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是武将出身,顾家先祖跟着太祖皇帝拼了老命才挣了忠勇侯这个爵位。
而且这个爵位是递减的,按照惯例,侯爵四代而斩。
顾家也曾衰落过,为了保住先祖荣光,恩荫子嗣,先祖们一代一代的上战场拼搏。
顾侯爷就是这样的成功例子。
顾侯爷的爹并不是侯爵,当时爵位已经被削到子爵了,公侯伯子男,再传他一代顾家便会被逐出勋贵的圈子,彼时,顾家需要找一个出路。
而顾家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由武转文,科举出仕,由勋贵之家转为书香之家。
可惜,顾侯爷读书不行,他两个庶出的弟弟也没有天赋,那就只剩下上战场拼战功一途了。
所以顾侯爷十六岁时便收拾包袱上战场,后来他两个弟弟到了年纪也被送上战场。
他们运气好,有生之年碰到了鞑靼犯边,可以建功立业;他们运气也不好,顾侯爷两个弟弟都死在了战场上。
那是他庶弟,兄弟间感情算不上多亲密,但一起为家族荣誉奋斗二十年,在边关相互依靠取暖,感情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个弟弟阵亡,顾侯爷还是很伤心的,他不想让他的子孙再经历这样的生死离别。
所以在积累战功足够他重新被封为侯爷后便回京任职,同时教育子孙由武转文。
但整个顾家,能读书,会读书的也就二房一支,不论是他的长子和三子,读书都不行,就连他们的儿子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们只能走武途。
但天下承平已久,皇帝在军中又一直提拔自己的心腹,忠勇侯府虽是勋贵,但在军中已经没多少势力了,所以大房和三房的路都很难走。
顾侯爷早看出这点,这才计划着让顾家走文途,十六年前才会使了大力气帮二儿子娶秦文茵。
但他没想到少年成才的二儿子会把一手好牌走成这样,与秦家的政治联姻失败后他本不想再理会二儿子,可谁让顾怀瑾会生呢。
顾家第三代里五个男孩,只有顾乐康会读书,三岁便显出天资,显然继承了顾怀瑾的读书天赋。
所以孙子辈里顾侯爷最看重长孙顾乐庄,最喜欢的却是顾乐康。
因为他把顾家半数的希望放在了顾乐康身上,为了不让孙子被儿子教坏,在顾乐康显示出读书天赋后他便接纳了顾霄,与顾霄联宗,又给出不少资源利益,这才让顾霄收顾乐康为徒。
顾侯爷文化知识不高,年轻时勉强读完了四书五经,他自己读书没问题,但要教孙子制艺策论是不可能的,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制艺是怎么回事。
他儿子倒是探花,但他敢把孙子给他教吗?
顾霄号称大儒,名声在外,多少书香之家哭着求着把孩子给他教,而事实证明他的确厉害,所教的弟子尽皆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就连太子都亲自出面请他去教太孙。
而他孙子拜师后不仅名声愈盛,成绩也越来越好,顾侯爷一直得意于当初的决定。
但现在,顾侯爷想要敲死自己,怪他,怎么就相信了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且顾霄人情练达,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盛名这样教孩子。
顾侯爷沉沉的看了孙子半响,良久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以后除了逢一五去给你老师请安,其余时间便不去麻烦你老师了,长枫书院师资雄厚,他们已足以教导你,课余时间便来我这里,跟在我身边服侍。”
顾乐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的道:“可,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怎能不去先生身边……”
顾侯爷看着懵懂的孙子叹气,“孩子,有些事须得用心去看,眼睛看到的东西只能信一半。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儿祖父带你去你老师那儿请罪。”
顾乐康抿嘴,但还是躬身退下了。
他有些不高兴,觉得祖父对老师偏见很大,正想着明天要如何调节两位长辈的关系就听到书房里“啪”的一声,他一愣,不由停住了脚步,书房里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乐康是你儿子,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见顾怀瑾脸上还是一片茫然,顾侯爷心痛无比,他有些颓然的挥手道:“算了,你走吧,以后乐康的事你也不必再管了,他由我亲自来教。”
又是这种表情。
顾怀瑾捏紧了拳头,他就这么让父亲失望,以至于连话都不想与他说?
顾怀瑾抬起头看向父亲,固执的问道:“父亲,您告诉儿子我哪里做错了?”
顾侯爷看着满眼倔强的儿子,一口血梗在胸口,他气笑道:“难道你以为顾霄把你儿子教得很好?你以前在清溪书院时先生也是这样用题海堆你的?顾霄只顾自己的名声,却不顾你儿子的将来,我不懂这些科举上的事,难道你也不懂?要不是我将这份试卷给家里的幕僚看,我还不知其中猫腻,而你,堂堂探花郎竟连这点都看不出……”
“这,可,可是乐康的确很优秀……”
“是很优秀,在做题上优秀,但为官者是会做题就能做好的吗?你还是探花郎呢,十六年了,你往前挪了一步没有?”
顾怀瑾脸色一白。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翰林编撰一职上一呆十四年?”
“不是因为我手上的书未修完吗?”顾怀瑾抖着嘴唇道。
“翰林院里有多少书?给你十辈子也修不完,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翰林院做一五品编撰?我告诉你为何你不能挪动一步,因为你休了秦文茵,因为你落井下石坑了秦家!”顾侯爷懒得理会他是否受打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道秦家三代积累了多少人脉?仅你岳父一代的学生故旧就抵一个书香之家五世的积累,你只看到秦家被流放,你怎么就没看到秦家的底蕴,没看到秦家流放后,作为秦家的女婿将可以继承到的人脉?”
“你一个武将之家出身的探花,他一个书香世家的流放阁老要打压你有多难?他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需和他师兄弟,和他同窗,和他的门生们表露些对你的厌恶,你就一辈子翻不了身!”
顾怀瑾软倒在地,咬着嘴唇问道:“难道儿子只能任他宰割?父亲,您就看着儿子被如此欺辱吗?”
他可是探花郎,弱冠之年便考中探花的天才!
“你想摆脱他的控制并不是没有办法,然而你办得到吗?”
顾怀瑾眼中迸射出亮光,挺直了脊背道:“父亲您说,哪怕是刀山火海儿子都愿意闯一闯。”
顾侯爷并不感动,他只是看着儿子静静地道:“一个是投笔从戎,到边关去从军,熬到有战事时拼一把,秦家只在文官中有盛名,插手不到军中。而我顾家在军中虽已没落,但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顾怀瑾抿嘴,他年过而立,又是文弱书生,上战场是给人练刀吗?
“另一个便是谋外放,哪里艰苦便去哪里,虽然会被为难,但只要你做出政绩,我便能为你争取到升迁的机会。”
顾怀瑾心动起来,“那儿子明天就去打听外放的情况。”
顾侯爷挑着嘴唇道:“你别急,想好了再决定去不去。”
顾怀瑾刚从父亲嘴里知道自己被打压的真相,急需途径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因此想也不想道:“再难儿子也愿意拼一拼,总要为乐康铺好路子。”
顾侯爷撇了撇嘴,挥手让他退下了。
顾乐康用得着顾怀瑾去铺路吗?
秦信芳虽睚眦必报,但还有风骨,不会波及到孩子,只要乐康不去招惹他们,秦信芳只怕会视而不见乐康,所以只要乐康有能力,他的发展必定比他爹要好,因为没人会压着他。
这也是顾侯爷在顾怀瑾被打压时依然坚持让顾乐康科举出仕的原因之一。
教了孙子教儿子,顾侯爷颇有些吃不消,疲惫的回了正院。
顾夫人赵氏正端坐在桌前,看他进来忙上前帮他更衣,低声问道:“如何了?”
“明日我带小三去负荆请罪,你给我准备套暗沉些的衣裳。”
赵氏叹气,问道:“要不要再给小三请个先生?”
顾侯爷摇头,“我亲自带他,他现今都十三了,只怕一般的先生教不好他。”
赵氏自责,“都是我没教好老二,不然何须你如此辛劳。”
顾侯爷拍了拍她的手道:“养不教父之过,孩子们没教好是我的错……”
他两个闺女可都很精明,一点也不像他三个儿子,顾侯爷实在没脸怪他媳妇。
“就不能给老二走动走动吗,都十四年了,秦家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顾侯爷苦笑,“只怕秦信芳早忘了老二,只是秦家故旧不肯轻易松手。”
赵氏抿嘴。
“就这样吧,怀瑾他们这一代是没希望了,只能寄希望于乐庄他们这一代,秦信芳不会跟晚辈计较,等乐康考中后就送他外放去,只要不行差踏错,升迁是迟早的事。”
俩人并不知道在京城的另一个角落里,他们的另一个孙子正举着酒杯听施玮等人怎么坑他们最宝贝的孙子的。
秦信芳不会计较,不代表顾景云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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