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味散开,瞬间将人淹没。
他缓缓走近,无论看了多少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榻上的人,怎么可能是美貌无双的青葵?!烈火毁去了她的容颜,焦黑的皮肤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
“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自己在咆哮,可其实他声音很低。像是尖刀划过铁器的声音,难听到刺耳。夜昙不说话,嘲风猛地回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东丘枢干的?!”
夜昙挥开他的手,说:“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会吵醒她的。”
嘲风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心火上升,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为什么会伤成这样?你跟她在一起,为什么她重伤濒死,你却安然无恙?!”
他气昏了头,出言当然更是无情。夜昙拨开他的手,并不太生气——从小到大,她习惯了。
她走出来,嘲风自然追出来,问:“说话!”
夜昙这才说:“这很难猜吗?她饮下了南明离火,想要化解四界对地脉紫芝的忌惮,把生的希望留给我。”
嘲风所有的怒火都在刹那凝结,化作了黏稠的悲哀。
“把生的希望留给你……”他喃喃地说。
夜昙倒是很自觉,替他补了一句:“我不配。”
嘲风却没有听进耳中,他轻声问:“就……不肯眷恋我一分吗?”
饮下南明离火,这是何等绝决的死志?可难道你就真的不曾犹疑,不曾回首,不曾想过我,哪怕一毫一厘吗?
他回身返回房中,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夜昙半倚着竹门,说:“眷恋你?如今你已知她身份,你会作何选择?”
嘲风没有说话,他握住青葵的手,却发现那双一直柔软修长的手已经卷曲成枯爪。若是普通人烧成这样,绝不可能还活着。而她之所以还有气息,是因为瑶池净水及时熄灭了她体内的火种。而她的本体——地脉紫芝,还在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着养分。
不需要再心存幻想,单看这情形,他就知道东丘枢并没有说谎。
作何选择?自己还能作何选择?
他低下头,缓缓将手中枯爪一样的手贴在脸上:“我没有选择。”
夜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面上全无半分杀气,可是她的手,却一直握着袖中的美人刺。这藏识海中,尽是东丘枢布下的法阵,如果嘲风在这里同她动手,可占不了便宜。
这也是她肯放嘲风进来的原因。
嘲风没有回头,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他说:“离光夜昙,你这一生,可曾信任过谁?”
夜昙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任由他说什么,她心中戒备毫不放松:“信任?这天地四界,有谁值得我信任?”
嘲风说:“没有人信任过你,所以你也从不相信任何人。你喜欢少典有琴,也曾交付真心。但你对他从来没有放下戒备。就像今天,你面对我,却仍握紧手中兵刃!”
夜昙不为所动:“你若不是心怀鬼胎,又何必管我是不是手握利器?”
嘲风说:“你让我来看你姐姐,是因为你觉得,我若看见这样的青葵,一定会背叛她。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喜欢的是离光青葵这个人,只要她还是青葵,我对她就始终如一,生死不变。”
“说得真动听。”夜昙守在门口,声音依旧清脆,如银铃般动听。可说出的话,却充满杀机。她说:“那你打算如何与我姐姐始终如一,生死不变?”
嘲风亲吻青葵的手背,看见她眼中沁出的泪。他轻轻拭她泪珠,说:“我会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夜昙愣住,嘲风说:“现在,四界你们是回不去了。东丘枢身边反而是你们最安全的地方。少典有琴不肯相助,凭我一人之力,无法说服四界。我只能先留下来,再想办法。”
夜昙说:“即使我姐姐变成这样?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英招对你们母子痛恨欲绝。她很有可能杀你泄愤?”
嘲风用汗巾蘸取瑶池净水,轻轻替青葵擦脸。
既然留下来,后果他当然想过。他说:“她当然是想杀我泄愤。可如果一刀杀死我,岂不是太便宜我了?!我母妃已经被父尊接到蓬莱,如今四界齐聚,东丘枢总不能冲进蓬莱抓人。只要我母妃还活着,英招会留我性命。”
他半跪在榻前,替青葵擦拭着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夜昙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握着兵刃的手。
离光氏。
玄商君带着大量丹药前来,飞池和翰墨四下分发。如今归墟泄露,四界疫病已经再所难免。更无力的是,四界难以修补。
玄商君走在皇宫的宫道上,明明应该念着众生疾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看见那场小雨。
淅沥小雨中,一袭浓紫跪在宫道中央,像要融化流淌。
他行过宫门,下意识再望向记忆中的地点。
可惜,这是一撇注定落空的视线。就像他心中的枯藤,由心口一路向四肢蔓延。
身后,飞池和翰墨自然发现了他的呆滞。二人也不点破,自行带着丹药,交给满朝文武,由他们向下分发。
玄商君独自行走在这孤寂无声的宫苑,他并没有行经过那个人的一切。可总觉得回眸中还能遇见。
朝露殿打理得依旧整齐干净,可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他推开殿门,往事如风,纷沓迎面。她就在这里长大,院子里的石桌她坐过,海棠她折过。
玄商君如同着了魔,不由自主地走近了这个……他本该远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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