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军斥候骑兵奔近,拿箭对准坡上的两人,那俩随从只得一边讨饶一边自己下来了。
一个骑士在马上扬起弓指着范忠义:“哪来的人,要干甚么?”
范忠义道:“草民乃上京的汉人工匠朱末夫,吾等被契丹人劫掠而去,草民受族人所托,欲见杨大帅!”
骑士听罢将信将疑,立刻便道:“带回云州!”
几个人被绳在绑住,马匹行李也被缴了,徒步跟着小队骑兵前往云州。到了云州之后就被丢进一间破败低矮的房屋,两天无人过问,只送来一些小米饭和白水。
两天后,一个武将前来,问了一些话。
范忠义咬定有要事见杨业。武将没怎么细问又走了。
次日,几个士卒打开了房门,将行李丢给范忠义等人,马匹等却不知去向。范忠义稍稍检查,发现包裹里的东西已被翻找得十分凌乱,里面的铜钱不翼而飞。
他们再次启程,跟着骑马的士卒步行南下。好几天后,到了雁门关,范忠义第一次到这地方,不过那关门上方刻着三个大大的汉字:雁门关。
道路十分难行,一行人经过了一个土墙方镇,这才到达另一座城:代州。
进城后,前后有三波人来谈论,后来来了个文官,对押解范忠义的小将说道:“这阵子大帅公务繁忙,先带他们去军府旁边的衙署暂且安顿,等待杨大帅有空了召见。”
范忠义此时又饥又渴,浑身疲惫不堪,许多天没洗澡了,十分狼狈形同囚犯。他一声不吭,只看只听不说话。
于是那文官便带着他们在城中行走一阵,经过一座衙门时,只见大门口正在吵吵闹闹。范忠义的小眼睛从乱发中悄悄瞟了门方上的字:河东军前营军府。
那大门口好几个穿着官服戴乌纱的人在嚷嚷,一群兵丁拿着樱枪拦住他们。闹哄哄中听见有人道:“叫杨大帅来!为啥不让咱们出门?”
士卒兵丁后面有人道:“诸位先在大堂议事,稍安勿躁,大帅随后就来与诸位言语。”
就在这时,范忠义这边人马里的文官道:“靠边,靠边!”
大伙儿赶紧沿着街边走,便见一大队披坚执锐的将士迎面而来,全是步兵,正在列队小跑前进,行色匆匆的样子。
范忠义一路过来,感觉这代州虽是边陲城池,可现在看起来也太凋零了点。一路上见到十个人、八九个都是军人!无论百姓还是士卒,都匆匆忙忙好像发生了什么急事一样。
范忠义心里顿时判断:代州必定出了什么事!
终于到了地方,范忠义便开口道:“堂尊,咱们不是奸细,咱们是汉人。”
那官儿被称作堂尊,顿时很受用的样子,说话也客气了不少:“本官知道,尔等稍安勿躁,暂且候着。”
范忠义又趁机做出茫然的样子:“这……街上怎么回事?”
官儿道:“据报,辽国人趁大许国内有事儿,起兵南下威逼河东。没事儿,大帅镇守河东稳如磐石!”
“哦……”范忠义一脸恍然。
范忠义就是大辽枢密院官员,离开大辽前就在萧思温身边,大辽啥时候要进攻河东了?
他不动声色进了一座别院大门。不料还没往里走,忽然来了一个年轻武将,在文官身边沉声道:“大帅说这几个人不能放在这里,带上跟本将来。”
范忠义一听觉得在代州的等待不会太久了,杨业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而且听起来很重视的样子。
“你们和这位将军走,本官交差了。”刚才那官儿道。
范忠义抱拳道:“在下但听安排。”
第八百六十六章哪来的滚哪去
范忠义被带到另一座宅院,立刻觉得仿若到了另一个地方。
代州,这座边陲城池主要作用在于镇守雁门关,真正是一座军镇。所以范忠义到这里时,见到的是粗糙低矮但牢固的建筑,砖石墙、夯土墙。
而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居然还有湖泊、假山,亭台,不知何处传来了鸟雀的鸣叫。一墙之隔,乱糟糟的代州市面已远去,一种宁静之感涌上心头。
随从被另外安顿,范忠义住进了一间厢房。武将交代道:“你且在这里住下,先洗洗干净,切勿随意乱走。”
范忠义抱拳一拜,权作答应。他心里嘀咕:这院子极可能是杨业的住所。
宅院外面岗哨极多,一进来之后,反倒很少见人。只有廊芜尽头、路口等地方见到有穿布衣的汉子随意地来回缓慢走动。
果然有人准备了沐浴的热水。不多久范忠义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浴桶里,腰腿酸痛的身体一泡进热水,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忽然这么好的待遇让范忠义心情一阵惬意,但他心里没有忘记此番南下的使命,身体疲倦,脑子却一刻也没停过。
眼见为实的两种迹象让范忠义额外重视:其一,城里很慌乱,而且慌乱并非因为辽军进攻造成。其二,河东军前营军府似乎出了什么状况。
范忠义闭上眼睛,久久一动也不动……许军的前营军府,应该类似监军的一些官员,而且不止一个;杨业的兵权应该被前营军府等一些衙门分散了。但是,有个关键问题,河东军绝大部分将士是前东汉(北汉国)降卒,而杨业是东汉国赫赫有名的“杨无敌”,在军中威望名气很高,且属于东汉旧将。如果情况有变,什么权力钳制在不讲规矩的暴力面前都形同虚设!
范忠义大胆猜测,杨业既然敢从东京逃跑,回来之后必有所准备……这样一来,也反过来证实杨业突然离开东京,确实是有原因的!
水已经有点凉了,范忠义这才起来穿衣。
刚收拾好,便有个梳着发髻,头发花白的老头进厢房来,说道:“你且跟我来。”
范忠义问道:“去哪?”
老头没有半句多话,转身就出门。范忠义忍不住自觉地跟了上去。
及至一间上房,范忠义一走进去,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坐在茶几旁边。老头道:“阿郎,人带到了。”
范忠义微微回头,见老头已出门去了。
魁梧大汉道:“范府事,坐。”
范忠义顿时吃了一惊,自己的身份被查出来了,许国在大辽有奸细?但马上又想到一个简单的问题:自己的两个随从已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范忠义镇定下来,抱拳一副奉承的姿态道:“阁下便是大许河东军大帅杨无敌?”
“不过是虚名。”杨业道,他故作从容淡然,但眉宇间焦虑感很明显。
范忠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张望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动静,仿佛感觉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杨业很不客气道:“一个汉奸……应该是辽国汉官,不远千里来河东找杨某所为何事?”
范忠义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但只能忍下这口气,说道:“某乃幽州人,从小就是大辽子民。大帅有些误解,大辽治下不仅有契丹人,也包括奚、女真、鞑靼、汉,大家都可以在朝廷为官。”
“呵!”杨业报以冷笑一声。
范忠义不动声色道:“杨公忠心许国朝廷,朝廷又待你何如?”
“什么意思?”杨业问。
范忠义道:“李处耘、罗延环乃开国功臣,也是这般下场。杨公乃东汉降将,手握重兵,可想过处境么?”
“砰!”杨业忽然一掌拍在几案上,上面的茶杯一跳,水洒了一案,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范忠义一跳。杨业大怒,片刻又一脸冷意,“你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杨某背祖忘宗投降辽国,甘做三姓家奴?!”
范忠义也不是吓大的,很快就镇定下来,好言道:“杨公何必投降大辽?河东本来就是东汉国之地,被许国攻灭了而已,杨公何苦屈与人下?”
杨业道:“萧思温使的离间之计,太小看杨某!你这厮就是奸细,多说无益!”
就在这时,门外似有人影,刚才那老头的声音道:“阿郎。”
杨业口气依然气呼呼地道:“进来!”
老头入内,走到杨业跟前,俯首在杨业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范忠义竖起耳朵,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但隐隐听到“朝廷”“卢”等字眼。
老头说完,杨业便递了个眼色。老头对范忠义道:“你且跟我来。”
范忠义站起身,抱拳向杨业作揖道:“在下先行告辞。”
二人出了客厅,又沿着来路往北面走。范忠义觉得这老头应该是杨业的心腹,四顾无人便道:“某还有几句话没说,劳烦老先生转告杨公。朝廷派人谈条件,不能轻易相信;事已至此,就算一时平息,上边也迟早要清算的。”
那老头像哑了似的,又好像听不懂范忠义的话,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范忠义刚回到之前那地方,便见几个大汉已等在了那里,见到范忠义,二话不说就将他绑了个结实。范忠义心里“咯噔”一声,就见一个汉子拿布团要塞过来,他急忙道:“老先生,请叫杨公三思!”
接着脑袋上一黑,被麻布口袋罩起来了。
范忠义感觉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就是“叽叽咕咕”的轮子声音,渐渐地耳边的城市喧嚣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车轱辘十分枯燥单调的声响。
范忠义心里七上八下,恐惧非常。杨业已经明白地拒绝了他的游说,这是要杀人灭口?
大概几天之后,奄奄一息的范忠义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亮,他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了残破而熟悉的废墟:长城。
一个声音道:“哪来的,滚哪去!”
……
大辽上京,萧思温等一干北院重臣已从营州返回。不久从夏州(许国平夏行省)的细作首先报来了消息。
早先,辽国细作便贿赂窜通了一个党项人,名叫折黑哥。这党项人身份不简单,是平夏行省大都督折德扆的心腹,所以才值得辽人下本钱贿赂。
萧思温派出范忠义去河东时,同时派人去夏州询问消息。
此时消息已经回禀,都是些小事,但萧思温却比较重视……从折黑哥口中得知,折德扆曾收到过诏令,让他前往东京议事;但是不久前许国朝廷又收回成命,取消了召见。另外,据说杨业的妻子折氏刚生第三子,折德扆竟未派人送贺礼,对此事不问不理!
又没几天,范忠义也回来了。
萧思温立刻派人通知参与此事谋划的几个人,等范忠义一回京,立刻到萧府议事。
时杨衮回家路上,正遇到大将耶律斜轸的马队。耶律斜轸也认出步行的杨衮来,当下便勒住马招呼。
杨衮忙以手按胸,鞠躬行礼。
耶律斜轸道:“杨将军随本帅回府,陪本帅喝盅酒。”
杨衮便道:“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耶律斜轸家中,二人对饮三巡,耶律斜轸便问:“夏州那边的消息,你觉得是啥意思?”
杨衮想了一会儿,说道:“折德扆似乎牵连上杨业的事儿了,折、杨两家本是姻亲。”
耶律斜轸点头道:“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杨衮又道:“范忠义竟能活着回来,杨业对大辽的态度也很有意思。”
耶律斜轸道:“现在范忠义还未到上京,尚不知内情。”
杨衮不动声色道:“范忠义乃大辽官员,跑去私通杨业,杨业没杀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耶律斜轸恍然道:“杨业至少是想留条后路?”
杨衮点点头:“当年李筠还在河东时,二李(李重进、李继勋)密谋谋反,拉李筠入伙;大辽也派人联络。李筠当时以为能与符彦卿联姻,拒绝了李重进、也拒绝了大辽的好意,却并未杀掉大辽使臣,以留后路……后来李筠果然还是反了。”
耶律斜轸听罢心事重重的样子,沉吟道,“萧公此番很难不掺和河东之事呀……”
杨衮听音没有询问之意,便缄口不言,默默地端起酒盅喝酒。
耶律斜轸又道:“萧公胸有大略,为大辽呕心绸缪,本帅也一向信奉萧公,但是,这几年看来,萧公对许朝的方略,似乎太激进强硬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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