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王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一向很有主意,尤其在代币的问题上,你曾经给过我很多意见。”
巫况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绝壁,再也无法后退,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眼前的局面已经很难控制。连军队都拒绝服从命令,继续镇压只会让情况变得复杂。不如……”
师锐用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让我屈从那些商人,听从他们的安排,用黄金和白银兑换代币?”
巫况思维转换速度很快,他避开了直接触怒狮王的雷区,选择对方容易接受的方面进行劝解:“问题要分开来看。鹰族目前迫切需要我们的帮助。以前出使的时候,我和鹰王有过几次交集。他是一个傲慢的人。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不会主动向我们寻求帮助。”
“这个道理我懂!”狮王变得暴怒起来,然而他眼睛里透出的凶狠明显带着别样意味:“那些商人、平民……所有的人,都在跟我作对。他们都是些没脑子的白痴,毫无眼光的废物,比白人还要愚蠢的狗杂种!如果没有鹰族,接下来就该我们面对龙族人的大军。还有……还有……整个狮族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
巫况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注视自己摆在桌面上的手。师锐很少发怒,但每次发怒的后果都很严重。他最常见的泄愤方式,是从下面的侍卫和侍女当中找出几个倒霉鬼,剥光洗净,扔进大锅里生煮活烹。
房间里一直回荡着狮王的咆哮。他站起来,抓起任何能看见的东西朝地上和墙上乱砸,就连椅子都没有放过,桌子也被他一脚踢开。如果不是巫况反应迅速连忙侧身避开,肯定会被当场砸中。
巨大的动静引得门外侍卫们连忙冲了进来,狂怒中的狮王立刻找到了发泄对象。他抬起粗壮结实的胳膊,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侍从,以令人耳膜震痛的可怕音量发出暴吼:“就是他,把他带下去,挖出心脏,掏出肠子,我现在就要!”
不等其他人有所动作,狮王再次杀气腾腾的修改命令:“不用拖出去那么麻烦。就在这儿,拔光他的衣服,本王要看着你们做。”
没人敢违背王者的意志,哪怕这道命令听起来是何等荒谬。其他侍卫一拥而上,把那个可怜且吓呆的人按倒在地上,以极其熟练的动作用布条勒住他的嘴,用短刀割开衣服和裤子,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解剖过程,将一团滑腻腻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味的肠子堆在衣服表面,正上方摆着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心脏。
狮王的愤怒有所缓解。看着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那堆浸泡在粪便和血水之中的内脏,他仿佛上瘾者那样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浓烈呛鼻的血腥空气,脸上的表情略微放缓。
一个跟随狮王多年的亲信蹑手蹑脚走过来,从墙边扶起歪倒的椅子,搬到狮王身后。做完这件事,他以同样轻敏的脚步回到原位,对其他侍卫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顺序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师锐神情显得有些颓然,他缓缓坐下,上身前倾,左手扶着额头,手肘杵在膝盖上,仿佛是在为了刚才的举动辩解,喃喃自语:“他必须死……他一直在勾引本王身边的侍女,我给过他机会……他有罪……”
巫况在内心深处发出长长的叹息。他站起来,把椅子搬到狮王对面一米左右的位置,坐下,伸手搭上师锐的右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
小时候,他们一起长大。
巫况知道这是师锐从幼年时代就有的一种心理顽疾。王室内部对狮王宝座的争夺异常激烈,伴随着无数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的暗杀与背叛。师锐曾是个老实人,性情温和、忠厚的那种,是残酷的经历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亲眼目睹亲人被杀,更成为一个个骗局与阴谋所针对的目标。为了报仇,为了权力,师锐被迫反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只有杀人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暴怒,无论任何形式。
师锐对血腥味尤其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有种诡异的喜好。就像文明时代的香烟上瘾者,一天不吸就浑身不舒服。师锐的情况与其相似,只是没那么严重。作为多年的老友,巫况知道只有新鲜的血肉才能让师锐从狂怒状态冷静下来。并不是说他喜欢吃,只是对鲜血的气味抱有特殊感觉,对他的效果相当于镇静剂。
彼此接触时间长了,巫况很清楚,师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罪人。比如偷窃,比如私下赌博,要不就是如刚被杀的这名侍从,暗地里勾引狮王身边的侍女……以师锐强大的掌控能力,自然对身边的这些小伎俩心知肚明。但他从不挑破,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摆出来,让这些家伙至死也无法申辩,更给其他人以“陛下贤明,不容欺骗”的表面现象。
说穿了,他们就是备用品。
“还是从王室仓库里拿出一部分黄金和银子吧!先解决军队的问题,尽快出兵增援鹰族。”巫况耐心地劝解,他闭口不提商人和平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已经恢复平静的狮王脸色凝重。他低着头,仍然保持之前的动作,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脚下这块地面。
他知道巫况是认真地,也是解决目前困难的适用办法之一。然而作为族群的最高统治者,师锐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考虑。
“不能动用王室仓库里的金银。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师锐发出低沉的声音:“平民和商人不会从族群层面上考虑问题,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口袋。”
巫况微微怔了一下。他敏感察觉到师锐刚才这句话里潜在的另类成分————狮王提到“平民和商人”,他把平民摆在商人前面,而不是按照以往说话的习惯,从阶级层面对民众进行划分,先说商人,再说平民。
“我仔细想了一下……本王决定,由他们来出这笔钱,并且为此负责。”狮王微眯着双眼,皱纹在两边挤压出极其危险的信号。他为刚才的话加上确定注脚:“……是的,他们必须为此负责。”
“他们?”巫况心中涌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尽管已经猜到答案,他却不愿意说出,宁愿就这样保持沉默。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师锐放下撑住额头的那只手,坐直身体,脸上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冷酷:“商人……是他们引发了关于代币的所有矛盾。如果他们老老实实配合本王解决目前的困境,我也不会下死手。可是问题就在这儿……他们享受了货币制度带来的所有好处,却拒绝承担本该属于他们的责任。”
巫况脸色有些发白,他感觉心脏仿佛被某种力量紧紧扼住,就连呼吸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是与满面狰狞的狮王争辩。
“本王需要他们的财产,只有让代币恢复信用才能出兵支援鹰族。”师锐看穿了巫况的心思,淡淡地说:“事情得分两方面来看。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总之必须执行本王的命令。尽快动手,龙族的那位摄政王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他解决了鹰族,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
巫况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这是一道不可能有更好选择的难题。
商人们囤积了大量货物,只要将这些货物投放市场,就能有效缓解平民对代币的挤风潮。
“别耽误时间,现在就去吧!”狮王抬手指着房门:“就从“盛兴隆”开始。那是龙族人经营的生意。这是个最好的例子,能杀一儆百。”
……
如狼似虎的狮族士兵冲进“盛兴隆”位于咆哮城的分店,把经营者从房间里撵出来,用长枪和战刀强迫他们打开仓库。
库房里装满了各种货物。主要是从龙族领地远途运来,尚未加工成蜂窝煤的泥炭,另外就是盐。这是“盛兴隆”卖得最好的两种主货,占到了总贸易量的百分之七十。
商行主管加上伙计,总共一百多号人。尽管脸上充满了愤怒,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抢劫极不甘心,却没人冲上去与狮族士兵论理,甚至争斗。
见状,领队的狮族军官彻底放下心来。本想着这是一个颇为棘手的任务,肯定伴随着怒骂和打斗,甚至有可能付出一定的伤亡……可是现在看来,想象中糟糕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这些做生意的龙族人丝毫没有表现出勇气与担当。他们就像一群缩头缩脑的鹌鹑,一群外界稍有动静就立刻把脑袋缩进硬壳里自保的乌龟,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这样眼睁睁把值钱的货物拱手于人。
从手下士兵那里接过满满一包苹果干,当着商行管事的面,从中拿出一块塞进嘴里,带着炫耀和嘲笑的表情,大口咀嚼。
即便是这样的刺激也没有引发应有的效果。所有龙族人畏缩着站在角落里,他们对发生在眼前的抢劫熟视无睹,一个字也不敢说。
军官仰起头,发出满足的大笑。
士兵们从仓库里拖出各种货物,争抢着布料和糖块,把各种值钱的东西装进口袋。
陛下有令,今天是我们发财的日子。
几个身材高大的伙计站在最前面,把身材矮小的商行主管挡在背后。在狮族人忽视且不会引起注意的角落里,主管偏着头,对站在身边的一个伙计低声微语。
“白头雕放出去了吗?”
“放了。我们安排在狮族禁军里的人提前送来消息,十分钟前我就放出了白头雕。”
“都放了?”
“是的,三只雕都放了。”
“那就好。让大伙儿不要反抗,等这些狮族人一走,我们就离开咆哮城。”
……
狮族领地,东林城。
白头雕在北方大陆上很常见,却很少有人对这种猛禽感兴趣————它通常飞得很高,超过弓箭的射程。就算侥幸射下来也没什么用,它的肉质坚硬,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浓腥,远不如松鸡和野鸭那么鲜美。
文明时代的研究成果表明,动物也会记仇。白头雕也不例外。在野蛮人的古老传说中,有很多关于白头雕报恩或复仇的情节。比如某个善良的人救了一只受伤的雕养好后放生,从此经常可以在家门口发现野兔之类的脑袋被啄碎小动物。某个贪婪的家伙盗取了白头雕的蛋,被疯狂的猛禽盯上,叼走了他的孩子,带回雕群撕裂分食。
东林城北面的山不算险峻,超过城墙的山峰轮廓清晰,无论在城内任何位置都能看见。靠近城市一侧的山腰上有一座小屋。从咆哮城飞来的白头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开始降低高度,以滑翔状态稳稳飞入窗口,在宽敞的木桌上站定。
一个身穿皮袍的精壮汉子从雕的脚腕上解下空心金属管,从中抖出裹成一团的信纸,粗粗扫了一眼,双目顿时睁大。他兴奋地将信纸递给旁边的另外一个人,急促地说:“快,立刻把消息誊抄三遍,发给其它联络点。我现在上山给城里的人发信号。”
“盛兴隆”生意做的很大,在狮族大大小小的主要城市都设有分店。白头雕飞行速度极快,却毕竟是一种猛禽。白天飞进城内很显眼,容易引起注意,情报部因此专门在城外设置了联络点。
壮汉三步并作两步在山路上飞跑,积雪不算厚,对速度影响不大。他兴冲冲地爬上山峰,跑到位于山崖边沿的位置,正前方三十多米的位置,矗立着一棵六米多高,孤零零的“树”。
为了做饭取暖,东林城的狮族人早在好几年前就把山上的树木砍伐一空。“盛兴隆”在山上设置的联络点对外宣称是一家五口农户,在靠近山坡的位置种着几块薄田。耕种只是做个样子,实际上是封死了通往山顶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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