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二妹坐回桌子边,轻笑道:“夫君当然不懂,女子不会嫌首饰和衣服多的,特别是漂亮的女子。”她一脸笑容,眼睛弯弯如月:“因为要换着戴,不同的场合哩就戴不同的首饰,要是有那么多,女子巴不得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不重复。”
郭绍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这对耳环倒是挺特别。”郭绍拿起一对滚圆如铃般的金玉“耳环”,只见雕琢精细,内部镂空构造复杂,“这戴在耳朵上好看?”
符二妹接了过去瞧了瞧,撇了撇嘴道:“真丑,夫君还说蜀国皇宫的都是好东西,谁戴这种东西?”
郭绍若有所思道:“不是戴在耳朵上的东西罢?”
符二妹问道:“不戴耳朵上戴哪里?”
郭绍不动声色地用拇指轻轻一指。几个人朝他看了一眼,顿时不吭声,一个个耳朵都红了。
郭绍也觉得有点尴尬,他当初便是随手乱拿,确实没管是什么首饰,反正五颜六色的肯定都是好东西……这时代人工没法造出宝石、珍珠这些玩意。
符二妹皱眉又拿起一串白珍珠,穿得像一串烧烤鹌鹑蛋一般:“这东西……”
李圆儿幽幽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物,难怪蜀国要亡国,皇宫里都是些什么!”
符二妹刚才也觉得难堪,但这并不能影响她喜欢稀奇玩意的兴致,难掩充满好奇的眼神,“这又是作甚的?”说罢拿起一只玉石的像茶壶嘴儿一般的东西,随手往手指上一戴,戴不进去,戒指好像也没那么长。
第三百九十三章野马
杨月娥生病了,说是她一直都喜欢吃酸甜的东西,加上这阵子天热,她就用冬天窖藏的冰、蜂蜜、醋做粥,贪嘴吃坏了肚子,现在一直在房里呆着不出来。
郭绍顿时想起陆小娘,这不是现成的郎中,于是找陆小娘进后园看病。陆小娘怎会住在府上,人们已经知道来龙去脉。
陆小娘跟着一个黑壮妇人进门楼,她提着一个箱子,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这虹桥一样的门楼。及至进了后园,顿时便看见湖光水色,水榭亭台、廊庑迂回,比涿州巫山县的县衙还气派得多。
黑壮妇人把她带到了湖边的一栋房子里。陆小娘走进去,先忽视了郭绍,目光立刻被三个漂亮非常的女子吸引,她立刻愣在那里……记得郭绍说过他的小妾怎么挨饿,还自己做饭很好吃,陆小娘还以为他不过养了几个普通的妻妾,哪料是这般光景。其中两个长得差不多,另一个身段修长眼睛弯弯的女子最是美艳,陆小娘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那明眸如月亮般的美人儿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府上的贵客陆神医吧,家里有个妹妹生病了,想请陆神医给瞧瞧。”
郭绍的声音道:“陆娘子,她们是我的家眷,内人、李圆儿……她是玉莲。”
陆岚的目光特意从一个打扮最素的女子身上扫过,当下有点拘谨,便一声不吭地微微见礼。那夫人却是毫不为意,活泼地上前一把拽住陆岚的手,走到桌子跟前:“陆娘子挑一件,当是请你诊病的酬谢。”
陆岚看了一眼,顿时对丢在旁边的一支玉石雕琢的短管很有兴趣,便不客气地拿了起来在手里把玩。
夫人兴致勃勃地问:“陆娘子知道是什么东西?”
陆岚摇摇头:“不过我拿这个东西有用……挺温润光滑的。”
夫人大方地说道:“那便送你了。”
陆岚虽不客气,但马上就开始用心询问病情前后的事。听说只是饮食受凉坏了肚子,当下便道:“马上就治好。”
郭绍在旁边乐了:“神医就是神医,中药不是见效很慢?”
陆岚不以为意道:“医病又不用拘泥于服用汤药,法子是有点尴尬……不过她是郭将军的妾,妇人倒没甚关系。我会和她说明白的,吐泻之症会让身子脱水,影响容貌,立刻治好少受罪。不过你们要回避一下了。”
夫人道:“玉莲你和月娥最好,去找个砂罐,带陆娘子过去罢。”
陆岚说道:“不用熬药,烧一盆温水。”
玉莲便带着陆岚离开了厅堂。郭绍在凳子上坐下来,好言问李圆儿:“圆儿在府上还住得习惯么?”李圆儿轻声说道:“夫人对人挺好,渐渐有点习惯了。”
符二妹听罢笑道:“就这么几个人,天天都在一起,我可没欺负她们。”
郭绍点点头,说道:“今天去上朝,太后说要赏一匹好马,让明日一早去皇城北苑。二妹等人成天都在这园子里,我也没带你们出去游玩,有时候想想挺亏待,明天正好有机会,一起去北苑骑马。”
李圆儿不动声色道:“清清白白的女子不都是成天在家里,谁也不愿意常常出去抛头露面,阿郎不必那样说。”
符二妹却一脸兴致,眼睛里全是笑意:“好久没骑马了,夫君不在我又不敢骑,明早你带我骑马,我还要射箭,让大姐看看我的能耐!”
郭绍抓住机会说道:“太后也没你厉害……对了,陆娘子的爹已经过世无依无靠,二妹你看,她医术了得;当然如果二妹不喜欢她,我趁早心里有个数。”
符二妹笑嘻嘻地说道:“你惦记让人家做妾?看在你带我骑马的份上,我同意了。”
……皇城北苑,宫城门外面一大片草场,东北边地势起伏不平,绿色的缓坡远处,城墙在晨曦之中露出连绵的黑影。清晨空气湿润,草叶子上还沾着露珠。
此时宫城外绿色的草地上,一片黄色的伞盖和浅红的屏风已经摆放好,许多的宫女宦官正在那里忙活。
宫门缓缓开启,一队整齐的铁甲骑兵列队而出,后面又是许多宫人,一辆宽大的马车上四面敞着,上面有一把圆伞。符金盏正端坐在圆伞之下,她出了宫城,便仰起头,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一脸的惬意。
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地方,符金盏在近侍的搀扶下,款款走下马车,长裙都拖到了草地上。她走上一面大屏风前的御塌上,拂开宽袖,正身坐在上面。一个年轻武将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在前面:“臣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叩见太后。”
符金盏微微侧目,旁边侍立的杜妃便上前了几步,符金盏轻声道:“你们姐弟很久没见了,你去和杜将军说说话罢。”
不多时,又有一个武将前来禀报:“郭都点检往北宫而来,求见太后。”
“带他过来。”符金盏的眼睛更明亮了,“那匹马,也牵过来。”
“喏。”武将应道。
符金盏看着东边太阳升起前橙黄的流光,矫健的战马在草场上奔腾,如月的眼睛里露出笑容:“真是个叫人高兴的早晨。”
宦官杨士良立刻躬身道:“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太后与民同乐。”
不多时,只见一辆马车从草场上行驶过来,停下来后,便见一身武服戴束冠的郭绍从马车上下来,他转过身伸出手,便有一只玉白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符二妹接着就出来了。
符金盏见状眉头很细微地微微一皱,却不是不想看到妹妹,是没料到符二妹今天回来。
只见符二妹穿着翻领袍服,下穿裤子皮靴,头上还戴着幞头。看她这身打扮,像是要来骑马的一般。接着又有三个穿着颜色不同襦裙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那郭绍,把妻妾全带来了。
几个人朝这边很明显的伞盖下走来,郭绍率先单膝跪地,几个女子也跪伏在地行礼,“拜见太后。”
“郭将军不必多礼,你们平身罢。”符金盏从容舒缓地吐出一句话,然后笑吟吟地亲切招呼道,“二妹,到我身边来。”
“大姐。”符二妹一身利索连一件首饰都没有,轻快地走了上来。符金盏当众在符二妹耳边悄悄说道:“我看你精神挺好,昨晚夫君被抢去了罢。”
旁人不知她们说什么,只见符二妹脸色一红,娇嗔道:“大姐真是管得宽!”
符金盏一面和二妹亲热地说话,一面用目光从另外三个女子身上扫过。其中一个玉莲,她认识,几年前就做过自己的侍女,世事真是奇妙,现在居然是妹夫的小妾;另外两个符金盏第一次见……但她很快就猜出谁是杨氏了,便是在扬州被先帝赏给郭绍的美女。
三个女子走到了边上侍立,符金盏看着李圆儿道:“李圆儿过来,抬头让哀家看看。”
李圆儿忙恭顺地走了过来,符金盏称赞道:“弱骨丰肌、五官端庄,真是委屈你了。”
“都是妾身自己愿意的,谈不上委屈。”李圆儿在这种场合却不怯场,口齿清楚地说道。
符金盏微微点头,伸手到坦领礼服的颈窝,解下来一条很宽的金项链,上面五光十色各种珍珠宝石繁复地镶嵌其上,价值难以估算。符金盏道:“早就听李将军(李处耘)说起过他的女儿贤淑知礼,我第一次见你,没有什么见面礼,拿着罢不要推辞。”
李圆儿忙跪谢道:“臣妾谢太后恩赐。”
符金盏又转头对二妹说道:“二妹瞧瞧,圆儿可不比你差,你可别仗势欺负人家;虽然名分有别,你也得把圆儿当作姐妹一样对待。”
符二妹道:“我谁也没欺负,也没人欺负我。”
就在这时,便见一个武将牵着一匹通身乌黑的高头大马过来。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那武将长得不算矮,马头竟然和他差不多一般高。无论是北方辽国、还是中原,很少见这么大的马,光是气势就不得了。
……郭绍也一下子被这匹马吸引了,比起之前董遵诲送的昂贵宝马更高壮,而且毛色油光水滑,连一丝杂毛都没有,非常漂亮。那马肩上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和优美。
他一看到这匹马,脑海中就浮现出在蜀国遂州驰马时的速度,风驰电掣一般的咆哮。就算郭绍对马研究不多,也看得出来,这匹马可遇不可求,非常罕见。
果然符金盏的声音道:“先帝想驯服它,还被摔着了,大臣迁怒欲杀之,先帝也舍不得伤它。所有人都说它是良马,可就是又野又烈。”
宦官弯腰道:“禀太后,它本身就是匹被抓获的野马,不是饲养的。”
郭绍走上去,那马瞪圆了眼睛瞧着自己,却显得十分安静,一时间看不出来很野。他伸手去摸马的脸,那马顿时喷出一口气来,扬起蹄子要踢他。
旁边的武将忙道:“郭将军小心。”
符金盏道:“哀家要把此马赏赐给郭将军,谁能替郭将军驯服它,赏钱五百贯。”
第三百九十四章无趣地旁观
太后悬赏驯马,是担心郭绍的安危。
郭绍显然已成羽翼渐丰的权臣,不仅是殿前司最高级武将,还干涉国策;至少枢密使、政事堂两个宰相和他关系密切。但他和皇室没有什么猜忌……太后不仅没有丝毫威胁他的迹象,反而时刻护着他。这在以往是十分罕见的事。
就在这时,郭绍要求亲自尝试,他说道:“我一个武夫,若连马都不敢骑,不是因噎废食吗?”
于是郭绍在禁卫的帮助下,取掉了束冠,戴上铁盔、并穿胸甲,护住要害部位。众人纷纷侧目,期待着一场斗牛似的的好戏,这种烈马被人骑到背上后会拼命颠簸把人弄下去。
郭绍走过去,杜成贵送上来一条马鞭,他摆手没要。那黑马刨了刨草地,便躲着郭绍,似乎挺通人性,知道郭绍要干什么。
不料郭绍上前便对马说道:“你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价值不菲,现在被人抓住了,人们肯定不会把你放走;就算放走,也有许多人要重新抓你。”
符二妹听到郭绍的声音,已被逗乐了,掩嘴笑得削肩直颤:“夫君认为马听得懂人的话?”
郭绍不作理会,一本正经继续说道:“你要这样被关起来,被不同的人尝试征服戏弄?或者现在成为一匹坐骑,和所有被驯服的战马一样,重新回到旷野上驰骋。”
众人一声不吭地听着郭绍废话。
郭绍说罢便接过缰绳,伸手摸马的鬃毛说道:“也许咱们可以成为朋友。”当下便一脚踩在马镫上,矫健地翻上马背。
黑马立刻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猛地就向前冲了出去,就好像一支黑漆漆的离弦箭一般一闪而去。符金盏吃了一惊,从榻上起身站了起来。
“驾!”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急忙喝了一声,带着一群骑兵急急忙忙赶过去。但是众军连边都摸不着,根本追不上那匹野马。
符金盏看着东北边,拿手掌遮在眉间,眺望过去,只见一个黑点正在绿茵茵的草场上以十分明显的速度在移动,众人顿时哗然。
不多时,那黑点便翻上一片草坡,消失在了视线内。
符金盏握紧手里的丝帕,等了许久,终于看见那黑点又回到了视线中,渐渐地由远及近。“轰、轰……”马蹄声也越来越大,黑马终于回到了宫门之下,渐渐减缓速度。
“吁……吁……”郭绍的嘴里发出声音,那马慢慢停了下来,慢腾腾地向这边走来。
符二妹也惊讶喊道:“太神了!马听得懂夫君说话?”
这时郭绍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抚摸着马肩,大声赞道:“果然是神马!”他牵着马来到屏风前面,转头激动道:“可能听不懂,但这种良驹很通人性。”
郭绍从怀里掏出一把豆子来,摸着马的嘴,期待地看着它。那马闻了闻郭绍的手,把豆子舔进嘴里咀嚼起来。郭绍见状大喜,转头道:“来人给它换马鞍……二妹,想不想试试?”
符二妹面有惧意,稍稍犹豫,便站了起来,轻快地跑了过去。
过得一会儿,郭绍把她抱上马背,自己也跳将上去,一抖马缰,再次兴致勃勃地在草场上飞奔而去。顿时“啊……”地一声尖叫,符二妹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一顶幞头就飘了下来,二人骑着黑马在草场上狂奔,符二妹大喊大叫,什么礼数都顾不得了。
这时宫女们提着茶水点心和果子摆上来。符金盏见那匹马不再挣扎颠簸,心下稍安,便与宫人在这边看着草地上的二人跑马。
渐渐地她感到无趣,太阳已经升高,明媚的阳光晃眼,周围也越来越热。但符二妹还在兴奋地嚷嚷,符金盏也不好影响他们的兴致,便端起茶杯品茶。茶杯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唇印,早上符金盏专门妆扮了一番,朱唇上有胭脂。
她的眼神里露出了倦意,但仍然保持着微笑,微微侧首。宦官曹泰立刻反应过来,向这边弯腰。符金盏道:“难得今天高兴,在御园准备膳食,一会儿邀请郭将军及其家眷用膳。”
“奴家即刻派人准备。”曹泰道。
伞盖虽然能遮住阳光,却越来越闷热,符金盏不知为何如此烦躁。昨日想起赏马,确没有准备接待符二妹等人,以至于现在她光看着他们夫妇在尽兴玩闹,心里不太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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