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神后霓虹负气离开。
少典宵衣自然要去追,他御风而行,然而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不远处,雪倾心安静伫立。少典宵衣在她的凝视中结冰。
昔日天界雪神,总是一身纯白、无垢无瑕的。可是现在,为了符合魔族的礼制,她穿了一袭黑衣。衣上纷纷扬扬的白,如同雪落墨池,挣扎着将融未融。
少典宵衣屏住呼吸,怎么敢相信,就在这一个对视之间,两千八百余年的时光悄然过去。
他身如木石,僵立当场。雪倾心仍然微笑着,仿佛多少年来的怨怼并不存在。她轻敛裙裾,飘飘下拜:“嘲风轻狂,让陛下见笑了。”
她的声音依然清澈,只是少了娇脆。得体,却又似乎多了可堪细品的妩媚。
少典宵衣想说话,可是待要开口,才发现似有一团浮云堵住了咽喉。雪倾心等了一阵,未得回应,她也不恼,依然盈盈再拜:“这一拜,当是感谢陛下搭救之恩了。”
“你……”少典宵衣字字迟疑。不想沉默,又怕说错。这一刻的他,终于将天帝至尊的金身剥落。仿佛岁月轮回,他还是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还相信那些一见倾心、海枯石烂的誓言。
别来无恙吧?这是他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
可是她由天界上仙堕入魔道,在魔后英招的追杀中生下嘲风。然后顶着整个魔族的反对,成为魔妃。从此被幽囚落微洞两千多年。
一盏风霜、半窗寒月,岂能无恙?
少典宵衣想要走近她,却不敢。近乡情怯,不过如此。
雪倾心抚平衣裙上的褶皱,轻声说:“我曾有过无数次的猜测,如有再相见,陛下会说什么呢?我以为,会是一句‘抱歉’。当年陛下失约,我在盘古头颅里,等了陛下整整一夜。从热情如火,等到心如死灰。我想,无论如何,陛下总归是心怀歉疚的吧。”她苦笑,泪珠恰到好处地沾湿了浓密的睫毛,如同散碎的珍珠,“却没想到,再见面时,陛下惜字如金,连于事无补的歉意也没有。”
“对不起。”少典宵衣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像是揭开多少年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伤疤。
雪倾心重又挂上微笑,像是雨后初晴的人间:“我也想过,如果陛下说出这句话,我该如何回答呢?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既无法释怀,又再没有身份计较。应该如何回答陛下呢?”
少典宵衣微微仰头,以免泪光涌动,脚步想要靠近,身体却一动不动。在那个瞬间,旧事从回。他站在盘古头颅之下,向这位远古神灵起誓,要带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远走高飞,逍遥山水。
可是,他失约了。
他说:“父神骤然陨落,神族群龙无首。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还说:“烟霞一族势力庞大,少典氏与之联姻,方能保神族安稳。我……必须娶霓虹为妻。”
五千年前,盘古斧碎片现世。神魔两族在归墟之侧开战,皆是势在必得。神族倚仗天时地利,诛杀魔尊和魔后,魔族惨败。白骨夫人不得不辅佐年幼的炎方匆匆继位,以求稳定时局。
表面上看,神族歼灭强敌,夺得至宝,似乎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天帝一直隐瞒着自己的伤势。少典宵衣直到被召入蓬莱绛阙的禁殿,才发现自己父神已到了弥留之时。
少典宵衣不太愿意回想自己的父神,就好像不愿回想自己和霓虹大婚的前一天。
雪倾心返回垂虹殿,将他灌得酩酊大醉,随后带着盘古斧碎片逃离了天界。
往事像一张讽刺的笑脸,被嘲笑的人只能舔舐着滴血的伤口,忍痛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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