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云带着孩子们便吃便上课,从小麦说到水稻,从它们的生长环境说到产量,再说到加工工艺及能做的食物,等把这些说完他们的美食也去了一半。
然后大家都渴了,大家从书篮里拿出茶壶来倒水喝,小胖子纠结的问道:“先生,您该不会还要给我们说茶吧?我今天可没喝茶,喝的是白水。”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道:“不说茶,吃你的点心吧,填完了肚子我们来赏景。”
顾景云抬头望向远方,嘴角蘸着笑意道:“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书院和整个北城,你们来与我说说你们在这上面能认出多少地方?”
孩子们立即扭头似望,居高临下的眺望,果然发现许多自己觉得熟悉的地方,立即惊叫道:“那儿不是状元楼吗,我看到状元楼了,上个月我大哥带我去状元楼吃过饭,里面的桂鱼可好吃啦。”
“那座山我认识,是护国寺所在青峰,没想到从山上看它是这样的,看着好小呀……”
“那是德胜门吗?看着一点也不像,今年元宵我还和我娘去那里玩过呢……”
小弟子们发现从山上眺望下的景色跟平时见的很不一样,新奇得不得了。
顾景云任由他们讨论,只不许他们靠近山边,旁边也有校舍派来的校丁看着。
黎宝璐一直默默的跪坐在顾景云的身后,此时不由问道:“你是怎么教他们《论语》的?”
“和舅舅一样,孩子们很聪明,并不用我时时引导,”顾景云对她笑笑,“只要我教的知识他们有兴趣听进去,而不是昏昏欲睡,那他们就算学到了。”
“我要见证一位好老师的成长了呢?”
“所有的老师都已教授出一位杰出的帝王为荣,因为帝王统治万民,他的统治思想有可能源自于他的老师,这就和自己规划了一个国家一样,很具有成就感。”
“包括你吗?”
顾景云点头,“这是一件很使人振奋的事,但帝王也往往身不由己,所以我认为只他一人,有许多事都可能做不到。他需要有和他共同理想,共同理念的臣子和执行人。”
顾景云看着他活泼好动像顽猴一样的弟子们,“他们全都是国家的希望。习礼仪方知荣辱,而读书识字后方能习礼仪。要让全大楚的孩子都读书识字……”
顾景云摇头笑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那得农业与商业极度发达,百姓都吃饱穿暖才行啊,因为温饱才能想到这一点。”
“会有那么一天的,”黎宝璐轻声道:“我们的先祖是钻木取火的野人,但你看现在,”黎宝璐的手画了一个圈,道:“我们会做火石,会种植,会织布,会养殖,离你说的那一天或许还很遥远,但我们一直在为之努力不是吗?”
“先生,师娘你们在说什么?”小胖子兴冲冲的跑过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书篮里的叫花鸡,有三只的封泥还没拍开呢,里面肯定还是热的,似有似无的香气飘来,似乎很好吃。
“我们在说你们什么时候能让农民的水稻亩产过八石,小麦过七石。”
小胖子一呆,“先生,刚才你不是说户部现记载的大楚水稻均产才三石,小麦才两石吗?”
“没错。”
小胖子就噘着嘴道:“那您的要求也太高了,竟然一下子要增长这么多,而且我们又不是农民,又不会种地。”
顾景云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就逗他道:“民以食为天,你以后是要为官做宰,青史留名的,那是不是要服务于民,解决他们的民生大计?”
小胖子歪着脑袋将这话过了三遍,确定没问题后才点头,“可我不会种地。”
“你可以学,”黎宝璐看着他的眼睛道:“知道为什么粮食的亩产很难提高吗?”
小胖子摇头。
“因为会种地的人且识字的人太少,”黎宝璐慨叹道:“农民会种地,却少有会识字的,他们也很少会去往深里去思考,你们识字,也会思考,但你们不会种地,因此你们也不会去想种地的问题,粮食歉收后大家不是怪天灾,便是怪民祸。但天灾民祸常有,你们有没有想过怎样让粮食在天灾前也丰收,或是不歉收?这得你们会种地,会种了才会思考,才会去想解决的办法。”
小胖子依然懵懂,“为什么农民不识字,不会去深思?而我们识字了就会深思?”
“不是识字了就会深思,也不是不识字就不会去深思,而是……”黎宝璐想了想突然对他道:“大旱过后必有蝗灾。”
“是蝗虫吗?为什么?它们不需要喝水吗?”小胖子显然是一根筋儿,黎宝璐突然换了话题他也跟着换了,只紧跟最后一句。
黎宝璐嘴角微挑,“因为蝗虫喜欢温暖而干燥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繁殖得特别快,生长发育快,存活率高,所以大旱以后常有蝗灾。”
“你看,你知道要问为什么,但你去乡下问那些地里劳作的农民和孩子,这条你不知道的道理乡下近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可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去问为什么,因为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口口相传,只需记住便能保一命。他们会在旱灾过后抢收粮食,抢挖野菜,抢摘树叶树皮,因为蝗灾过后这些都会不复存在。”
小胖子震惊了,“树叶和树皮还能吃?”
“当然,人饿极了人肉都能吃的。”
小胖子沉默,“那就没有预防蝗灾的办法吗?”
“那你觉得有吗?”
小胖子皱眉,“不让蝗虫长那么快,不让它们生那么多就好了。”
黎宝璐提醒道:“蝗虫是卵生,它们喜欢把卵产在干燥的田地里,已经干枯的河岸边。”
“把它们全都踩死!”小胖子握着拳头道:“不然烧死。”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黎宝璐道:“他们能知道旱灾过后有蝗灾已是祖先的经验口口相传下来的,要想控制蝗灾的方法也传遍大楚,何其艰难。”
小胖子开动脑筋,“可以让衙门的人公告,让人印了书发给他们呀。”
“朝廷政令也有不到之处,印了书他们既买不起也看不懂。”
小胖子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那怎么办哪?”
黎宝璐和顾景云皆含笑看着他不语。
小胖子福至心灵,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拍掌道:“我知道师娘的意思了,关键在于会想!会想了便会问为什么,然后就会去寻找答案,但不识字的农民们只会遵照经验,很少回去思考,即便思考了也因为不识字不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发现记录下来。”
黎宝璐点头,鼓励的看着他。
“要让农民们都识字很难吗?”
“很难,”黎宝璐怅然道:“一百户中难有一户识字,你说难不难?”
小胖子不太能理解,因为他从记事起就要读书,小时候是要读些简单易懂的唐诗,后来开蒙了便读《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的书认字,等把字认全了就读《论语》,《诗经》,据他爹说他以后还要念《中庸》,《大学》,《春秋》和《左传》。
他不想念书还要被打手心,他爹还会不给他吃饭,罚他跪祠堂,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不想读书的人,原来还有不能读书的人吗?
黎宝璐没有再说下去,今天教他的已经够多了,再多这孩子就要消化不了了。
见小胖子木木呆呆的站着,黎宝璐就扭头对顾景云道:“这孩子很好。”
顾景云嘴上嫌弃道:“就是太胖了,毅力不强,好在行事一根筋儿,不然就要无可救药了。”眼里的自豪却掩饰不住。
毕竟是自己教的第一批学生,顾景云很用心,比在翰林院工作用心多了。
小胖子虽然一根筋儿,但毅力的确不强,他还没思考出什么东西,鼻子再次一动,又开始盯着书篮里的叫花鸡看。
黎宝璐好笑不已,拿了一只裹了泥的叫花鸡出来,笑道:“把你同窗们都叫来,我们吃鸡。”
小胖子欢呼一声,冲同窗们吼了一声就先坐在黎宝璐面前,占了个好位置。
黎宝璐将封泥拍开,鸡的香味就涌出,泥里还裹了一层荷叶,将荷叶揭开,清香味便悠悠地飘散,那些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赏风景的小弟子们立即跑过来乖乖坐好,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手中的鸡。
黎宝璐拿了匕首将鸡肚子划开,把里面填的料都倒出来,这才将鸡切开分下去。
一共有三只鸡,二十个孩子吃当然不够,但之前大家已吃了不少东西,只是尝个味还是可以的。
小胖子快速的啃完自己的份额,开始巴巴的看着那些被放在盘子里的填料,那是鸡肚子里倒出来的东西……
黎宝璐好笑的分了他一些,“我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胖了,你爹是干什么的?”
“我爹还在读书呢,不过我祖父是户部的侍郎。”
“难怪这么胖呢……”
小胖子不是很懂,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食上。
黎宝璐挑了蘑菇给顾景云,“你喜欢吃的。”
大家吃饱喝足,又在山上玩了近半个时辰,消食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拎着书篮下山。
此时书院已经放学了,孩子们一下山便毕恭毕敬的恭送顾景云夫妇,等他们俩人走没影了才蹦起来往书院大门跑,“哦哦哦,放学了,我们去抓蛐蛐喽——”
“噢噢噢,放学了,我们逛街喽——”
“嗷嗷嗷。放学了,我们去骑马喽——”
顾景云听到后面传来的鬼哭狼嚎,愉悦的笑了一声,然后在看到前面巨大的荣誉墙时一顿,笑容渐渐收起,“不知道妞妞何时能与他们一样进学。”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清溪书院的荣誉墙,正面是男院,背面则是女院。
黎宝璐走上前去看,发现舅母和婆母的名字都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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