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庆自然不会在意雄大海的无礼,反倒是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这家伙,好雄壮的体魄,这要是长大了,恐怕不会比他那叔叔雄威,差多少吧。
从大小子的模样来看,似乎很惊人。他好像对别人的目光也不是很在意,闷着头吃完了一海碗饭,然后就到院子里忙碌起来。大小子主要是拉风箱,以鼓荡炉火。
只见那粗大的箱杆,推起来非常吃力。
大小子却好像习惯了,推着风箱,神态轻松。
“言庆,你到外面转转,我和你大锤爷爷有事情要说。”
郑言庆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大堂。在院子里东瞅瞅,西看看,对一切都颇感兴趣。
雄家锻打铁器的技术很高明,在洛阳城里也很有名气。
如果是打造兵器的话,雄记出品无疑是上上品。只是打造农具,似乎有些牛刀割鸡,大材小用了。由于锻打技术的原因,在雄家打造农具的费用,比普通农具要高出三成到四成。这还是雄大锤妥协后的技术,如果按照以前锻打兵器的要求,那成本至少要翻一翻。
打造农具,又不是打仗杀人,要不了那么高的要求。
于是乎,雄记铁器的质量是出了名的好,价钱是出了名的高,生意是出了名的惨淡。
偏偏雄大锤不愿意降低要求。
用他的话说: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到我已经是第七代了。这雄记的名声,是我祖父创下,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宁可生意惨淡,也不能降低要求,这是雄记的根本。
这种偏执,也造成了雄记的生意越来越差。
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几乎就是靠着铁铺为生……如今,也只能说是勉强糊口罢了。
“黑子!”
雄大海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见是郑言庆,于是憨声应道:“干嘛?”
“这是耕犁?”
“是啊。”
雄大海一边鼓动风箱,一边解释道:“俺家的耒耜耕犁,是整个洛阳城最好的。你看着犁头,多锋利……用俺家的耕犁,耕地又快又好。别家的根本没法子比。”
郑言庆哦了一声,在一旁蹲下。
雄大海身边,有一具刚组装成了耕犁。但言庆却觉得,这耕犁的式样,和他以前见过的耕犁,似乎不太一样。看上去有些笨重,直长辕,若在耕种时,很不方便。
但不可否认,雄记出品的耕犁,质量确实不差。
言庆看着那耕犁,仔细琢磨起来。
这也难怪,他前世看过的耕犁,大都是以曲辕犁为主。而曲辕犁有名江东犁,是在唐后期才出现。这曲辕犁和长直辕犁相比,自然是更灵活,更科学。自曲辕犁出现以后,虽历经宋元明,这基础构造就没有太大的变动,是唐后期的一大发明。
郑言庆突发奇想,我若是让这曲辕犁提前出现,会不会挽救天津桥街市?
恩,这倒是一个思路。
不过不能让郑家插手进来,否则的话,就算挽救了天津桥街市,这好处也落不到自己头上。这件事,要回头和郑世安商量一下。这好处就算落不到自己身上,至少也要让郑世安得利。反正他祖孙二人,如今已是一体,好处给谁,都一样。
想到这里,言庆一边和雄大海闲聊,一边观察着长直辕犁的构造。
曲辕犁有十一个部件组成,郑言庆前世时,曾看到过图样。但一下子回想起来,似乎也有些困难。想那曲辕犁是从长直辕犁发展过来,多观察,倒是有助回忆。
“言庆,我们该回去了。”
郑世安和雄大锤说完了话,安抚住了雄大锤之后,准备回田庄。
见郑言庆正蹲在一副耕犁旁边,和雄大海说话。郑世安心里奇怪,于是招呼言庆。
“娃儿,和黑子说什么呢?”
雄大锤和郑世安是袍泽,对言庆自然也很亲热。
“雄爷爷,我在和黑子说这副耕犁呢。”
“哈,娃儿眼光不错,这副耕犁,可是我亲手打造出来的,你若是喜欢,送给你就是。”
郑世安一蹙眉,连忙说:“这怎么可以?”
他的本来的意思是:我家言庆又不耕地,你送他一副耕犁算什么事情?
哪知雄大锤环眼一瞪,“大鼻子,我是送给娃儿,又不是给你,你管这个做什么?娃儿,就这么说定了,你既然喜欢这东西,等晚上我让黑子给你送到田庄去。”
“那多谢雄爷爷。”
“嘿嘿嘿,这娃儿乖巧,懂事得紧呢。大鼻子,你可真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个乖孙。和娃儿一比,我家这些个黑小子,可真就上不得台面。娃儿,将来你若是发达了,和你爷爷一样成为大总管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帮我照顾一下黑小子们。”
雄大锤看上去五大三粗,可人并不傻。
这个耕犁也不是白送,是有条件的……言庆呵呵一笑,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雄大锤更乐了,拍着郑世安的肩膀,“大鼻子,娃儿可比你爽快多了。”
郑世安连连呲牙,和雄大锤又客套了两句,就带着言庆离开了雄记铁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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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我有一个想法,说不定能让雄爷爷他们,改善现在的状况。”
在回去的路上,郑言庆突然开口。
郑世安眼睛一亮,连忙道:“什么想法?赶快和我说说。”
对昔日的这些个老兄弟,郑世安还是很有感情的。他当然想帮着天津桥的老少爷们儿们改善生活,只是苦于自己能力有限。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孙儿,古灵精怪,鬼主意有很多。如果真的有什么好办法能让老兄弟们过的好,他自然会很高兴。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大老爷,也不能让大公子他们知道。”
郑世安一怔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郑世安心里清楚,言庆这是对郑家生出不满了……这种不满,恐怕是在崔道林来了之后,就已经生出。而今日看见天津桥街市的状况,更使得这不满情绪,加深!
可他是郑家的人,祖祖辈辈为郑家人做事。
瞒着郑家?
郑世安如何不明白言庆的心意:他这是让我出面,收拢天津桥的人心呢。如果言庆真的想出了办法,让老郑家出面,这好名声就落到了郑家的头上。我祖孙出工出力,也落不到一点好处。如果是我私下里操作,那这个好处,不就到了我身上?
可这样,似乎对不起大老爷啊……
郑世安对郑仁基也不满,但这并不会影响到,他对郑大士的忠心。
“言庆,这件事……”
“爷爷,你听我说,你把这好名声给了大公子,大公子也不见得对你会有好感。
再说了,停天津桥月俸,是夫人的意思,只怕是存了教训老军们的念头。你和他们提出了方法,岂不是违背了夫人的意愿?大公子又不管家里,洛阳做主的人是夫人。你告诉大公子,夫人肯定会不高兴。以后对我祖孙,更不会有好脸色。”
郑世安深吸一口气,陷入沉思。
言庆,说的也有道理啊!
只是他这一辈子对郑家忠心耿耿,突然间让他把郑家抛开,将好处揽到自己的身上,郑世安总觉得有一点转不过弯儿来。他想了想,轻声道:“言庆,你先告诉爷爷,真有办法让老兄弟们改善生活?”
“真有!”
“什么办法?”
言庆停下脚步,见四周无人。
他走到身后的青驴旁,从驴背上的包裹中,掏出了一把剪刀,“爷爷,办法就在这龙刀上。”
古代人,把剪刀称之为‘龙刀’,历史很久远。
但是,隋唐时期的剪刀,和后世的剪刀形状不一样。没有轴眼儿,也没有支轴,就是把一根铁条的两端,锤炼成刀状,并磨出锋利的刃口。然后把铁条弯曲,是两端刀口相对。这样一来,剪刀不用的时候,就自然张开;使用时,在刀刃上一按,就可以剪断物品。总体而言,就是和后世使用的镊子,属于同一原理。
后世,也有把剪刀做成这种样子,但用途很小,数量也不大。
郑言庆早在荥阳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徐妈为他裁剪衣服,用这种模样的剪刀,总是显得不太方便。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到雄记铁铺,他知道,这机会来了。但先决条件就是,郑世安答应他的要求。
“这玩意儿……也就是四五十钱,能改善状况?”
“嘻嘻,只要爷爷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有办法,让大家改善生活。爷爷,你别小看这东西,谁家不缝缝补补?这洛阳城里有多少户人家,一家一把龙刀,就是多少把?
再说了,龙刀的用途,又不只是裁剪,用途可多了去呢。
只要咱把这个生意拿下来,我敢说,用不了多久,这天底下六成人家中,都要有这么一件物品。”
“嘶……”
郑世安一个劲儿的抽凉气。
这孩子的口气,也太大了吧。
天底下又不是天津桥一家铁铺,你居然说,要六成人买天津桥的剪刀?真是疯狂。
“好吧,你要是真能想出办法来,我就答应你。”
郑言庆立刻说:“那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爷爷,你说的话可不能反悔。这龙刀是第一步,我还有更好的主意。如果您反悔了,那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
郑世安笑着点头。
不过在心里,他还是不相信,郑言庆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回到田庄,言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找来一张纸,画出了后世剪刀的样子。其实剪刀的构造并不复杂,只是看能不能想出来。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轴眼儿和支轴,言庆很快就画出了图样。
画出剪刀的图样,言庆又思考了片刻,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商标。
隋唐时期,还没有品牌这个说法,但人们已有了简单的品牌观念。就比如洛阳城里的饆饠蒸饼店,一提到蒸饼,大家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饆饠。这也算是品牌的雏形吧。
剪刀并不难造,只要天津桥的剪刀打出去之后,很快就能有仿造的剪刀。
关键是要打响一个牌子,就好像后世的王麻子、张小泉。人们说起剪刀,就会想起这两个牌子。张小泉是什么时代的人,言庆不清楚。不过他已经有了主意,就叫做雄记剪刀。
雄记的当家人是雄大锤,画个大锤子,再在锤头上写一个‘雄’字,就足矣让人们分辨出来。言庆越想,心里面就越是敞亮。看着图纸,他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傍晚时分,雄大海真的把耕犁送过来了。
郑世安也不知道言庆为什么会对这玩意儿感兴趣,就让雄大海把耕犁放在院子里。
“爷爷,你去天津桥,让大锤爷爷照着图纸上的样子,打一百把出来。
记住,一定要在上面印上这个标记……爷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会告诉大老爷。这只是改善的第一步,如果爷爷你反悔,以后就别想再让我为天津桥出半点力。”
看着图纸上怪模怪样的剪刀,郑世安心生疑虑。
莫非,言庆画出来的这个东西,真能有用处?
恩,倒不妨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我就把这钱垫上。一百把,想必也不值什么。
就这样,怀着心里的疑虑,郑世安去找雄大锤商量了。
郑言庆放下心事,回书房里看书。
至于曲辕犁,并不急于一时。且看看人们的接受能力,雄记剪刀,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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