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泰忙道:“大娘子,奴婢知错了!都是奴婢自作聪明,自作自受,可不敢让您的清誉受损。”
胖妇听罢说道:“也好,既然如此。大伙儿都听到了,这阉人自己承认的,带走!”
“我同意了么?”金盏冷冷道。
胖妇顿时一愣:“大娘子,您的奴婢也是符家的奴婢,大夫人主内……”
符金盏正眼也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侧目道,“我的人,我知道管教。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宦官往死里打,打到大夫人的人满意为止!”
两个穿圆领袍的女子进耳房,拿了两根粗木棍出来。曹泰见状,躬身道:“谢大娘子赏罚!”
他说罢撩起袍服咬在嘴里,趴在地上。
俩女子二话不说,挥起棍子“啪、啪、啪……”便往曹泰臀上、大腿上猛打,声音十分响。曹泰的脸顿时变得苍白,汗水都从额上浸出来,哼哼着愣是没叫喊一声。
进来的那些奴婢见如此阵仗,一个个面无血色,脸上的皮肉随着那沉重的响声直跳。
过得一会儿,胖妇伸出手指在脸颊上一抹,脸色一变,指尖上是溅起来的血迹!再看那曹泰时,臀部已经粘了!
旁边有人心惊肉跳结巴道:“万一出了人命可不好,咱们就是跑腿的,谁来担人命?”
胖妇听到担人命,忙道:“行了……”她有些敬畏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金盏,“大娘子真是……管教有方,奴婢这就去回禀大夫人。大夫人但愿以后不再有这样的事,都是一家人。”
金盏轻轻说道:“是不是一家人还不好说。”
胖妇愣了愣,赶紧屈膝行礼告退。
人一走,金盏立刻起身,走到曹泰面前唤道:“曹泰……”
曹泰睁开眼睛,放开嘴里的衣角,脸皮一阵抽搐,露出一个强笑:“奴婢跟着大娘子见过阵仗,这点皮肉之苦没事……大娘子……”
“你们快去找金疮药,不能让他有事。”金盏道。
曹泰缓了一口气,笑道:“有大娘子这句话,奴婢什么都值了……奴婢一条贱命,自作自受,大娘子何必在意奴婢死活。”
第七百四十七章不得不服老
金盏缓缓坐到一张椅子上,她觉得事儿到了这一步,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在此之前她以为没什么事,无非受些无关紧要的闲气,也懒得与人计较,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符家。但现在忽然发现,放手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她揣摩张氏的心思。张氏一开始可能并不想与自己撕破脸,无非有些小妇人的妒忌心罢了,不料曹泰听到她抱怨,被撞破;这就让张氏认为自己记恨在心……其实金盏根本不在乎,也不想理会,她只想在这后园清净消磨时间。
今天曹泰在张氏身边安插耳目,又不幸被发现。这下真的造成敌意了,张氏肯定认为自己在针对她,想办法正在对付她。
难怪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特别是妇人,她可能因为一丁点事就咽不下那口气,会不计代价进行报复!虽然到头来可能会发现,当初的那点气根本无关紧要。
金盏思索稍许,很快发现此事竟是十分棘手。因她现在没有权势,离开符家太久,也没根基可以运用。她掏出怀里绣着朱雀的一张红缎,在玉一般的手指上缠绕了一会儿,又微微摇头。
她微微轻叹了一口气。
太阳已渐渐西垂,金盏起身收拾正在缝制的衣服,准备去符彦卿的房里探问了。本来照以前的规矩,早上去一趟给长辈问好就行;但最近符彦卿已经病好几天了,在府上的儿女每天要去看两次。
金盏准备了一番,心里非常烦躁,因为要与张氏见面!
她倒不是怕张氏,实在觉得若与那等人斗嘴本身就是一种作践,怎么说怎么输!何况今天被她抓住了把柄,金盏本来就理亏。
但是又不能沉默了,说不定张氏想以这件小事为由头,动什么心思。要金盏与什么姓吕的扯上关系,她真是浑身都不舒服。
几个人来到了符彦卿住的地方,金盏留下随从,独自走了进去。见符彦卿正歪在一张榻上,垫着很厚的垫子,着实没什么精神。
“父亲,今日好些了么?”金盏微微屈膝道。屋子里还站着几个人,她都不想去看张氏,此时是硬着头皮,不知道过会儿要发生什么事……
符彦卿道:“老夫不得不服老……对了,皇后听说老夫病了,要回娘家来看看。官家便要带着御医,亲自陪皇后到大名府来。”
“啊?”金盏顿时抬起头来。
符彦卿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圣旨都来了,刚到王府。官家说国家初定,叫咱们一切从简,又特意要老臣不必亲自迎接,安生养病……不过还是要准备准备,昭序定要用心,咱们符家深得圣眷呐。”
符昭序忙躬身道:“儿谨遵父亲之命。”
湘夫人最后才开口道:“府上的一些小事,过去就过去了,自家的事不能拿出来让别人笑话。”
金盏一声不吭,心道父亲续弦了个温和的姨娘,除了打圆场就没做过别的。
张氏道:“可不是我在找事……”
符彦卿茫然道:“何事?”
张氏勉强地笑道:“爹别操心了,不过是小事。”
她的口气却是缓和了不少,大概没料到皇后竟会亲自回来?金盏什么也没说,神情已从初时的惊讶,变得十分平静了。
张氏又看了金盏一眼:“王府上下人多,也不好管,嫂嫂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对,却也是替大伙儿着想……”
“嗯。”金盏微笑地回应了一声。
几个人便侍候着符彦卿进了一些粥,又等他喝了汤药,这才告辞离开。
金盏回到自己房里,赶紧拿起针线赶缝衣服,对身边的一个女子道:“准备些灯油。”说罢又想:若是熬得眼睛疲惫,怕是影响容貌。
她好不容易按捺住心情,放松一口气。拿起针线在窗户前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古朴厚实的雕窗下,金盏明眸皓齿的美艳的脸让房间平添了几分灵气,她的眼睛明亮而专注,从容之中却含着一丝羞涩,与她的年龄身份都不相符的韵味。
那张红绸正放在旁边的桌案上,金盏看着它就很沉得住气。
这绸缎的来历,是当初郭绍北伐时金盏送的。当时经历过一次北伐的失败了,朝中很多人并不看好结局,连金盏也觉得风险很大……俩人经历了多少风浪,才有的一切,经不起接连大战的折腾,战败无法承受!但金盏没有反对郭绍,这绸缎最大的意思,是信任。信郭绍能赢!
金盏走之前,郭绍回赠,意思也很明白:让她信任他。
……
春夏之交,驿道两侧是绿意盎然的平原,种满了庄稼,庄稼地里的农人正直起腰,远远地瞧着这边驿道上的光景。
郭绍挑开车帘,一脸的惬意和舒坦,他久久观赏着风景,沉声道,“朕的江山,朕的土地!”
他的目光,仿佛正在巡视自己的地盘产业。
符彦卿生病,他还愉快得起来……实在是并不太关心符彦卿的身体,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已算长寿,顺其自然罢。
他的愉快,一则因为找到了理由去大名府,很快就能见到金盏了。
二则,东京的兵制变革已经基本完成,他终于可以暂且松了一口气,这才能放心出行。
坐在旁边的二妹却是有些忧心,到底是符彦卿的亲女儿。她念叨了几次父亲,这时又道:“也不知大姐在家里过得如何。”
郭绍听到她提起金盏,立刻有了兴趣,回应道:“放心罢,魏王府毕竟是娘家,还是很安稳的。当年东京风起云涌,胜败生死一线,我把你送到娘家好几个月,不也一点事也没有?你大姐这才回去没多久,能有什么事?”
二妹听罢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夫君说得对。”
大名府并不远,大队皇帝仪仗护卫走得不快,几天后也到了。
离城十里地,符昭序便率大名府文武上百人,以及大队人马迎接,一大群人跪伏在地,只见到兵马、黄伞盖、如云黄旗,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符昭序大声道:“微臣符昭序奉魏王之命,恭迎陛下。”
一群人高呼道:“吾皇万寿无疆!”
只见到一员年轻的武将上来,道:“官家说,符将军忠心可嘉,但现在非农闲时候,你们不必兴师动众。”
符昭序的脸几乎贴着地面,答道:“微臣已奉旨尽简,黎民闻旨意,不无称天子仁厚爱民。”
武将道:“官家让符将军等平身,准符将军伴驾。”
符昭序忙道:“微臣谢陛下恩。”
行至大名府,符昭序的人马先入城,接着便是禁军步兵。跟着皇帝出巡的军队都是挑选过的,不能失皇家武功威仪,军容非常整肃。
这支步兵刚刚装备了军器监的第一批火器,衣甲也大为不同。“喀、喀、喀……”脚步声整齐划一,阵仗更大,队列仿佛铁流一般,大道两旁的城民无不肃然。这些百战精兵,人高马大,装备精良,面目威怒,动作气质都和一般的军士不同,大路上充满铁血的气息。没有人会不相信,谁敢惹这些人,会被立刻碾压成肉泥。
后面是护卫着四驾大车和仪仗的铁骑,骑兵能把队列走得整齐着实不易,板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钢盔上还插着羽毛,一大片随着战马的起伏在空中飘荡,仿佛成片的芦苇。
那些文官,有穿红袍的大员,这等官僚平素在民间都是如同天上的人,此时却只能步行跟着。
“咚,咚,咚……”车驾刚一进城,四城上的鼓声都敲响了。上面有人大喊道:“天子幸大名府,官民之福也!”
人们敬畏地望着那一片旗帜,如同看神仙一般。当今大许开国皇帝,去年一战击败以前的最强国家:大辽。皇帝收复河北全境,将大辽名将耶律休哥的铁骑屠戮殆尽,这才没过多久,河北百姓谁不知道……那耶律休哥的跪像,石头雕的,还在易州城里示众!
有人终于忍不住扑通跪伏在地,百姓就算见到皇帝仪仗,一般也不必跪的。不过有人一跪,人们被这场面震慑,纷纷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声浪从外面传进马车,郭绍却比较淡定,一开始他干皇帝这份工作还不怎么习惯,不过都当了几年皇帝,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是他的国土,他的领地上,他当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耀武扬威,想去哪就去哪。
符二妹却忍不住望着郭绍,轻声道:“夫君现在真威风。”
郭绍提醒道:“二妹是皇后,有何奇怪的?”
他挑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番外面的光景。这时代城池变化很缓慢……除非像易州那样毁于兵火的改变。大名府的建筑和街道对郭绍比较熟悉,不过上次他来的场面和现在完全不同!
上次他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这一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怪很多人都想当皇帝、沉迷权力,帝位上确实有叫人沉迷的东西。
第七百四十八章胸怀大志
这等场合,务求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皇帝的言行影响太大。
郭绍感受到的是尊崇、荣光,但老是这样的处境,也会觉得不轻松……毕竟言行不能有错,都得合礼,势必会长期处于精神绷紧状态。
皇帝如同是神,但却依旧是人。人又岂能真真“天人合一”,处处都和神一样光正?
郭绍知道一到魏王府,身边就会有大群的人围着,每一句话都不能乱说,一时便没有机会理会私事了。他寻思片刻,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符二妹,便挑开车驾的帘子。
外面步行的宦官王忠立刻凑上前来。
郭绍道:“曹泰那奴婢执意离宫,你们也是老友了,朕准你去看望他。”
王忠听罢忙躬身道:“奴婢谢陛下恩准。”
郭绍立刻放下了帘子。
王忠和曹泰很熟,但说是好友根本算不上……王忠一开始是前朝皇帝柴荣的亲信宦官,和曹泰本来就不对付,相互防着的。后来王忠又投靠了郭绍,宠信依旧,但与曹泰毕竟有旧隙,不是那么合得来。只不过郭绍登基后与金盏没有什么矛盾,底下的宦官表面上不敢生事的,这点事郭绍还镇得住。
现在郭绍叫他去看望“好友”:符金盏的近侍。王忠应该会明白什么意思的。
郭绍当然不会随便去见金盏,他觉得甚至应该刻意回避……虽然有些东西要做非常容易,但做得稍微难看就会反而让金盏陷入尴尬处境。
正如这光辉的场面,皇室实在太引人注目,太需要正大光明的合礼道义!若是金盏将来名不正言不顺,当众说句话都底气不足。
魏王府的大门口简直是人山人海,比过年过节、办红白之事还要拥挤,不过道路却被禁军清理出来了。郭绍在前呼后拥中走下马车时,周围呼啦跪伏一片,当此时的场面,就算是神仙现身凡间的虔诚也不过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