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长安,长安
洛阳到长安的路,并不算太远。
若走得紧,三五日光景即可到达。随着中原战事平定,昔日冷清的关洛大道,随之变得热闹起来。
一路行来,可以看见过往川流的路人行商。
言庆一行车马,走得并不快。事实上,他也无需走得太急。
长安诏令上说的很清楚,让他尽快启程。却没有明确标注,要在几日内抵达长安。
如此,说明长安方面只是希望言庆离开河洛,其他一切,并不重要。
“养真,洛阳真的不需要留人吗?”
一辆镶金嵌银的奢华马车,以六匹白马牵引,沿着关洛大道,缓缓行进。
车体很大,如同一座移动的房舍。车轴很粗,好似碗口。六轮碾转,发出嘎吱声息。
李言庆一袭青衫,端坐车厢内。
他自顾自的点茶品茗,透过车厢上的窗户,欣赏两边的美景。
“洛阳目前,无需在意。
陛下要掌控中原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决不可能再有更改。我估计,最迟来年,势必会对江南开战。如果在年底之前不能控制住洛阳的话,定会造成很大麻烦。
这也是陛下紧急把我从洛阳招至长安的目的。
我在洛阳一日,陛下就不好放开手脚……现在,我离开洛阳,想来朝廷会很快做出反应。
洛阳于我意义不大,留不留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此去长安能否站稳脚跟。做的好了,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若做的不好……”
言庆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长孙无忌焉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靠在厢壁上,无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似是闭目养神一样,久久也不言语。
许久,他突然问道:“如此说,朝廷会如何调动?”
言庆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老杜可能没法子留在荥阳了……不过他也有所准备,倒不用担心太多。通济渠连通中原江淮,朝廷一定要掌控手中,确保江南之战的物资通畅。老杜是我的人,即便陛下放心,太子和秦王,也都不能允许。
所以,我估计朝廷会增设郑州都督,但人选我无法猜测。
老杜嘛,很可能会被派往易州、定州、莫州、恒州和沧州这五个地方之一出任主官。”
无忌一怔,旋即眼睛一眯。
“你是说,朝廷要对付李艺?”
“说对付怕有些过了!”言庆笑道:“不过李艺坐拥幽州之地,是我大唐北疆门户。
且麾下兵强马壮,骁勇善战……据说李艺手中握有十万大军。这数字或许有夸大,但也说明,李艺在北疆的势力却是有些独大。陛下断然不会把北方门户交由李艺,哪怕这李艺被赐李姓,陛下也未必能够放心……听说,此人可是骄横的紧呢!”
李言庆所说的五个州,全都居于幽州附近。
其中恒州稍远一些,但定州、易州和莫州,正好位于幽州两侧,可称得上比邻而居。
李言庆估计,朝廷在对江南开战之前,定然会削弱李艺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把李艺调回长安,从而完全掌握幽州。之前,徐世绩已奉命率部抵达河间,而裴行俨、薛万彻也受命开拔,前往北方。削弱李艺之事,已迫在眉睫。杜如晦很有可能会奉命驻守沧州,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徐世绩等人以足够的支援和协助。
不过,他没有把这个可能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
言庆希望借此机会,来考验一下自己的眼光。所以,他虽然说出易州和莫州的重要,心里面却认为,杜如晦最有可能,会被派往沧州……
长孙无忌笑道:“老杜行为果决,有壮士之气。
其才干卓绝,同时又是大业年间的秀才……我觉得,这五州之中,老杜最有可能是去沧州,而非易、莫两地。易、莫苦寒,陛下这样安排的会,打压你的痕迹就过于明显。而沧州毗邻大海,且物产丰茂,颇为富庶。只是归附时间太短,其中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梳理……老杜若做的好,是大功一件;做不好,可顺理成章,将其罢官,而你也难以为老杜开脱……所以,老杜去沧州的可能最大。”
言庆捧着茶杯,看了无忌一眼,却没有接口。
无忌的思绪,日益缜密。
不过性子还不够沉稳,到长安之后,在那种复杂的环境中生活,只怕难以适应。
李言庆想到这里,又不免感到有些忧虑。
傍晚时,车队在距离灞桥六十里的驿站中停下。这里背靠少华山,再行八十里,即长安在望。
临近京畿,道路上的盘查似乎越发严密。
言庆陪着无垢和朵朵在驿官中用过晚饭,又逗弄了一会儿李周,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长女玉真和小女儿玉环,都没有随行。
毕竟刚出生不久,两个小丫头不适合长途跋涉。特别是小念和翠云都留在洛阳,自然要跟随母亲。等到翠云身体康复了,在一同前来长安。
说起小女儿玉环的名字,倒也端地有趣。
按照李家的族谱,第三代属是玉字辈儿。长女玉真起名的时候,言庆倒没有想太多。可是到小女儿出生以后,李言庆就觉察到有些不太对劲儿。特别是当翠云想出‘环’字的时候,李言庆终于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李玉环,杨玉环……这不是和杨贵妃通名了吗?不过,此时杨贵妃还没有出生,言庆自然也没有意见。
玉环……
希望小女儿长大,能成为一个比杨贵妃还漂亮的美人吧!
李周当然需要随行,原因非常简单。
朵朵准备为他伐筋洗髓,开始进行筑基的训练。
李周才满周岁,朵朵说小孩子越早开始筑基,将来的成就越高。
她没有孩子,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了李周的身上。李言庆倒没有拒绝,他也是练武的人,当然清楚这基础打的越牢固,将来的成就,也就会越大。
而且,李渊在诏书中也说了,要李言庆带李周前往长安。
“王爷,洛阳有消息了!”
言庆回到房间,刚坐下来,沈光就来了。
这两年,沈光很少随同言庆出战。由于要协助柴孝和整顿麒麟台,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巩县。
随着麒麟台整改基本结束,沈光这才重回言庆身边。
两年来,沈光的改变很大。
如果说早前沈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么现在,沈光已达到返璞归真的地步。
站在李言庆身旁,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随从。
可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沈光的剑,不出则已,出必杀人。
如今,沈光名义上是河南王府的率更令,随同李言庆一同前往长安。
言庆示意沈光坐下,看似不经意般的问道:“情况如何?”
“三宝已带着人,绕道河东,前往长安。
估计会和咱们差不多时间到达……卢胤回家去了,说是要拜望他的小叔,而后前来汇合。”
李言庆微微一笑,“那老朱可曾安顿好了?”
“朱粲如今被安顿在巩县,一切妥当。他这次和三宝回来,还带回来大金银绢帛,说是从汝州那边抢过来的财货……这是三宝派人送来的清单,请王爷查点。”
言庆摆摆手,“把这个交给无忌处理。
你告诉无忌一声,让他给你拨出一千五百金,由你斟酌使用。你手下的锦衣麒麟,是我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暴露……对了,老柴那边,都还顺利?”
“柴公那边一切顺利。”
沈光轻声道:“文玉东和龙起在已将名册呈上,有徐兴波在一旁协助,万无一失。”
这次洛阳血案的执行者,就是文玉东手中的白衣弥勒。
这些年来,白衣弥勒由明转暗,在民间也培养出了一大批信徒。其中不泛有江湖人物,正好可以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比如洛阳血案,就是柴孝和通过徐兴波,抽调出一群江湖人物出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令李言庆感觉非常满意。
“长安那边,要尽快安排妥当。
你通知柴公,要他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耳目撒出去……我不想到了长安之后,变成一个聋子、瞎子。”
“王爷放心,柴公早已经着手安排此事。
不过坊市之中还好办,那些世胄豪门的家里,却比较难办。柴公说,他会尽量在今年年底之前,初步安排妥当。”
李言庆微笑点头,“一年时间……的确是有些难为他了。
通知柴公,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我会在长安尽量与他配合,尽早完成布局。”
沈光起身,低声应命,而后退出房间。
言庆坐在书案后,长出一口气,而后仰面朝天,躺在地榻之上。
心里有一根弦,一直在无声的颤动,并且越发强烈。
不掌权不知权力之美,不为人上不知帝王之乐!从手握十万大军,一声令下,千万个人头落地的一方诸侯,变成手无半点实权的逍遥王爷,这心中的落差,自然很大。
如果没有做过诸侯,逍遥王爷倒是言庆最希望的结局。
可是做过了诸侯,再去当那谨小慎微,毫无实权的人臣,心里又怎可能舒服呢?
只是,这落差一旦产生,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就只有李言庆自己清楚。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也考虑了很多。
在长安站稳脚跟,只是他的第一步;而后,他要做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很多!
坐起身来,看了一会儿书后,感觉有些疲乏。
李言庆准备回去休息,却在这时候,梁老实耷拉着一只胳膊在门外轻声道:“王爷,长安派来使者,有要事求见。”
言庆一怔,迈步走出房间。
“速速带他来见我。”
梁老实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带着一个身着千牛卫打扮的人,来到门廊下。
“末将左监门都尉王明伟,叩见河南王千岁。”
“王将军!”
李言庆一眼认出,这风尘仆仆的千牛卫,居然是熟人。当初窦威前去巩县传旨,就是这王明伟随行保护。
“起来吧……王将军这么急匆匆前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王爷,陛下口诏,令王爷即刻进京。”
“这么急,让我进京?”
王明伟说:“王爷有所不知,苏州萧隋派来使者,于昨日秘密抵达长安。
陛下说,那萧隋使者是王爷的故友,所以要王爷出面接待。明日卯时前,请王爷务必抵达。”
这会儿,已经快到戌时!
李言庆一蹙眉,问道:“萧隋使者何人?”
“乃萧隋黄门侍郎,内史令房乔……”
“房乔?”
李言庆心里一动,暗道一声:萧隋这时候派使者前来,而且还要房玄龄出使,又会有什么事情呢?
不过,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多做考虑。
言庆立刻下令,命阚棱和柳亨两人,率三百万胜军,即刻随同他前往长安。
沈光、郑大彪则与长孙无忌,领余下兵马,在天亮后动身。
“小妖,是不是长安出事了?”
无垢为言庆换好衣装,朵朵一旁忍不住,低声问道。
“房乔来了……恐怕江南战局,出现了变化。陛下连夜招我进宫,就是商议此事。
你们莫担心,没什么事情。
我估计让我过去,是因为我和房乔比较熟悉,所以要询问一番。
你们安心休息,天亮之后启程,估计明天午后,就可以抵达长安,咱们一家团圆。”
见李言庆神色轻松,无垢和朵朵脸上的忧虑之色,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缓解。
“哥哥,你要多小心!”
无垢温柔的为他整理好衣裳,轻声叮咛,“陛下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千万不要逞强。”
昔日的天真小丫头,如今也已经成熟了!
无垢虽然平时话语不多,但也知道,言庆现在的情况,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么好。
李言庆伸出手,揉了揉无垢的小脑袋瓜子,转身走出房间。
驿馆外,万胜军整装待发。
李言庆翻身跨上象龙,与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而后催马离去。
房玄龄这时候出使长安,究竟是什么用意?
还有,李世民和李靖在长安,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态度?他和李建成之间的矛盾,究竟达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象龙马铁蹄声震震,撕破了黑夜的寂静。
那燥热的风迎面扑来,令李言庆的心里,陡然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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