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伟邦立刻插话进来:“小子,我得提醒你,三千多鹿族俘虏,加上一个鹿族王子,本王一下子封了两个寨子头领姓氏,现在剩下轮到你头上的赏赐可没多少了。”
天浩拿起抹布擦掉手上油污,正色道:“请大王屏退左右。”
这要求不算过分。
牛伟邦看了看站在身侧的侍卫,微微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国师巫彭也变得随便些。他推开摆在面前的茶几,让出更为宽敞的空间,用刀割下小块熟肉塞进嘴里,慢慢嚼着:“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牛神庇佑,在下抓住了牡鹿族的两位王子。”
天浩认真地说:“我对他们分别关押,也对所有被俘的牡鹿族百人首及其亲卫进行讯问。比起继承顺位第一的大王子鹿庆东,二王子鹿庆南更能得到牡鹿王鹿庆元的喜爱。很多人都认为他的继承顺位将超过鹿庆东,成为下一任牡鹿之王。”
巫彭微微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安插在鹿族的探子之前就传回过同样的情报。”
天浩宁定地坐着,语气带有足够的敬畏:“鹿庆南是一个分量足够的筹码,可以用来与牡鹿族交换更多的好处。我把审讯重点放在鹿庆东身上,他嘴巴很紧,想从他身上掏出秘密并不容易。”
巫彭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所以……你杀了他?”
“他已经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天浩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我用了一些特殊办法,从他嘴里套出了鹿族纺织机的秘密。”
“你说什么?”巫彭下意识地连声反问。
“纺织机?”牛伟邦眼睛里闪烁着怀疑。
天浩认真地点点头:“是的,纺织机。”
牛族与鹿族毗邻多年,相爱相杀,源头其实就是纺织技术。鹿族弱,牛族强,这种情况延续了千百年之久。历任牛王都想以战争方式并吞鹿族,但其它部族拒绝这种情况,尤其是虎族和狮族,多次出兵帮助鹿族,打退了牛族的进攻。
对天浩这个“拥有知识的古代人”来说,鹿族持有的技术其实不算什么秘密。
纺和织,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以棉花为例,所谓纺,指的是把棉花从絮状变成棉线。
所谓织,是将棉线交织成为布匹。
在中国纺织史上,黄道婆的地位极其重要。工匠在那个时代地位低下,却无法改变他们在平民当中备受尊敬的事实。织机改革促进了效率提升,一直延续到了近代。
对牛族来说,织布其实不难。征战鹿族多年,前前后后灭掉无数村寨,缴获的织布机不计其数。牛族工匠善于仿造,四百多年前就开始量产织布机。然而鹿族人不断改进,从粗陋到精致,织布机也在不断更新,织出的布匹质量越来越好,产量也稳步提升。
纺线的秘密集中在以鹿庆元为首的几名鹿族城主手里。他们遵循着古老的族规:每年收获季节,所有村寨必须将棉花运至辖区族城,按照比例交换棉线。如此一来,棉线生产被牢牢控制,除非牛族打下鹿族的大型城市,否则永远不可能得到相关技术。
珍妮纺纱机是英国工业革命的标志性产物。虽然牛族目前的科技水准距离蒸汽时代很远,却并不妨碍天浩将珍妮纺纱机以手动方式进行修改。现有的牛族纺纱机同样是人力操作,每次只能使用一个纺锭,这就是制约棉布产量的关键。
“我在鹿庆东身上下了狠手。”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天浩脸上油然浮起一丝狰狞:“用刑狠了点儿,但的确很有效果。”
巫彭沉稳地问:“所以你把所有战功都让给广胜和建平?”
“这是他们应得的。”天浩神情如常。
他从不认为把所有功劳独吞是个人晋升与向上爬的便捷之路。当然,这种事情有时候也得看情况。事实上,如果益丰在四寨合战中做的不是很过分,哪怕他拿出半数的精锐参战,约束一下他那位胆小怕死的妻子,天浩都会公平分配鹿族战俘。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巫彭拿起刀,切下一块放在面前盘子里的烤肉。他虽年迈,枯瘦的手却很有力气,三分熟的烤肉切开,里面还有大部分透出带血的鲜红。他慢慢咀嚼着那块肉,下颌骨与面颊之间在咬合过程中呈现出坚硬的线条,专属于野蛮人的力量感。
“在有三个请求。”
听到这句话,牛伟邦怔住了。
巫彭持刀的手微颤了一下,差点儿滑落。他索性把刀子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肉汁和油脂,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三个要求?好吧……说说看,都是些什么要求?”
“我希望大王能给予我组建骑兵的权力。”天浩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吊人胃口。
牛族尚武,各村寨头领均可自由组建军队,打造兵器。骑兵是所有兵种最为特殊的部分。因为牛族领地内部没有野马群,想要获得马匹不外乎两种方法:要么在现有基础上进行人工繁殖与交配,要么通过贸易手段从虎族大规模买进。
蛮族很清楚骑兵在战争中的作用。长久以来,牛族一直在领地内部寻找能够替代马的大型物种。千百年过去了,这项工作毫无进展,太多的例子证明这种想法走不通。无奈之下,牛族统治者只能从兵器与军阵方面另找出路,钻研出一套步兵对付骑兵的战斗方法。
机动性的劣势是如此明显,就算能够在阵地战情况下打赢虎族骑兵,牛族步兵同样要付出巨大代价。更糟糕的是,步兵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骑兵,即便战场获胜,也无法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马匹是牛族与虎族之间纠纷争议最大的进出口货物。虎族的态度很强硬:买马当然没有问题,但所有公马都必须阉割以后才能出口,而且品种也是虎族说了算。总的来说,体型高大的优质战马很少,甚至不会成为双方约定的交易物。只有低矮的驮马、挽马才能用于出口。
在蛮族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虎族曾经把骡子谎称为马匹卖给牛族。这项贸易持续了三十多年,当时的牛族对马匹很陌生,没有形成系统的研究养殖化流程。多达数万匹骡子就这样被认作战马接受训练,直到牛族与虎族爆发战争,看到对面高大威武虎族骑兵凶悍无比冲杀过来的时候,牛族才明白上了当,受了骗。
那一战,包括牛王在内的大批贵族战死,超过六成的牛族精锐被杀。众多亲卫拼死力战,好不容易才把重伤的牛王救回黑角城。牛王只撑了不到半天就去世。临死前,他发下遗诏:骑兵控制权必须掌握在皇族(姓氏拥有者)手中,牛族与虎族永为世仇,不死不休。
以磐石寨之前从赤蹄城买回的那些“马”为例,其实是进化版的骡子。马匹珍贵,虎族人也牢牢控制着贸易主动权。即便是赤蹄城城主牛铜,其麾下骑兵数量也仅为五百。
“你想跟虎族人做生意?”巫彭深深皱起眉头,他对这件事本能的持反对态度:“行不通的。你从中占不到便宜。”
天浩立刻接上话道:“这就是我向大王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与其它部族之间的贸易权。”
牛伟邦头部朝着左侧倾斜,右手把玩着从肩膀上滑落的发辫,浓密的眉毛下目光深邃:“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上次在磐石寨我就领教过你小子的厉害。你很精明,那么多人都梦想得到姓氏,你却接连放弃两次,只为了从我手上换取别的。”
“我们一直被封锁在大陆北方。”天浩的语句铿锵有力:“各部族之间的征战持续了千百年,彼此之间永远不可能达成和解。停战只是表面现象,几年,十几年,最多几十年的和平时间一旦结束,随之而来的将是你死我活的大规模战争。”
精神矍铄的巫彭目光一凛:“阿浩,你觉得我们会输?”
“不会。”天浩摇摇头:“就算正面主战场上打不赢,我们至少可以在现有基础上维持本族领地的安全。牛族领地多山,骑兵无法在这种地形上发挥优势。同样的道理,鹿族是夹在我们与狮族和虎族中间的缓冲地带。鹿族势弱,无论虎族还是狮族,轻轻松松就能将其并吞。可他们谁也没有这样做,最多就是以小规模战斗形式对鹿族边缘村寨进行并吞,做法与我们上次对付蒙香寨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很清楚,如果没有了鹿族,将直接面对我们。到时候,彼此之间的征战将是不死不休。基于这个原因,鹿族必须存在,而且狮族和虎族也会在鹿族遭遇我们攻击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
牛伟邦不再言语。
他拿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的杯子加满。壶里的残酒不多,只倒出半杯就没了。粮食酿造的酒非常浑浊,没有澄清与过滤环节,更没有在野蛮人看来属于奢侈浪费行为的二次蒸馏。他把液体举至唇边,想了想,强压下心里想要喝下去的欲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杯子轻轻摆在国师巫彭旁边,用手指慢慢推着,送了过去。
“你的筑城方法很特别,磐石寨是我见过最奇妙的寨子。”牛伟邦顺手从旁边拿了个空杯,倒上满满一杯水,带着说不出的遗憾将水喝干,他将土陶茶杯重重顿在地上:“这次你打赢了鹿族人,但并不意味着同样的方法可以用在虎族人身上。而且……不一定能赢。”
他没有明说,天浩却可以感受到雷牛族长深深的忧虑和忌惮。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来源于南面强大的其它蛮族部落。
“我是牛族人,而且还是一个寨子的头领。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只是享受权力,我得让下面的人吃饱,让他们穿暖,让他们活得更久……幸福……还有快乐。”
平淡无奇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伴随着火炭温度逐渐升高,钻进巫彭与牛伟邦的耳朵,深入他们的大脑。
这段时间,巫彭在雷牛族领地上接见了很多村寨头领。他们很激动,很狂热,崇拜与尊敬更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以及神灵的代言人。真正懂得管理的头领非常少,他们根本不明白治理领地与增加人口的重要性。那一双双充满热切、谄媚、激动、紧张、畏惧的眼睛折射出尘世间五光十色,囊括了所有涵盖着功利的东西。
巫彭很失望,他没有从中看到哪怕一点点对责任的执着,只有对姓氏与更高等身份的渴求。
这些人的忠诚度毫无问题。关键在于,他们不是巫彭想要的人。
一群愚蠢透顶,只会执行命令,却不知变通的白痴。
这就是巫彭给他们下的定义。
每年上缴那么多粮食有什么用?不给你们所在的村寨留下足够存粮过冬,到时候大量人口死亡,对整个牛族来说,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身为上位者,又不能当面斥责,甚至拒绝这种行为。那样做,会让下面的人感到疑惑,认为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统治者大怒。
现在的牛族就是一潭死水,所有的鱼儿都因为缺氧沉在潭底,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答应你刚才提出的两个要求。”巫彭低着头,很是吝惜地看着牛伟邦递过来的半杯酒:“但是我得加个条件————无论你用任何方法,通过任何渠道从虎族人那里弄到战马,必须上缴一半,而且必须送到雷角城。”
天浩默默咀嚼着这句话里的含义。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询问:“必须是雷角城吗?赤蹄城距离磐石寨要近一些。”
“这是先决条件,没得商量。”巫彭摇摇头,态度很强硬。
天浩点点头:“在下谨遵大国师之令。”
巫彭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现在说说你的第三个条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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