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殿。
步微月在门口已经等了很久了。见到夜昙过来,她脸上的笑容总算真诚多了——看到仇敌也落到东丘枢手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悦呢?
她说:“那本书,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夜昙随她进到殿中,炛兲却是不好再跟随了。他说:“末将就在殿外,公主有事请尽管吩咐。”
步微月眸中恨意一闪,声音却仍是温柔的:“炛兲将军还怕我加害公主不成吗?”
炛兲抱拳道:“末将不敢。”
倒是夜昙狐疑地问:“光天?你还有两个名字吗?”
你还是快走吧!炛兲守在门口,不再说话了。
步微月带着夜昙进到殿内,还没坐下,一个人就缓缓走了出来。
当然是东丘枢。
他躲了一个多月,这时候身上穿着水仙一族的衣袍。黄、白、绿这样的颜色并不衬他,他年纪太大了。而且,他也太瘦了。
他用水仙花炼制了香料,掩盖自己身上的腐臭之气。但是骨立形销的模样,可见他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夜昙见到他,瞬间满面笑容:“东丘先生,好久不见,您一向可好啊?”
“哼!”东丘枢看见她,简直是恨得牙痒。这个丫头,说谎成性,半个字都不能相信!他说:“你是不是以为老夫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呢。”夜昙走到他面前,为免吃亏,纳头就拜,“我可是非常牵挂您老人家的呐。”
步微月目瞪口呆——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立刻说:“若不是你救走神后、魔妃,坏了先生大事。先生岂会如此狼狈?!”
她火上浇油,只恨不得东丘枢能将夜昙狠狠折磨一番。岂料夜昙立刻说:“胡说,先生明明仙风道骨、风姿依旧,你竟然说他狼狈!步微月,你是何居心?!”
“你!”步微月气结。
“住嘴!”东丘枢可不想听女人斗嘴,他说,“如今另一片盘古斧碎片,就在蓬莱绛阙禁殿之中。老夫要你前往盗取,不得有误!”
夜昙转了转眼珠,说:“是!小的一定赴汤蹈火,为先生将它取来!”
她答应得毫不犹豫,东丘枢相信她才有鬼了。他说:“你当然要将它取来,不过不是为了老夫,而是为了你,还有你姐姐。”
夜昙愣住。东丘枢沉声说:“你还不明白吗,老夫本是神魔交合产子,这种体质,本就不过三十年的寿命。老夫乃是依靠混沌之炁修行,方有今日成就。”
“混沌之炁?”夜昙心中一惊,提到混沌,当然就不得不想到另一个地方。
果然,东丘枢说:“对。老夫数度潜入归墟,发现原来归墟的混沌之炁,竟然最适合我们这些被众人视作卑贱血脉的人生存!可是混沌之炁被带入四界,引起神、人、妖、魔四族疫病。四界对归墟看管越来越严,老夫已经找不到机会进入。好在最后一次潜入时,老夫发现了一株奇花——地脉紫芝。”
步微月完全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夜昙的心却沉落深渊里去。
东丘枢接着道:“地脉紫芝乃是上古之花,原本就生活在混沌之中。盘古开天之后,清气上升为天界,浊气下沉为魔界。无数上古活物尽皆死去,只有这一株,还活在归墟之中。”
“所以呢?”夜昙坐到桌边,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仙花露。她一向不客气,但只有这一次,她有意掩饰自己的紧张。
东丘枢说:“这株花,是可以让混沌之炁在天地之间重新循环往复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老夫破除归墟的蟠龙古印,让里面的混沌之炁涌入四界。地脉紫芝就会吐纳它们,产生越来越多的混沌之炁,直到天地闭合,重归混沌。”
夜昙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说:“那关我什么事?”
东丘枢阴笑:“我虽然带出了地脉紫芝,但是这花来到人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花。未成熟的花株,没有花灵融合,它是不可能产生混沌之炁的。后来,因为我频繁出入归墟,乾坤法祖这个老东西有所察觉。于是少典宵衣以与我切磋棋艺为由,在藏识海盘桓数日。地脉紫芝形态怪异,我担心他认出,只得将此花偷偷藏在另一个人的御花园里。”
夜昙猛地明白过来:“离光氏?”
东丘枢哈哈大笑:“正是。谁知离光旸那个老东西,爱花成痴。他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使得地脉紫芝盛开,诞作两名女婴。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们身为公主,为何从未见过自己生母?”
夜昙沉默不语,她想过的。可那些宫人都传言,她们的母妃在刚出生时就被她克死。她不喜欢这些人,当然也不喜欢被自己克死的母亲。所以她又怎么会去查证这个人的下落?
夜昙心中狂跳,她将手压在桌角,也顺便不让自己的指尖颤抖。她的声音仍然是平静的,带着一抹毫不在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相信。”东丘枢的眼里,尽是戏谑,“如果你不信,你早就会告诉玄商君,是我抓走了你的父王,威胁你找寻盘古斧碎片。你没有对他说,因为你心中充满怀疑。你很聪明。要是你愚蠢地相信他,那现在,你哪里还有命坐在老夫面前?”
夜昙不再说话,以前东丘枢说什么,她从不在意。可现在,他的话字字锥心。
如果……地脉紫芝融合之后,真的能够闭合天地。玄商君会作何选择?
她突然不愿意去想,只要思绪的触角向他微微一探,她都能痛到窒息。
东丘枢的手掌落到她的头顶,慈悲地抚摸她。
“可怜的孩子,现在你明白了吧?只有我希望你们姐妹二人好好地活下去。你们是我的珍宝,这么多年,守护着你活下来的,不是你自己的顽强,也不是你姐姐的医术。是我,这个你一直厌恶畏惧的人。离光旸不是你的父亲,少典有琴更加什么都不是。”他一字一句,带着说不出的慈爱与温柔。
夜昙却什么都没听进去。
怪不得,这些年自己与姐姐疼痛相通,原来,是因为我们共用着同一株根系。
那些疑惑慢慢解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水仙花殿。东丘枢没有跟来,步微月也没有。她独自行走到天界的浮云与烟霞之中,水仙花漫漫盛开,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入虚空。
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聚聚散散地包围她,像一场亦真亦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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