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氏是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了无数次身,心里一阵不安生。
香油那事儿,真的不是处心积虑,她还没到那种完全不顾脸面的地步;只不过当时情绪紧张,有点毛手毛脚,才出了差错。
结果不仅被人知道了,还被说得那么难听!张氏不仅羞得没脸、愤怒、惧怕,而且心里十分憋屈。
她又翻了个身,脸朝着外面,正好对着那孤零零的一盏油灯,寝宫里十分冷清。她呆呆地看着那亮光,心道:要是真做了什么,被人揭穿下场不好,起码还有点想头;我什么都没做,就要被人往死里整?
张氏回忆起了当时那尴尬的瞬间,着实有点难以面对……她希望并未发生那样的事。
不过第二次见到郭绍时的光景,便很难忘。
那感觉很微妙,彼时没有细想,后来想琢磨:已经有过难堪“失礼”的事来,今上之后又来看自己一回;他至少对自己有好感,否则唯恐避之不及了,怎么还会主动过来探望,语气神态也仍旧那么好。
谁都不想被人嫌弃厌恶。张氏想到这里,身上觉得微微有些暖意。
她的脑海里闪过郭绍进门时的样子,高壮的个头几乎要顶着门方,每次心里都有个念头别撞着才好。这样一个人、还是大权在握的人,对她嘘寒问暖的,她觉得很安心,好像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被人保护着、心疼着的感觉。
张氏一声不吭地又翻了一个身,脸颊上火辣辣的。
但是这些想法绝对不能见光,太严重了!一想到严重的后果,张氏再次被担心和恐惧笼罩,辗转反侧思量一切可能发生的事……因为在宫里那么些年,张氏还是比较了解李氏,李氏很有心机手段,不是那么好对付。
第六百四十四章精贵
“谁说出去的?”李太妃回顾下面的几个人。
她们都是那天听到小宫女说秘密的人,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先没人吭声。终于一个宫妇道:“我肯定没说半句,这种事儿没有娘娘放话,我怎敢说半句?”
另一个马上道:“也不是我,要是我说出去的,不得好死!”
“咱们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对胡乱说话,坏娘娘大计。咱们是娘娘的人,没事添乱有啥好处……”
“就是有的人管不住嘴,甭管好话歹话,不嚼几句嘴就难受。”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一边骂,陆续都诅咒发誓起来。李氏完全不信她们诅咒发誓,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有时候逼上临头了,什么誓都可以乱发。
不过这事儿到处传,真有些麻烦了,李太妃有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下边的人说了一通,忽然有人说道:“一定是那个小蹄子!她能告诉咱们,就不能告诉别人?”
众人面面相觑,立刻异口同声地说是那个小宫女说出去的,语气十分肯定,好像是亲耳听见的一般,简直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就是小宫女的错。
李太妃冷冷地看着她们,但并没有否认她们的“判断”。反正这事儿暂时是不好查出真相了,背地里胡说八道的人,一般都不敢出面来对质,罪魁祸首阴着不吭声、到哪儿查去?
李太妃紧皱着眉头,心道:这事儿没处置好。将来说不定不仅没法讨着什么便宜,反而惹祸上身!
因为流言本身还有一个被牵连的人,就是当今皇帝!若是被张氏倒打一巴掌,谗言是自己在背后作妖,得罪了皇帝,现在这处境还能和皇帝斗?
李太妃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想算计别人,不一定也会被别人算计了。
她站了起来,踱来踱去,回头道:“那小蹄子嘴不紧,你们给我小心点!”
“喏……是……”几个人急忙应答。
李太妃坐立不安,又寻思:皇帝不会在乎谁勾引他;但皇帝身边已经得宠的女人恐怕最在乎……比如皇后,还有那个大将军的女儿李贵妃,以及传言里和皇帝同甘共苦的嫁过三次的村妇。
另外,皇帝登基后经常出征打仗,从不过问后宫的事;掌管后宫的人其实是皇后的姐姐,端慈皇后。
李太妃当即说道:“万福宫不是替皇子公主们裁缝过衣裳?把来往万福宫的宦官打点一下,以本宫的名义专程给她们送去。”
……
蓄恩殿,一个宦官弯着腰一个劲地说:“李太妃好不容易从织造局打听到董淑妃(玉莲)的小公主衣裳尺寸,挑了最好最软的料子做了身衣裳。李太妃说天气凉了,专门做得稍微厚点,怕冻着公主怎生了得?万福宫的人织好衣裳,洗干净晾过的,李太妃叮嘱说教蓄恩殿的奴婢再好好清洗一遍才给公主穿……”
玉莲穿着整齐,端正地坐在上面的椅子上,很用心地听着这陌生的宦官说话。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因为那宦官一口一个公主,把她的小女孩说得精贵异常。
玉莲知道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反正就是出身不好、经历难堪之类的,尊贵身份大打折扣;不过时间稍长,她也计较不过来了……但不能忍别人说她的“女儿”。
那小丫头不是她生的,一开始玉莲只是觉得郭绍为她着想,知道她无法生养、把他和谁生的孩子抱给她;又不是亲生的,她也没什么感情。
可是养了几个月,玉莲就特别在意那孩子了。兴许是因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或许是长时间的某种联系……别人觉得那孩子不好,玉莲会觉得自己也受到侮辱;要是别人夸孩子,她就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
因为,郭绍管不过来,孩子主要是后宫的人在管……玉莲不管这孩子,就没人真正待她好,这又是郭绍给她的名分和责任,无法逃避;别人怎么看待那孩子,也是和她的娘亲有关。
这种联系确实是一体的,难怪老话骂人“有爹生没娘教”是很重的骂言。
玉莲耐心地听宦官说完,这才问一句:“两个皇子也送了衣裳?”
宦官听罢一愣,急忙道:“有,有!一人做了一身,都没落下哩!”
玉莲这才说道:“那便回去替我向李太妃道谢,衣裳收下了,欠了她的情。”
“哪里哪里。”宦官道,“李太妃也疼孙子辈的孩儿哩,她老人家可不是为了赚董淑妃一个人情。”
宦官见玉莲身边的一个小娘把东西收了,当下便知趣地弯腰告退。
那小娘便是董三妹,董三妹把衣服展开瞧,笑嘻嘻地说:“挺好看的。”
旁边一个宫女道:“无论皇子公主都要穿衣裳,两个皇子都有,官家的公主当然也该有。”
玉莲没吭声。
董三妹又道:“宫里的人都挺好的,专门做这么好的衣裳给送来。大家对我也很客气,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旁边的宫女又忍不住多嘴道:“淑妃娘娘(玉莲)把三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三妹不是还有个哥哥,是陛下身边亲随的人,谁还敢在三妹面前说重话呀?”
玉莲听罢不禁说道:“她说得没错。就算是这样,也还有人在背地里说你。”
董三妹茫然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玉莲没好气道:“说你又土又傻!”
董三妹瞪着眼睛,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玉莲看了她一眼:“人家觉得你没见过世面,瞧不起你,说什么你也听不出来,所以好相与,当然愿意和你说笑了。”
董三妹一脸委屈:“……”
她闷闷不乐道:“不是说这衣裳要洗过才能幺儿穿么,我去洗来晾着,先出去了。”
刚才那宫女见玉莲不高兴,急忙劝道:“娘娘不必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羡慕嫉妒您,其实巴不得能像娘娘这样哩。”
玉莲道:“宫里人多,难免七嘴八舌的招人心烦。”
第六百四十五章有始有终
五月下旬,曹彬从江南返回了东京。这事儿实在不怎么起眼,因为东京的大官贵胄实在太多了,曹彬这种不大不小的武将回来,并不能引人注目。
不过曹彬立刻在金祥殿受到了皇帝的召见。一番君臣之礼,以及在场面上说的述职内容。郭绍又赠了一些礼物以示嘉奖,无非就是马鞍剑鞘之类的,实际值不了几个钱,但因为是皇帝送的佩戴起来更尊贵。
过场一完,郭绍径直站了起来离开宝座。
曹彬虽然不能抬头看,却能从余光里瞧见郭绍离席,他一时无措……还没谢恩告辞。
这时郭绍随口说道:“曹将军到内殿来,陪朕下一盘围棋再走。”
曹彬这才恍然,原来是要单独有话谈。
养德殿,本来就是皇帝在东殿办公后就近休息的地方,没有案牍、没有当值的官吏,十分清净。
郭绍坐在一张软榻上等着了,指着对面的位置道:“曹将军坐罢。”
曹彬忙抱拳道:“谢陛下赐坐。”
郭绍伸手在瓷盅里抓了一把,“哗”地一声响,里面冒出黑色的棋子。郭绍抬头笑道:“朕不必自谦,说句实话,下围棋是才不久和左攸学的,现在还是个半吊子,不怎么会。”
曹彬抱拳道:“陛下心在天下,而非一个小小的棋盘。”
郭绍道:“曹将军是个儒将,恐怕对弈也颇有造诣,与朕下便轻松了。”
“不敢不敢。”曹彬小心对答。皇帝的意思,他下棋很烂,所以曹彬不用用心在棋上、可以把心思用在别的事儿上?
果然郭绍很快就不谈下棋了,空着棋盘就问:“江南形势如何?”
曹彬沉吟片刻,说道:“江南本就是‘中国’一地,只因战乱割据才立国数十年……就像一个亲生孩儿,抱养出去了一阵子,过几年再拿回来养,只要别动不动就打断腿,养熟不过时日长短而已。”
郭绍顿时乐了:“朕刚知道曹将军原来是个幽默的人……便是说话挺有意思的人。”
曹彬道:“臣失礼之处,请陛下降罪。”
郭绍不以为然,没有理会,不过神色完全没有要拉下脸的迹象。他拿着黑棋就落了一子,反正前几步无论高手低手都有固定模式,不用多想。
曹彬见状,也拿起白子放了一颗在自家的右侧。
郭绍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最近有些事儿可能曹将军在江南没听说。朝廷兵力仍嫌不足,先是议府兵制,但唐朝以来府兵制早已败坏,重新拾起诸多麻烦;后又议‘乡勇’。大周太祖时便下旨征募过乡勇,后因乡勇不堪用,又名存实亡。”
曹彬一面听,一面点头称是,眼睛瞧着棋盘上。
郭绍继续道:“具体的事儿有点变化。乡勇将士先登记造册,不分身份职业、不限制其经商科举,平素由朝廷委派文武负责定期考核训练,没有军饷、自带粮秣;但免除将士及其直系家眷的徭役(免费为国家修建河堤宫室城墙等活计)。
战时聚拢成军,或出征打仗。则由国库拨付兵器、甲胄、马匹、粮秣等一切用度,并论功行赏。”
曹彬听罢抱拳道:“微臣斗胆,如此一来兵将的士气便更高了,或许比以前的乡勇更堪用;不过相比之下,国库的开销也会增加。”(以前的乡勇,朝廷基本不花钱,负担转嫁到地方和百姓头上。)
郭绍道:“曹将军此言中肯。届时颁发诏令,还可以承诺为国征战的将士,将来在科举、行商等诸事上予以优待,具体如何优待,以后再落到实处。”
曹彬道:“陛下此举,将开天下尚武之气。”
“曹将军不愧为儒将,眼光与别的武将似有不同。”郭绍看了他一眼,又道,“曹将军对此事有没有兴趣?”
“不敢不敢……”曹彬愣了一下,忙道,“臣的意思是不敢挑三拣四,臣为陛下效命,陛下吩咐,微臣敢不尽心?”
郭绍听罢点头道:“南汉国对大周不敬,朕欲伐之,需乡勇军十万建江南大营,正兵全部要装备弩、火器。军需装备你不用管,兵员你来管;曹将军回去想想,拿出一个法子来,需要什么东西、需要什么权力,先上奏看看。”
曹彬瞪眼道:“臣何德何能……”
郭绍不动声色道:“干好了就有德有能,十万军,别管它是什么兵,主将的级别不会低了。”
曹彬忙道:“臣不敢……臣只消尽力办好陛下的差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说着脸上已经泛红光了。
(郭绍不知道曹彬是名将,他只记得最耳熟能详的那些人。)郭绍手里很多能征善战的大将,恐怕曹彬自己也没奢望这等重用的机遇偏偏能落到他的头上,他看起来十分惊喜激动。
郭绍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嘀咕着希望自己没看错人。从攻蜀之战起,郭绍就从向拱那里关注曹彬,陆续也从军报和奏报中注意过……曹彬实在没打过什么出奇制胜的漂亮仗,但他有个优点很让郭绍注意,就是办事很稳,基本不会出错。
曹彬历次大小战役,能赢的仗,他绝对不会败!不能赢的仗,他也没给人过惊喜,一般赢不了。
郭绍觉得乡勇这种单兵战斗力很差的军队,正需要这种稳打稳扎的武将,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能用奇谋妙计、勇猛的武将,说不定还办不了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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