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的叙述很简单，事件的详细经过，她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她的语气、神情一直很仓皇，像是被猛兽追赶的小动物，只知道拼命奔跑，没有任何求生的坚定念头。

“叔叔带我回到了小镇。小镇上，那些人已经不见了，所有人都变成了鬼。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哭……爸爸妈妈也在哭……没有人理我……叔叔和他的朋友一起，将大家的身体送到了墓园，一个个安葬、树立墓碑。花了很长时间，这件事才做好。那座墓园，扩大了很多，到处是墓碑……像是……像是墓碑的森林……”丽娜的眼神毫无焦距，视线好似落在了遥远的地方，“被安葬之后，我们也没有升入天堂，没有得到安息。叔叔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要去找教会，请主教之类的大人物过来。他们说，他们会找到办法的。他们走了……再没有回来……我们一直留在这里，过了很多年……镇长记录了日期，一天，又一天……有人想要离开镇子，可走出去后，进入了森林，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到小镇。有人说，叔叔他们也没有办法了。他们没有办法了，所以，在外面做了什么，将我们困在这里。我们永远得不到安息……有段时间，大家都很可怕，大家……”

丽娜说到此，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可以想象，一群绝望的鬼魂被束缚在故乡的土地上，抱着期望，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看着整座小镇变得荒废、凄凉，那会是怎样的绝望。

丽娜说不定在这过程中受到了排挤，受到了欺凌。毕竟，一切的源头可以说是丽娜一家，是他们家的玩具娃娃带来了这一场灾难。

“再后来，”丽娜换了种语气，跳过了那段不愉快的岁月，“大家接受了。有人躲在家中，不出来了，也有人，觉得这样也好……大家都在，还生活在一起。原本我们和外界的接触就不是那么多，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小镇。现在，大家都不会生病，不会死了。只是房子坏了，墓园也没有人打理，没有人能吃东西……就那样……直到有一天，有人说，外头有人进来了。我们都以为是叔叔他们回来了。虽然不太可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镇长最后记录的时间是一百多年后……大家都聚到了一起。我们……看到了陌生人，几个大哥哥、大姐姐……他们看不到我们……他们很惊奇，说这里好冷，说这里是不是鬼镇，到处走着，穿过我们的身体……他们，像是旅行者，在小镇上游逛……”

丽娜叹气，“无论我们做什么，他们都感觉不到。他们将这里当成是玩游戏的地方。他们的穿着、说的话，很多我们都听不懂。他们还在我们的房子上画画。泰琳大婶很生气，可我们没有办法……他们还找到了我们的墓地，那时候，他们被吓到了，很快跑了，好几天没有来，过了几天，又来了。他们将我们的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我们中，有些人喜欢他们，好奇他们会做什么，也有人非常厌恶他们。我一直跟着他们。他们提到了我们小镇的名字，莫里斯。”

丽娜说出的名字让我一怔。这名字，正是上次丽娜说自己住址的时候，报出来的小镇名字，应该是未来世界中的某个地方。原本这两座小镇就是同一个地方，被更改的只是丽娜出生的时间，还是，小镇的名字也和小镇的历史一样被篡改了？

我不能确定答案，只能听丽娜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莫里斯在几百年前被认为发生了瘟疫。当时，小镇被封锁。有传言，小镇那时候就被大火烧掉了。得了瘟疫的人和健康的人都被烧死了。他们查到的只有这些内容。”丽娜顿了顿，“他们说的这些……让我们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娃娃的事情是假的。其实我们那时候都被烧死了，都死了，变成了鬼。叔叔的事情也是假的……过去太久了，很多人，很多鬼，都变得……变得迟钝……我的爸爸妈妈也是。那些人到达小镇前，爸爸妈妈已经不动了，只是坐在家中，什么事情都不做，死了一样……”

失去了神志？

丽娜摇摇头，“我记得的，我记得妹妹，是妹妹做了这一切……那些人觉得莫里斯是被瘟疫杀死的小镇，他们觉得害怕，怕还有瘟疫。他们起了争执，有人说，应该告诉警察，但很多人反对。他们将这里当成是他们的地方……他们经常过来，在这里玩。他们在这里探险，翻找我们的东西。很多东西都没有了，他们没有找到什么。他们想要挖坟……是一个大哥哥提出来的。另一个大姐姐阻止了他们，和他们吵架。他们应该就是你刚才说的情侣。”丽娜看了眼瘦子，“他们吵架，还动手了。大姐姐跑了出去，说要告诉警察。他们追着出去了。到了天黑的时候，只有大姐姐一个人回来……”

丽娜握紧了双手，“她抱着妹妹进来……我看到了……是妹妹，和过去，一模一样……”

“她从哪儿找来的娃娃？”陈晓丘问道。

丽娜摇头，“我不知道。她一边哭，一边抱着妹妹走进来。我看到妹妹眼珠子动了……她看着我们……她对我们笑了……那个大姐姐没有看到……我们都聚在周围，能动的都在周围。康纳当时就发出了惨叫，往外逃跑。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原本觉得是瘟疫杀死我们的人，也害怕了。整座小镇……整座小镇的人，所有人都害怕……我们好害怕……”

丽娜哭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空暗下来，月亮消失了。小镇，镇子，一片黑暗……那个大姐姐也被吓到，坐在地上，不能动……然后……然后亮起了灯……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人，不能动的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蜡烛和油灯。光……到处都是光……但还是很暗。我们逃跑，逃不走……房子，小镇的房子，本来都坏了，那时候就变好了。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些人，拿着灯，排着队，往墓园走。那个大姐姐也被架起来。妹妹走在队伍最前面……我听到妹妹一直在笑……他们挖开了坟墓，把尸体搬出来。尸体……都是尸体……没有骷髅，都和他们埋入前一样。那些鬼钻进了尸体中，又变成了那样……”

丽娜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渗出。

“只是几百年，又回到了从前了……所有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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