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协当然觉得不好,但他能说出口吗?
不能,从早上到现在,从黎鸿到黎宝璐,他们一步一步紧逼,而他一退再退,如今已再退之路,除非他真的能不惧俩人的威胁让他们去告御状。
相比告御状和让黎博归族后争夺同心堂份额,黎宝璐现在给出的提议实在是再贴心不过?
但黎协就是觉得憋屈,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黎宝璐和黎鸿的圈套。
他们或许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愿意去告御状,然而到了这一步,被她用话和用行动逼到了这一步,黎协他敢赌吗?
他不敢!
黎鸿赌得起,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黎宝璐赌得起,那是因为她有权有势有靠山。
黎氏的权势比不上黎宝璐,而所在意的东西又太多,他不能,也不敢任性的说“不同意”。
除了答应,黎协别无选择。
他垂眸看了眼旁边的盒子,十五万!
这个数目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在顺德时,全族上下一致决定最多只能给黎鸿八万,所以他一早提的是五万,后来见黎鸿实在顽固,且又混不吝,他和黎升黎卓商议之下才把上限提到十万。
可现在……
黎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清明一片,他含笑点头,“好,我应下了,族人那里我去说服,十六万两在你们这一支归族后立即支付给你们,不过黎鸿那里……”
“二叔那里自有我去说服,这一点大爷爷放心,只要你们能够遵守诺言,我也必不会让二叔在此事上给你们惹麻烦。”黎宝璐笑道:“毕竟都是族亲,以后钧堂兄还需大爷爷和叔伯兄弟们多帮衬呢。”
黎协面上带笑,脸色渐渐温和下来道:“正如你所说,大家都是族亲,同出一脉,互相包容帮助是应该的。”
他看向黎钧笑道:“以后钧哥儿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大爷爷知道,只要能帮的,大爷爷一定会竭尽全力。”
黎钧躬身道:“多谢大爷爷。”
黎协含笑点头,实则心堵得不行,前面还一口一句的“黎族长”,他这才一应下就改成了“大爷爷”,这个小女娃简直比他还老道。
双方达成和解,黎协心急回去见黎卓商议后续事宜,而且也要去告诉黎鸿,免得他犯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起身道:“既已商定,那我就先回去与你叔爷爷们商议,归族是大事,总要选好良辰吉日。”
“再急也不急于一时,大爷爷和三爷爷不如在此用过午饭再走。”
“不必了,”黎协怕在这里用饭会不消化,因此笑眯眯的推辞道:“你六爷爷正在家里等着消息呢,心里必定着急,我们回去告诉他一声也免得他担忧。”
“那我就不多留大爷爷和三爷爷了。”黎宝璐笑着将俩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上车。
黎协撩开帘子对她身后的黎钧道:“钧哥儿也快点回去吧,免得你父亲担忧。”
黎钧恭手应道:“是!”
黎升抱着盒子欲言又止,见黎宝璐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心中又愧又羞,最后也只一点头便踏上了马车离开。
黎宝璐目送俩人出了巷子才回身。
“二妹,那一万两我们只能以后还你了。”
“不急,”黎宝璐笑道:“夜长梦多,黎氏比我们还着急,归族之事他们不会拖太久的。归族后你们更加名正言顺,他们更不敢拖,所以银子你们很快就会拿到手的。不过这次我们把他们得罪狠了,以后你做药材生意想要族里帮忙是不可能了。”
黎钧不在意的笑道:“我也没想要族里帮我忙,我打算先从行商做起,每次只贩一车药材,等我把路摸熟了,有了人脉再慢慢做大,我们先祖还只是一个游方郎中呢,他都能给后人留下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来,何况我现在还有那么好的条件。”
“你真觉得你条件好?”黎宝璐挑眉道,“钱你是有了,然而得罪了黎氏,凭他们在杏林界的地位,只要露出一两句话来,你只怕就举步维艰。”
黎钧摇头笑道:“不会的,他们纵然有私心,这点眼界还是有的,不然同心堂也不能遍布大半个大楚,说到底我也是黎氏的子孙,我好总好过我歹,何况我又不回顺德与他们抢生意。”
黎宝璐暗自点头,黎钧虽然有些软弱,需要人抽着才能往前走,但心胸和眼界都有。
手段不够狠辣,但为医者,这并不是缺点,就算生意很难做大,那也总比丧尽天良要好。
黎鸿倒是心狠手辣了,但那样的人她怎么敢放心让他接触药材?
只怕那些买药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爹也该在家但等急了,你回去告诉他吧,顺便传我的话,现在争取到的条件已是对你们最好的了,让他不许再动手脚,不然要是坏了事,”黎宝璐冷笑道:“让他自行体会。”
黎钧垂眸低头,“是。”
而此时,坐在马车里往柳儿胡同赶的黎协看着马车离开聆圣街后就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湿透。
他苦笑一声道:“多少年没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我们老了?”
黎升摩挲着手里的盒子沉默不语,半响才道:“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五弟毕竟是冤枉的,他葬身大海已是尸骨无存,若是连祖坟都不能进,连族谱都回不去,那不成了孤魂野鬼?十五万两虽多,但与他们那支份额相比,这点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黎协冷笑,“你跟他要好,又占了他的大份份额自然这样说,你觉得其他旁支也这样认为吗?平白无故给出这么多钱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不过不愿意也没办法了,谁让他有一个好孙女,一个好孙女婿呢?”
“按照各家所占的份额出钱吧,”黎升叹气道:“我这一房占的多,便让我多出些。”
黎协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他的提议。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黎协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不由想起黎博,想起五房,唏嘘道:“五房虽人丁单薄,却总出人才,我本以为他们到这一代算是完了,谁知道竟能熬过来。”
“这也算苍天有眼,没让五弟背一辈子的罪名,”黎升以为大哥说的是平反之事,接口道:“当时我知道五弟能平反,恨不得立时来京城,当时一门心思的想着平反之事,哪里想得到同心堂的份额纠葛……”
还是黎钧到了顺德,把信递给了他后,他兴冲冲的找了大哥商议黎博归族之事,被七弟提醒才醒觉五房归族并不单单是族里的排行和族谱变更问题,还有一系列的利益变化。
尤其是同心堂的份额,那时候就算他有心归还他所占有的那份,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何况他这一房的事早交给了长子,他一共有三个儿子,八个孙子,分家后又是份额必定会分成好几份,如果把他占五房的那份归还,那他子孙们能拿来分配的就所剩无几了。
所以还不待别人反对,他的老妻和子孙就先闹起来了,到现在,两年了家里还是鸡飞狗跳。
黎协斜了弟弟一眼,看他的面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嗤笑道:“我说的不是平反之事,我说的是五房的子孙。”
黎协微微正色道:“黎鸿且不说,那就是个混不吝的,放街上撑死了是个混混,还是坑蒙拐骗都有可能被人坑的角色,除了耍横和不要脸,他也没其余的用处了。”
“而黎钧虽比他爹强些,但性软弱,也很难有成就,就算以后真的进杏林这一行,也就是个小药材商,可偏偏他们这一支还有个黎宝璐,”想到刚才黎宝璐的不动声色和步步紧逼,黎协心上便如同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有黎宝璐在,黎钧起码能再往上走三步,成为一中等的药材商。”
他叹气,“幸亏她不是男儿身啊……”
黎升微微蹙眉,“她虽强,但倚靠的也是顾景云的权势,若没有顾景云,我们何惧她?”
“强者之所以是强者,并不在于她所倚靠的是谁的势力,而在于她的心智,就算没有顾景云,她也有别的依靠,或者她依靠的就是她自己。”黎协道:“你忘了五房的其他人了吗?”
“从五弟往上数五代,五房哪一代不是惊才绝艳?”黎协叹气,“若不是他们寿命不倡,子嗣不丰,只怕早掩过我们嫡支了,就算他们每一代只有一个男丁,我们嫡支也多有不如。比如我们这一代,谁能比得上五弟?”黎协满脸复杂,“谁能在他那个年纪便进入太医院,然后一路高升,只差一步就能称为太医院院正。当初若不是他忍不住出手,只怕他早称为院正了,又哪来的流放?”
“说实话,黎鸿和黎钧从琼州回来我还真未将他们放在心上,年长的是个混球,年幼的眼界又窄,唯一有出息的黎宝璐又早早被送走当了童养媳,她早几年就回到京城却一直未曾与我们黎家联系,我便猜她与黎鸿关系不睦。”黎协摇头失笑,“结果他们的确不睦,但关键时刻她却还是愿意为了五房与我们黎氏为敌。倒是我轻看她了。”
“有她在,五弟这一支只怕没落不了,若黎钧能生下一个出息的后代,有她扶持着……”
黎升也不由微微坐直了身体,道:“那我们就得对钧哥儿好一点了。”
黎协点头,心中虽然不舒服,但为大局计还是决定回去要嘱咐一下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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