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乐康出孝,要再到吏部排队任官。他守孝前是四品知府,按照惯例,守孝满,要么升官,要么平级调任,总不会降级。
可是其中可操作性太大,吏部虽不会降级,却可以压着不放,有了职位先给别人安排,留他一年两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告诉他还未有空缺,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才需要打点,所以吏部才会是六部中和户部一样的肥部,户部是有钱,而吏部是有权。
钱可以换权,权同样可以换钱。
好在现今吏治还算清明,顾乐康很顺利的将名字报上去了,并没有花多余的钱。
而忠勇侯府早已没落,顾乐康也只能通过以前的同科和同年们打探一下消息,他不想留在京城,也不想一生一事无成,只想着外放,因此哪怕是降级他也能接受。
顾乐康的一个同年正在吏部做堂官,抽了空和他道:“我打听过了,你的职位已定下,平级调任。”
顾乐康讶异,“这么快?”
“听我长官的意思,似乎是上面打了招呼,不让为难你,我说顾兄你也太不厚道了,明明有人脉,怎么还费劲的让我给你打听?”
顾乐康忙起身行礼道:“辛兄误会了,除了你我也就拜托了周兄,实没有再找别人。”
辛兄好奇,“莫不是你家里人找的?毕竟曾是公侯之家……”
顾乐康摇头,自祖父去世后,除了几家来往得较为密切的勋贵外,府上已经没多少人脉了。他两个堂兄也要复职,也还没有消息呢。
他们任的尚且是没多少实权的官儿,都要等上许久,他又怎么会这么快呢?
要知道他才报上去不到半个月呢,他虽没在六部历练过,却也知道规矩,像他这样守孝求复职的,一般都要等待三个月左右,半年都是常态。
“难道是周兄?”辛兄低语道:“也不可能啊,他没这本事,而且若是他,他早就告诉你了。”
顾乐康低头沉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是谁。
没两天吏部的任书就下来了,他要平调至杭州任知府,杭州前任知府跟他一样要守孝,因为家在蜀地,他连京城都没回,直接挂印而去。
而杭州是重地,又正值春耕时节,所以上任时间很急,吏部只给他三天的准备时间。
他才接到任书,辛同科和周同科齐齐来与他践行,辛同科抽空将他拉到一边道:“我打听到了,据说是有人想要讨好顾太傅,特意将你的文书往下压,把消息透到顾太傅那里后顾太傅说了一句‘国器私用,欺君负民,多少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大楚的吏治便是因为这些人乱的’。御史台才刚起草要弹劾他,吏部尚书就先把他以渎职查办的罪名革了,所以御史台只能弹劾吏部尚书御下不严,监管不力,要求查处吏部文案,看可还有其他渎职之事。”
这件事闹得不大,只上层一些官员知道,他这个无权上朝的堂官直到现在才打听到完整的消息。
前一段时间吏部的确被御史台攻击了,但那是御史台的职责所在,他们今天攻击吏部,明儿就有可能去挑户部的茬,御史们要是心情不好,有可能一天就把六部拎出来轮个便,他们这些跑腿的堂官早习以为常了,只不知背后还牵扯到了顾乐康。
顾乐康也没想到牵扯到自己,他沉默了一下道:“多谢辛兄提点,不然这次我真要糊涂去赴任,背地里得罪人却也不知。”
“哪里,我们能在同一科取中可是万中无一的缘分,何况我们还如此投缘呢。”辛同科笑道:“吏部的事你也别担心,那人已经被革职,就算起复也是外放,他跟你同级,犯错起复必须得降级,你压他一头呢。”
顾乐康摇头道:“小人难防,不过我也不惧就是了。”
“说来这件事还多亏了顾太傅,若不是他,你不知要被压多久,毕竟是亲兄弟,从这儿看他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情,不如准备些礼物去拜谢,趁机将关系搞好点。若有顾太傅替你在京城看着,你在外面便能后顾无忧。”
顾乐康坦然的笑道:“辛兄想多了,顾太傅一心为公你又不是不知,他这样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苍生呢,只不过是我撞上罢了。”
辛同科见他坦坦荡荡,一点儿也不心动,微微一叹,在心里唾弃自己道:到底是自己功利了,这才是君子呢。
顾乐康没去找顾景云,彼此间都不打扰彼此的生活。他接了任书便开始收拾东西离开。
两位堂兄的职位还未下来,不过他们并不十分担心了,有了顾乐康的例子在前,他们的职位也不会压太久的。
而且和顾乐康不一样,顾乐康是有实权的实职,是一府长官,他们却是在京城混吃等死的,职位也没什么要紧的,要也可,不要也可。
按照祖父的遗嘱,他们接下来便是好好打理庶务,培养第三代,让乐康保持住势头,等待第三代出仕时有人脉可用。
只要家境还富裕,家中子弟也还可用功,忠勇伯府总能站起来。
顾乐康带着母亲和妻儿去上任,这一走便又是长久的不回来。
他很喜欢当地方官,因为可以做实事,管理一方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虽然日子依然难过,但每年都好那么一点点,多年以后再回头去看便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他每次调任他都向吏部要求外放,并不愿回京。顾乐康绩效不错,每年吏部考核都为优,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关注他。
哪怕他是顾怀瑾和方氏的孩子,看到他的这些成绩皇帝也很难对他有恶感,因此便大手一挥让他留在地方上。
到最后方氏去世时,顾乐康上书辞官守孝,皇帝都下书夺情了。
那一年正值黄河修筑河堤,顾乐康看着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河堤,咬着牙应下了。
最后黄河堤成,他也在两湖扎根下来,成了两湖总督。
这一做便是十年,他自觉在地方上已再难有寸进,而两湖也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因此便上书致仕。
二品的大员要辞职,这算得上是国家大事了,六部对他印象都深刻,一是因为这些年他们没少跟他打交道;二是因为他的身份;三则是因为他明明可以回京更进一步,但他死活不愿意回。
皇帝非常罕见的驳回了三次,顾乐康一任性,干脆就将政务交给下属,带着老妻挂印而去,既不回京城,也不回老家,直接往琼州去了。
满朝文武瞠目,这年头直接挂印而去的官员不是没有,但三品以上的官员这样做的本朝以来还没一个,更何况顾乐康是公认的稳重内敛,跟那种任性风流名士不一样啊。
这事要是顾景云来做不稀奇,但顾乐康来做就太稀奇了。
站在头排的施玮和郑旭相视一眼,不由忆起顾乐康少年时候的模样,顿时觉得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没什么稀奇的。
都怪他这些年都表现得太好了,稳重内敛,面面俱到,让他们都快忘记了他年少时的飞扬跋扈,算起来,那才是他的本性吧?
而暴露了本性的顾乐康正带着妻子在海边散步,吹着海风,踏着细沙,他忍不住撇嘴道:“这么漂亮的地方,他幼时也不亏嘛。”
顾苏氏听了好笑,“那我们回去?”
顾乐康摇头,“既然都来了,可不能辜负了美景,该当好好的玩乐一番才行。”
顾乐康顺着罪民们流放的路径一点儿一点儿的走过,看见那些低矮的房屋,也看见了在地头乡间劳作的罪民,眼底慢慢有了些复杂的情绪,“原来罪村是这样子的……”
已经年老的二喜低声道:“小的打听过了,现在的罪村比几十年前好太多了,至少能够养活自己了,不像以前孩子多了就要溺死。不过他们交的税依然比良民重两倍多,所以最好也就这样了。”
顾苏氏就叹息,“所以不要做坏人,更不要做坏官,坏人还罢,自己犯事连累的只是自己,他一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坏官一人犯事,连累的却是整个家庭啊。”
顾乐康面色淡然,“他们也不全无辜,享受了便要有所付出,除了冤屈之人无辜外,这里的人并不需要我们过多的同情,也就兄嫂对这里有感情,这才投入了这么多的精力。”
这些年顾乐康经历得多,心肠也硬了许多,顾苏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问,“要不要寄些土特产给他们送去?”
顾乐康摇头,“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何况他们有人手在琼州,还会缺了琼州的土特产吗?”
这么多年了,顾乐康和顾景云兄弟俩依然不联系不来往,但顾乐康总会去关注他们的消息,顾苏氏看得都焦急不已,觉得他既然这么在乎这个兄长,何不放下架子去修复关系,哪怕不能如别家兄弟一样亲近,但也能当亲戚走动不是?
但顾乐康不,他知道顾景云只是不厌恶他,最多只是欣赏一下他,却绝对不想跟他多牵扯。
既然如此,他何必去纠缠,那样反而会给人困扰。
这次来琼州他也不过是单纯好奇,好奇嫂子书中所写的琼州果然如同她写的那样美丽,有趣,如同明珠,却又蒙尘一般的委屈和悲哀吗?
走过琼州,他还想将他任职的地方走一遍,特别是西南那个小县城,那里可是他仕途开始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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