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被警察带走了。

孙一柔坐在车里，缓了好半天，目光松动的转向厉伟。

“你刚刚了吗？她说了什么？”

“听到了。”

孙一柔好怕，好怕这又是自己的一次幻觉。

孩子离开的那一个月里，她开始出现幻觉，看着孩子在面前走，在面前笑，甚至还和她说话，管她叫妈妈。

她疯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黄子鸣找来医生为她催眠，逼她吃药，其中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出那些幻像。

可今天……她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那孩子没死？

她的孩子没死！

窸窸窣窣的声响，厉伟从置物架上拿起一根烟,眯着眼睛点上一根，目光转向医院门外，警车已经不见了。

他的脸色很沉，回想着席彬告诉他的事。

他的调查，难道有错？

孙一柔反应过来，激动的抓住厉伟正往嘴边送烟的手。

“她被带去哪个警局，哪个警局？”

“柔柔！”厉伟沉声叫她。

孙一柔却像没听到一样，手抓紧他的衣袖，目光焦急的往窗外看。

“开车，快开车呀！”

“柔柔！”

孙一柔转过头，看到厉伟担忧拧紧的眉眼，一瞬间，她冷静下来。

松开紧抓他衣袖的手指，这才察觉，刚刚因她无意识的晃动，他手中的烟灰掉落下来，掉在他灰色的裤子上。

车窗放下，厉伟将刚刚抽了几口的烟掐灭，弹出窗外。

升起车窗，打开空调。

又拍了拍裤腿上的烟灰。

等他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孙一柔已然镇定下来。

也能清晰理智的说话了。

“那个女人我见过，她是我剖腹产时站在医生旁边的小护士，先前，我来这家医院远远的见过她几次，她一直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疯了，孩子的事也许你早就找人调查过，孩子得了那种病，没有生还的可能。”

“好，就当我疯了吧，但今天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我要见她，厉伟，我要见她！”

她目光坚定，不动不摇的盯住厉伟。

厉伟吸气，摸摸有些干裂的嘴皮。

指尖一股浓郁的香烟味混入鼻息，他哑了嗓子。

“你只会再痛苦一次！”

“我要弄清楚，让我死心，厉伟，弄清楚我就死心！”

“老子别的好处没学去，这犟劲是什么时候学去的？一根筋！”他勾唇无奈的笑，右手抬起轻拉她的脸皮，薄薄的一层。

孙一柔拍掉他的手，目光急切的看向医院大门。

她的意思他清楚，再不开车可能就追不上了。

厉伟轻叹口气，双手握住方向盘一脚油门扎出去。

车子开出医院后，那辆警车就已不见了踪影。

孙一柔默默攥紧衣襟，有些焦躁不安。

厉伟的大手揉揉她的头顶，拿起手机，歪着头在通讯录里找到薛洋的名字，他也是个警察，老郑的徒弟。

“兄弟，帮个忙，刚刚有辆警车从罗湖医院带走一个女孩，帮我查查是哪个分局的？”

“你认识那女孩？”

“算是吧！”

薛洋犹豫了会，清晰的回：“一会问到告诉你。”

“谢了。”

挂断电话后，厉伟抬头望天。

太阳升到头顶，已经中午了。

窗外的风热浪一样升了温度，即便车里开了空调，他还是觉得热。

扯开领口上的几颗扣子，等回信的功夫，他将车开进一条小胡同，这里一家挨着一家都是小吃店。

厉伟领着孙一柔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吃店。

站在门口，孙一柔拧眉摇摇头：“我不饿！”

“进来！”

厉伟不由分说的将她扯了进去，霸道的一如从前。

他的高大，她的娇小，与这家不到10平米的小吃店格格不入。

外间摆着五张桌子，过道仅能通过两个人，里间厨房里烟火缭绕，油烟弥漫，颠勺时的碰撞声，叫嚣着让上菜的吵闹声不绝于耳。

“哎，来了！”正拿着油腻腻的菜单，一张a4大白纸，外皮不过塑封了一下的简易菜单站在他们身边的女人仰着头朝厨房里应了下。

翻着眼睛，一脸不耐烦。

转过来看着他们时又是笑容满面。

“想吃什么先点着，中午饭口时间人手不够，我先去上菜。”

厉伟点头，低头凝视着菜单，连看都不看她。

那女人恋恋不舍的看着厉伟，目光从他的脸上收回。

见孙一柔在看她，即不尴尬也不心虚，还对着她用力的笑。

孙一柔趁厉伟看菜单的功夫，将这狭小的菜馆打量一翻。

很老的房子了，面积也不大。

外间只摆了五张长方型的桌子，只供四人坐。

最里面横向放了一张8人桌，她这张和身后是两张4人桌，与之并排放着两张2人桌。

身侧，一个穿着深灰色外套，外套上灰蒙蒙，头发花白的男人面前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面，还有一小杯白酒。

好似察觉了孙一柔在看她，他转过来，对孙一柔露齿一笑。

厉伟从菜单中抬起头，捏住她右侧脸皮将她的目光拽了回去。

“看菜单，吃什么，这会又不着急了是吧？”

孙一柔的脸被拉疼，用力拍下他的手，狠狠一瞪。

身侧，那老男人喝了一口白酒，或许是味道辛辣，他嘶的一声。

再往前看，里面的8人桌上，一对母女正坐在8人桌的一角，菜还没上，那看起来只有10岁的孩子铺平了课本正低头写作业，她的妈妈目光专注的在旁边看，不时指一指她的卷子，拉下脸。

身后的4人桌坐了一对情侣，两人坐在一侧，勾肩搭背旁若无人自顾自的亲昵着，他们看着手机，低着头，不时发出泛着青春气息的笑声。

而它旁边的2人桌一直空着。

孙一柔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那对母女身上。

她们看起来很平凡，就像这大千世界里最平凡的一对母女。

各种补课班，各种作业，就连午饭时间都变得这么拮据繁忙，不能浪费的要写一张卷子，紧凑而忙碌的生活着。

明明看起来那么平凡，那么容易，可她……

孙一柔的目光渐渐暗淡，厉伟扭过她的脸，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菜单，不再看那对母女。

“吃什么，说！”

“随便吧。”她敷衍的道。

“没有随便这道菜。”

“就吃点最简单的吧。”她扭头看了眼旁边那个男人的炒面：“青菜炒面！”

“要一份青菜炒面吗？”中年女人端了一旁鱼香肉丝放到身后那对情侣面前，他们头也不抬的继续看手机。

中年女人来到他们桌旁，从油腻腻的围裙兜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本子，上面有个蓝色的铁夹子，铁夹子旁边用灰色的鞋带系了一管蓝色的圆珠笔。

刷刷刷的写上青菜炒面四个字，又转头。

“你呢？”

厉伟在桌子下捏孙一柔的大腿，她脸蛋一红，啪的打开他的手。

男人被气笑了，拿起菜单一样一样的点。

“双腰、糖醋排骨、苦瓜鸡蛋。”看看身后：“鱼香肉丝，再加个清蒸鱼……”

“厉总？”

点这么多菜，就他们两个人，怎么吃的完？

厉伟没理她，中年女人接着问：“喝酒吗？”

“有什么酒？”

“啤酒，白酒，都有，咱家白酒自己泡的，有枸杞人参都是对男人好的东西。”

中年女人暧昧的笑，厉伟转头，看到窗台上放着三大缸用不同材料泡好的酒。

“他不能喝酒。”孙一柔说。

厉伟扯了扯嘴角：“就那个吧！”

他的手在其中一个大缸前指了指，孙一柔怒瞪着他。

就像她不听他的话，不好好点菜一样，他也不听她的，照常喝酒。

“青菜炒面不要了。”点那么多菜，根本吃不完，孙一柔可不想浪费。

中年女人没有答，看向厉伟。

厉伟说：“随她！”

中年女人这才点点头，拿着粘着油烟的小本子进厨房了。

不一会，酒端上来，辛辣的味道弥漫开来。

厉伟将酒杯凑到面前闻了闻，转而递到她嘴边：“尝一口。”

“我不喝。”

孙一柔从包里翻出纸巾，将面前的桌子盘子杯子擦了个遍，她本就有轻微洁癖，这种酒是个人家自己泡的，卫生过不过关谁也不清楚，她死都不会碰。

厉伟也不勉强，将酒送进嘴里喝了一大口。

味道还不错，辛辣纯透。

点的菜陆续上来，孙一柔掰开一次性筷子搓了搓。

见厉伟两个手肘支在桌子上，左手臂放平，右手臂举着酒杯眼看着见了底，喝酒之前，他竟然连菜都不吃，当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孙一柔想想就有气，将搓好的筷子递给他，厉伟却不接。

似笑非笑的用下颚比了下菜，张开嘴。

意思是要她喂！

孙一柔恨不得将整盘子菜倒他嘴里。

僵持了一会，他的嘴都麻了。

孙一柔不情不愿的夹了一大口的苦瓜送到他嘴里，厉伟一点没浪费，全吞下了。

苦瓜的苦加上白酒的辣。

一个字，爽！

孙一柔似乎玩上了瘾，又夹了一大口的苦瓜往他嘴边送，那黄黄的嫩嫩的鸡蛋倒是一口都不挨边。

厉伟知道她是故意的，张嘴把苦瓜含住，咬住她的筷子。

见她眯着眼笑，眼睛里倒映出两个自己。

“好玩吗？”他问。

孙一柔咯咯笑着不吭声。

“等回家我玩你的时候，别哭着喊娘！”厉伟威胁。

孙一柔的笑脸一收，脸色微红，咬住嘴唇，手指在桌子下捏他的腿，厉伟却不要脸的扯着她的手要往某地方带，孙一柔“啊”的一声，烫手山芋似的收了回来。

心虚的左看右看，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才转过头对着厉伟狠狠一瞪。

又有6个人走进饭馆，3个大人3个孩子，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孙一柔？”其中一个女人在孙一柔的身旁站定，看看她，又看看厉伟。

孙一柔抬头。

那女人见她有反应，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真的是你，你的模样变了，我差一点没认出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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