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璐来秦家将近一月了,回想起黎家时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已去世的父母与祖父,最担忧的是祖母,但她是童养媳,在年纪又小且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她是不可能和秦舅舅要求回家看看的。
所以当秦信芳提出要带她回黎家找祖父的手记时,黎宝璐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她想祖母了,她迫切的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二叔那样的人品实在是不值得信任。
秦家是把黎家当亲家来走动的。
黎宝璐说是童养媳,但和一般说亲娶进门来的媳妇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年纪小点。
一般童养媳是要用钱买的,但万氏并没有要秦家的钱,反而还给黎宝璐准备了不菲的嫁妆。
就凭这一点,万氏就值得他们尊重。
更何况秦信芳和黎博还是忘年好友,所以秦信芳要去黎家,准备的礼物也不少,完全是按照当下行情走亲家所备的礼。
何子佩做了些点心,又拿钱让里长买了两匹棉布,一只鸡,转天一大早,秦信芳就带着两小往五村去了。
从一村到五村一般将近两个时辰半的路,他们天未亮就出发,却到傍晚才到,因为秦信芳本人的身体就不太好,比万氏还不如。
秦信芳推着从村里借的板车,顾景云和黎宝璐坐在车上,车上还放着他们带的礼物,几乎是走两刻钟就休息一会儿。
到最后顾景云和黎宝璐都看不过眼自己下地行走,但两个孩子年纪小,顾景云的身体又不好,秦信芳可不敢让他们走太久,往往只走了一刻多钟就把人抱上车,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到了五村。
才看到五村的房屋,黎宝璐就高兴的蹦下板车,指了其中的一栋房子道:“那是我家。”
顾景云抬了抬眼皮道:“你家在一村,这儿是你娘家。”
黎宝璐一点也不介意,点了点头就扭头严肃的教育秦信芳,“舅舅,你应该多锻炼一下身体,你还不如我祖母呢,上次我祖母背着我去我婆家只走了三个时辰。”
顾景云听到“我婆家”三字高兴起来,转过头来与黎宝璐一起教训他,“舅舅,要不你每天多跳两遍五禽戏吧,早中晚各一次,久而久之总会有效的。”
秦信芳老脸微红,不过他也知道自个身子不中用,勉为其难的点头道:“行,我们先每日跳两遍,有效后再每日跳三遍。好了,上车坐好,我们进村去。”
太阳渐渐落山,在地里和海里劳作的人刚好收了东西回家,碰见陌生人推着板车往自个村里走不由多看了两眼,良久才认出黎宝璐,指了她与同村人低声道:“那不是黎家的小傻子吗?”
“不是说送给人做童养媳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别是傻病又犯了给人送回来了吧?”
“黎婶又有的操心了。”
“要我说黎鸿的心也够狠,那可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呢……”
众人议论纷纷,黎宝璐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她干脆转过头去大方的与他们挥手,“叔叔伯伯们好,你们收工回来了?”
众人一愣,只知道黎家的小傻子病好了,却没想到这么好了,才三岁多就能清晰的说出一连串话来。
“是啊,”一人率先回神,好奇的看了秦信芳一眼玩笑道:“小娘子这是回娘家省亲?”
谁知道黎宝璐就认真的点头,一本正经的指着顾景云道:“是啊,这是我相公,这是我舅舅。”
偏顾景云还一脸严肃的看向那几个大人招呼道:“叔叔伯伯们好。”
几个大人抽了抽嘴角,点头应了一声,但没人趁势与秦信芳说话。
流放到这儿的人都是罪犯,大家对彼此都很戒备。
大家沉默的走着,就快要分别时一人突然上前两步与黎宝璐道:“你回来也好,多看看你祖母,她生病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你呢,就当是为你父亲尽个孝心。”
黎宝璐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
秦信芳停住脚步,低声问道:“要不要把人追回来问清楚?”
黎宝璐摇头,“那是陈二叔,跟我们家并不多亲近,能与我说这一句话已是难得了。”
陈二郎是跟着黎博出海唯二幸存回来的人之一,但跟黎家的关系并不多亲密。
黎宝璐能记住他是因为祖母曾带着她去问过海难的事,当时陈二郎才醒过来,脸上满是惊惧……
想到他的话,黎宝璐的心不由下沉,急切的想回家看看。
顾景云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敲了敲板车道:“舅舅你快些。”
秦信芳好笑的看了外甥一眼,加快了脚步。
三人才到黎家门口,黎鸿就听到消息迎出来了,看到坐在板车上活得好好,且脸色红润的侄女,他的眼色俺了一瞬,然后便扬起笑脸,客气的迎上秦信芳。
他知道秦信芳,早在黎家还没获罪,他还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时便知道他了。
但那时秦信芳是高不可攀的太子少师,还是户部副尚书及破格入阁的最年轻阁老。
教他的先生最喜欢提的便是秦信芳曾在书院里就读过一年,好似他年仅二十考中状元是因为在书院里读过那一年书似的。
这人曾是天上的星星被人仰望,此时却和他一样沦落为流放的罪犯。
不过,即使是罪犯,他也比一般的罪犯过得要好得多。
他知道父亲一直给他家的人看病,甚至因为来往密切俩人意外的成了忘年交,但他从不把这段友谊放在心上。
在流放之地,哪有什么友谊?
大家不仅互相戒备,还自身难保,又怎会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比如大哥的那些所谓好友,好兄弟,在大哥死后谁又提过帮忙照顾他唯一的血脉?
得知他想把她送去当童养媳,谁又敢说一句话?
可他没想到母亲会把宝璐送去秦家当童养媳,秦家还真就把人收下了。
黎鸿扫了一眼黎宝璐身边坐着的顾景云,见他身量不足,血气不丰,就知道他是那个三天两头生病,时不时上门请医的孩子,他心中不由暗讽,也就是因为这样秦家才收下宝璐做童养媳吧?
黎鸿面色不动,笑容满面的与秦信芳打招呼,把人往屋里请,他自以为做得不动声色,却不知秦信芳只瞥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秦信芳心中微叹,难怪黎兄生前总是叹息子孙不肖,晚年唯有长子可倚。
秦信芳把两个孩子抱下板车,让顾景云拜见黎鸿。
顾景云绷着脸一板一眼的对黎鸿行礼,“侄婿见过二叔。”
黎鸿一愣,回过神来忙扶住他道:“贤侄不用客气,”又转头与秦信芳道:“秦先生难得来一趟,快屋里请。”
“亲家祖母呢?我们路上听说她身体不适,不知好些没有?”
黎鸿笑脸一僵,继而笑道:“母亲在屋里,她前几日吹了冷风,有些头晕,所以在屋里休息,秦先生稍候,我让内子把母亲请出来。”
梅氏和三个孩子正躲在屋里眼睛发亮的看着秦信芳带来的礼物,听到黎鸿叫,她忙推了三个孩子一下,满脸是笑的迎出去,“我这就去请母亲,你们稍候。”
万氏依然住在她之前的房间里,她病得昏昏沉沉的,看到儿媳进门也只是睁开了一下就闭上。
梅氏轻手轻脚的上前将人扶起来,低声道:“娘,宝璐回来了……”
万氏“嚯”的睁开眼睛,手不由紧紧地掐住梅氏的手。
梅氏就忙低声道:“娘放心,是她婆家的人与她一起回来的,还带了礼物,我看着不像退亲,倒像是省亲。”
万氏松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扶我出去。”
梅氏忙给她喂了一口水,稍稍打量了一下才扶着她出门。
黎宝璐看到被梅氏扶进门的祖母,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才一月未见,万氏比之前瘦弱憔悴了许多。
黎宝璐扑进万氏的怀里,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祖母!”
万氏慈爱的摸了摸黎宝璐肉嘟嘟的小脸,才一个月孙女就胖回来了,显然在秦家过得不错。
“傻孩子,你舅舅和小相公带你回娘家是好事,你哭什么?”她抬头看向秦信芳,含笑道:“亲家莫怪,这孩子还小。”
秦信芳笑呵呵的道:“这是她的孝心,我又怎会怪她?”他瞥了一眼认真打量他们的黎鸿一眼,开门见山的道:“其实这次带宝璐回来省亲,我还有一事相求。”
万氏扶着梅氏的手在上座坐下,含笑问,“不知是何事,只要我们能办的皆会尽力为亲家办的。”
秦信芳就看了顾景云一眼,道:“您也知道,我家孩子身体不太好,以前一直是黎老先生诊治,现今好大夫难求,所以我想自学些医术,加上黎老先生给我留下的配方,多少能为孩子开些药。只是医书难求,不知道黎老先生有没有手记留下,我想借来一观。”
万氏眼中迸射出亮光,看了宝璐一眼后道:“这有何难,他的确留有一些手记,我们留了那些东西也无用,一会儿我收拾出来给你……”
“母亲,”黎鸿急急地打断她的话,道:“父亲的东西都收在了一边,前段时间大雨,屋里漏水,东西多有损坏,手记未必还在……”
万氏淡淡的道:“你放心,你父亲的东西我都好好的收着呢,并没有大碍。”
黎鸿脸色一青,不悦的看着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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