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险峻,复杂的地形增加了道路修造难度,虽然有硝化甘油帮助,从前年至今,仍然因为各种事故导致数十人死亡。
年幼的孩子对此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修路?”
天浩觉得有必要给儿子好好上一课。
“强大的基础在于物质。你去过磐石寨,应该知道寨子周边具体都有些什么资源可供利用。木材、泥炭、矿石、海产品……有了这些,就能让寨子里的人吃饱,进而生产出更多的东西与其它部族交换,得到我们需要,却在那个时候无法大规模生产的布匹和棉花。这就是最基础的资源生产利用。”
“让我们把目标放大到磐石城。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城市,多达几十万的人口需要更多资源。磐石寨周边的产出已经无法满足,这时候该怎么办?就必须朝着更远的方向拓展,开垦荒地,去更远的山上砍伐木材,建造大船去深海捕鱼,挖掘泥炭的矿工数量也要增加。”
囚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只有这样才能满足更多人的日常消耗。”
天浩给了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继续把目光放远,领地的规模比以前更大了。雷角城、新京、连都、断角城、白鹿城……人口更多,需要的资源加倍。但各个城市可利用与产出的资源数量不等,有些多,有些少。比如磐石城和连都距离海边很近,有着渔业优势。位于内陆的断角城和雷角城就不行。这样一来,如果两地之间没有道路连接,生活在内陆的人就吃不到鱼,这里生产的布料也很运不出去。”
“道路修建是极为重要的基础建设,这关系到族群内部的每一个人。偏远地区就意味着落后,他们无法得到更多,也无法与外界交流。族群想要强大,就必须把这种福利扩大到每个人身上。”
囚牛用好奇的眼睛看着父亲:“您确定?”
“我确定!”天浩郑重地点点头:“在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国家,在最艰难的时候,建造出连通着相当于今天大半个北方大陆的密集道路网。“川藏公路”,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很陌生,但它的确存在过。整整十一万人为此努力,平均每公里就有七个人为它献出生命。从开始修建到正式开通,前前后后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两大区域之间的连通。当时筑路工人使用的工具我们现在一样,钢钎、铁锤、炸药……原始又简单,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平整道路,最终汇集为令人瞩目的辉煌。”
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在囚牛心中滚动着:“他们都是些值得敬佩的人。”
“他们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人。”天浩的思绪在感慨中飞扬:“他们以自己的汗水和生命堆砌成坚实基础,后人得以踩在他们的身体上建设国家,强大又富足,令整个世界为之瞩目。”
囚牛有些疑惑:“父亲,我从未在泥模板和书上看过这些。”
“有些知识无法在书上找到,至少现在是这样。”天浩微笑着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得学会思考。记住,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任何一个偏远地区,不能因为种种理由放弃自己的族人。道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连通才能让加快信息传递速度,让不同地区之间的物质交换成为可能。更多的行巫者和祭司才能前往远方,让蒙昧的人接受教育,让他们享受来自远方的美食,穿上棉花纺织的衣裳。”
“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准?”这是囚牛经常从天浩口中听到的一句话。
“正确,加十分!”天浩笑着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只有富足的生活才能令人产生幸福感。我们要超过南方白人,让所有族人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让他们吃饱穿暖,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发自内心的拥护。”
“我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对我好。”这是囚牛的心得体会。
天浩笑着走过去,弯腰把儿子抱起来,亲昵地在他额前吻了一下。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变成废物。无论富二代还是官二代,只要精明强干,能力卓著,能够真正做出成绩,就能抵消外界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切负面评价。
按照野蛮人的观点,囚牛是雷角部的大王子。
他很听话,骨子里流动着遗传基因,父子之间有时候甚至可以做到心意相通。天浩对此很满意,随着这孩子逐渐长大,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他来处理,在实践中学习如何管理族群,处理政务。
如果他极其逆反,难以教诲,听不进旁人的劝阻,天浩的处理方法其实也很简单。
杀了他,再生一个。
在这个问题上,没得商量。
囚牛张开稚嫩的双臂拥抱父亲,他很喜欢这种亲密的关爱方式。只是父子之间相聚的机会很少,他每一次都很珍惜。
秋日阳光从窗外射进,照在他们身上,在灿烂的金黄色与光环之间,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房间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这难得的温馨。几秒钟后,一名精干的卫兵出现在门口,他单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份加盖有大国师专用火漆印的信件,大声报告:“启禀殿下,这是黑角城送来的急件。”
天浩放下儿子,走过去,从卫兵手里接过信,拆开,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传令:召集卫队,雷牛部全领立刻进入战备状态。各军团主要作战部队立刻回归建制,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语音比刚才更加沉闷:“传令给廖秋,立刻集结三千重步兵,随本王一同前往黑角城。”
……
牛族领地,首都,黑角城。
牛艳芳提着一个精致的陶罐,迈着缓慢且不发声的步伐,轻轻走进会客室,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国师。
巫彭双眼微闭,右手扶着额头,斜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显得很疲惫。
牛艳芳把陶罐放在桌上,落下去的响动惊醒了巫彭。他猛然睁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牛艳芳,有些意外,思绪很快恢复正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来了……坐吧……”
之前就收到卫兵通穿,说是王女请求面见,只是巫彭这几天过于劳累,在短暂的等待时间假寐了片刻。
牛艳芳今天的穿着较为素淡,与平时浓妆艳抹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在椅子上坐下,把陶罐往前推了推,轻声笑道:“大国师,我亲手熬了些肉汤,还加了些人参,您趁热喝了吧!”
巫彭“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现在正是下午,他把视线收回,不置可否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牛艳芳脸上的笑意淡去,一股哀怨的愁容取而代之:“大哥和二哥都死了,大国师……现在该怎么办?”
巫彭看了她一眼,疑惑地问:“什么怎么办?”
“咱们牛族该怎么办?”牛艳芳叹了口气:“我承认,那天的确是我去二哥府上邀请他赴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会在菜里下毒,把二哥杀死。”
“下毒?”巫彭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你之前不是告诉我,阿方是因为吃了毒蘑菇才死的吗?”
“是啊!大哥用有毒的蘑菇炖肉,故意端给二哥吃。”牛艳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努力控制情绪,使自己看起来显得自然:“这是一码事。”
巫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意:“我原本很看好阿方即位,各分部族长也是同样的意思,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咱们牛族……真正是多灾多难啊……”
牛艳芳仔细观察着巫彭的情绪变化,她一边劝解,一边试探:“请大国师节哀。我们谁也不希望这样,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得拿出解决的办法。”
“……是啊……”巫彭面色惆怅。
“父王在位的时候经常说一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牛艳芳眼睛里闪动着异样光彩,缓缓地说:“大国师,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得尽快选出新王。”
悲伤与疲倦同时夹攻巫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牛艳芳语气和言辞上的变化。摇摇头,苦笑着说:“谈何容易……现在不比从前,阿战和阿方都不在了,先王一脉已经没有合法继承人。至于新王……按照牛族的法律,恐怕只能从各分部的族长当中进行选择。”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巫彭很精明,之前牛伟战身死的时候,他就想到后续可能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当即派人前往各个分部,命令族长齐聚黑角城议事。其目的,就是为了从中选出新的牛族之王。
这是祖先定下来的规矩,也是整个牛族所有分部共同遵守的传承。
然而,从各部落族长中间产生新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至于王室……
想到这里,巫彭浑浊的眼眸深处透出一丝悲哀,深重又凄凉。
他与先王是至交,曾在神灵面前发下血誓,永远忠诚,永远守护王族血裔,永远照看这个族群。
巫彭很重情义,他知道牛伟战毫无赢的可能,必将在即将召开的大朝会上败给牛伟方。为了照顾大王子的颜面,他甚至考虑过以大王子目前所辖的城市为基础,单独分出一个新的牛族部落。这样一来,牛伟战的地位虽然没有牛伟方那么高,却毕竟还是一位族长。
大国师怎么有没有想到牛伟战会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不顾亲情,争权夺利,为了王位不惜毒杀自己的亲弟弟……当然,这件事情还有诸多疑点,可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都表明牛伟战是主谋。
传讯已经发往各个分族部落,这段时间黑角城全面戒严,仔细搜查,追捕每一个与此有关的人,尤其是牛伟战身边的亲信。
巫彭心中隐隐还有那么一丝期待,他多么希望这不是族群内部纷争所导致,而是来自其它部族的阴谋。如果能找到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证明,甚至疑似幕后主使与狮族、虎族、鹰族有关,他都会把牛伟战身上的所有肮脏污名全部洗清,让他以高贵的王子身份下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得个“谋杀者”的罪名,尸体存放在阴暗冰冷的地窖深处,等待查明真相。
我知道是他干的。
但我真的不想看到先王血脉因此蒙上骂名,成为牛族历史上永远的罪人。
先王是我的朋友,他的儿子就是我的亲侄啊!
沉浸在悲伤中的巫彭丝毫没有注意到牛艳芳神色变化。她很烦躁,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不断握紧,然后松开,仿佛要狠狠抓住某种东西。
“大国师,为什么一定要从部落族长当中选出新王?”她语音低沉,就像风暴之前天空中密布的阴云。
身为王女,牛艳芳其实很清楚族规,这样问完全是多此一举。
巫彭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情绪低落,缓言解释:“族群发展的重要性压倒一切,只有最贤明的人才能为王。当然,这次的情况不同,很难通过一次大朝会选出公认的新王。只能先从各部族长当中选出一位摄政王,也就是代理牛王,执政期为五年。如果他在这段时间表现优异,公正无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在第六年的大朝会上,才能接受神灵的赐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牛族之王。”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牛艳芳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绕到桌子侧面,上身前倾,凑到距离巫彭只有半米的位置,带着说不出的期盼和欲望,问:“您觉得谁能成为摄政王?”
巫彭没有隐瞒自己的观点:“综合看下来,雷牛部的族长阿浩可以胜任。他是从族群最底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有能力,战功卓著,狂牛部和野牛部都对他表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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