。
而且父亲给我的定下的目标不是开疆拓土,而是将父亲打下来的疆土牢牢地把握住,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我们都知道,打江山反而更加轻松一点,可是守江山确实无比的困难,这三年,草原上有三次叛乱,半岛有一次,倭州有一次,西域也有两三次,当初我们攻打这些土地只用了几个月,一支军队,可是守卫这些土地,我们却要用更多的时间。
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君王,没有人可以否认,皇爷爷是大唐的开国皇帝,可是大唐最早的领土,有一半是父亲打下来的,现在大唐的领土是原先的三倍有余,这些领土都是在父亲的领导下打下来的,最大的功劳也是父亲的,真的,三明,你真的不用担心功高震主的问题,你根本震不了父亲,父亲只差一步就是圣君了,真的!
三明,回来吧,回来帮我,别忘了,父亲还有一个太子伴读的名号赐给你没有收回来,你可以来我的东宫,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帮我处理政务,真的,三明,我一个人实在是太累了,这些政务简直逼得我快要发疯了,象儿又不是一个乖孩子,调皮的紧,三明,我真的是太累了……”
李承乾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几乎要把这三年来吃过的苦和受到的委屈诉说一空,平常找不到人可以倾诉,现在终于找到了苏宁,可以毫无保留的倾诉他的苦楚……其实他不说,苏宁也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如何,在他赋闲的每个月,赵琛都会给他带来一份朝廷一个月以来的行政措施和日常情况给他知道,这是李二陛下授意的,苏宁都知道。
这一次李承乾来,就是一个信号,三年前闹的沸沸扬扬的秦琼之死和儒法之争已经渐渐平息,原本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也逐渐转化为了学术争斗,李二陛下不会允许这些人把学术之争牵扯入政治斗争中从而威胁到他统治的稳固,儒道纵横,如今大唐的三大家学术宗派,就如同魏蜀吴三国一样鼎立,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分别掌管几个部门,相互斗争,却也在相互协作。
避免朝堂上一团和气是皇帝的权术要求,但是避免大臣们的分裂也是皇帝的权术要求,如何把握好这个度,如今大唐的皇帝李二陛下掌握的很好,可是对于李承乾来说,这才刚刚是入门级的难度,儒法之争看上去是学术之争,其实苏宁早就看出来了,人治社会和法治社会不会共存太久,他执意扶持法家执掌刑部的主要原因也就是如此。
古中国曾经有过主张依法治国而不是以人治国的政治派别,只是他们被儒家的强大所压制了,但是法家思想一直都没有被完全消灭,而是一直流传至今,法家的强大必然会和以“仁义”为根本立足点的儒家产生无法调和的矛盾,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李世民可以用自己的权威逼迫两大学术宗派暂时言和,可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有李二陛下的威慑力,至少现在的李承乾没有。
苏宁有理由相信李二陛下一旦故去,李承乾一旦登基,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儒法之争,李承乾这样希望苏宁尽快重返朝堂,也是希望可以依靠着没有明确政治倾向而倾向于实干的纵横家强大起来,然后成为平衡儒法两家的重要筹码。
李承乾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了,合格的监国太子。
李二陛下比想象中更加注重培养李承乾的能力,更加注重李承乾是否可以成为他合格的后继之人,但是苏宁更加希望的是李二陛下可以主动禅位给李承乾,而不是等李二陛下去世之后李承乾登基,皇位世袭制度之下,有一种情况可以避免皇位的流血争斗,那就是老皇帝主动禅位给新皇帝,并且扶持他走过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苏宁不知道在李二陛下的心中是否考虑过他自己的皇位和大唐的传承哪个更加重要,但是就如今来说,苏宁知道,李二陛下绝对不会放弃皇位的,他才四十多岁,放在现代,还是个年轻人呢,正是壮年的时候,正是适合做大事的时候。
苏宁决定把已经修改完毕的苏版《资治通鉴》献给李二陛下,前前后后,整整八年时间,苏宁足足拖了八年时间,真正的完全版在四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可是苏宁不愿意那么早就把这本很有意义的史书放出去,在这最近的三年里面,他亲自执笔,和崔孝义一起,逐字逐句的研读,逐字逐句的琢磨,一个字一个字的修改。
有些篇章一遍就过,有些篇章十数次更改,神机已经无法使用了,苏宁难以再去誊抄原原本本的司马光的意见,但是这也带来了很多他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做了十年的官,经过了十年的大唐的官场战场的磨砺,苏宁的经历不会逊色给司马光多少。
而且,苏宁还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以往写史书都是新朝代记录旧朝代,苏宁不仅仅写了前隋,更写出了武德贞观二代的事情,从隋末大乱,到李渊阁下建立大唐,再到李二陛下登基,然后是十年的大扩张时代,每一场战斗,每一次生死之战,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所以,他写的非常仔细。
就连玄武门之变,他也并没有避讳,当然他没有决定现在就把那一章献给李二陛下,而是要等合适的时机,苏宁有一种预感,待到李二陛下可以直面自己曾经的野心和残忍以及自私的时候,他就可以坦然地把皇位让出去,让年轻的充满精力的李承乾登上皇位,而他笑盈盈的看着李承乾坐稳皇位,执掌大唐,放心地闭上眼睛。
苏宁前往皇宫的时候,是带着十几辆大车一起进入皇宫的,一起的李承乾面色极为复杂,看着手中的书稿,咬紧嘴唇,不出一言,时而看着身后的十几辆大车,想象着那一本本苏宁和他的助手们亲手写下的书,他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可思议……
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八年,八年,那岂不是说苏宁从十六岁开始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一部宏伟的巨著了吗?上至周威烈王,下至隋炀帝失国,前前后后千余年的历史,在《三国》之后,这本真正的史书,真正的文学巨著,足以奠定苏宁一代大师地位的作品,居然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翻开的是汉卷,关于汉武帝的篇章,既有对于伟大功德和猎猎雄风的歌颂还有赞扬,也有对汉武帝晚年闹出的不少荒唐之事严苛的批评和辛辣的讽刺,既有对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功的美妙颂歌,也有对霍去病性情乖戾、不体恤士卒、欺压良善的批评,毫不留情的揭露了这些人最真实的一面,有些言论,让李承乾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
可是当他看向苏宁的时候,苏宁一脸的淡淡然,丝毫不像是可以写出这样辛辣之言的狂傲文士的模样,按照古人的说法,才能越强,脾气就越大,苏宁从表面上还有日常的相处中完全看不出来脾气,但是却在文章中将自己的脾气表露无遗。
他痛斥刘邦是小人,卑鄙无耻,当了皇帝才小人得志,所谓大风歌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心胸宽广的谎言,很快就自己揭穿了自己,大杀功臣,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河,不可谓不虚伪,也直言项羽鲁莽短视,残暴嗜杀,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直言刘邦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比项羽更适合做皇帝,并且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李承乾连忙盖住了自己看到的篇章,很担忧的对苏宁说道:“三明,虽然这说的是项羽刘邦,但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善于颠倒黑白之人,你此言太过犀利,万一被有心之人篡改本意,你又如何是好?”
苏宁接过了李承乾手中的汉卷,展颜一笑:“我只是写出我的想法,我的意见,我的话,陛下听的太多了,如果这种话都接受不了,谈何圣君?大唐因言治罪?要学习始皇帝焚书坑苏宁?哈哈哈哈!若是如此,就当我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吧!”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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