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厂子里的供电调度问题就解决了。金局长亲自给陈思聪打电话,说了“市钢铁厂的工频炉在功率因数整改期间,相应负载全部划拨给制氧机厂随便用。同时,让他们慢慢整改好了,这次不急”。
与此同时,长期的线路扩容施工也开始了,李处长带着人干得风风火火,亲自督工。
又过了一天,老爹顾镛下班的时候,看到楼下停了辆三轮车,有人在往上面搬东西。
“供电局的武处长要搬家了呢,听说局里把他的待遇降回到了副处级,而且从调度处转到叫不出名字的清水处了。”
“是犯了什么错误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邻居们窃窃私语地议论,很是好奇。
这个时代的房子都是公房,单位给你分房也只是说你有权租住这套房子而已。比如中山路上这个相对高档的洋房小区,每套每月都要交4块钱房租。所以职务被免去之后,单位要收房子给你换个差的,甚至大杂院里的单间,那也是完全合法合理,个人无法反抗的。
楼上的郑医生看到顾镛下班,随口拦着他问:“顾师傅,知道武处长得罪了谁么”
老爹吃了上次拉仇恨的亏,这回低调得不行:“这谁知道呢。”
郑医生认识的酒精考验干部人面很广,消息自然也灵通,狐疑地问:“听说武处长之前给你们厂子里的事儿,没办好”
老爹见这一点瞒不住,便选择性承认:“这事儿倒是有的,但我们真没干什么,说不定是金局长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呢,所以就处理他了。”
郑医生听得满头黑线:能让市供电局局长亲自“不好意思”,主动处理手下干将这顾家人背后的单位,到底闹腾出了多大能量
从此,中山路社区上,一个新的“惹不起”都市传说开始流传。
老爹很无奈,决定再低调一阵子:“唉,果然创汇任务没完成之前,还是太扎眼。反正驾照还没考完,车先留给骜骜开吧。京城有车的人多,伏尔加也没那么扎眼。”
武处长的事儿已经耽误顾骜够多的时间了,他根本没空亲自等对方的处理结果,就要打点回京。
不过他也心里有数,知道对方不可能被直接开除,甚至被抓走武长明毕竟比王平山政治智慧高多了,他从头到尾只是“拖字诀”不给扩容,而没有主动在已经许诺给制氧机厂的用电时数内拉闸搞破坏。
所以这种罪行,是很难明确界定的。收好处的证据又抓不着,内部冷藏、以办事不力的名义降级调离肥缺,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这事儿至少在不伤有关部门面子的情况下,为老爹争取到了一个更宽松的环境,让别人不敢再来欺负。
同时事情解决得比厂里预期的还要好,所以也算为陈思聪走后、老爹接替秦辉的位置,多加了一块竞争筹码陈思聪本来只是想暂时解决调度,并没指望立刻搞定线路的硬件扩容,虽然这事他内心是一直在期望的。
顾骜帮他一站式搞定了,他就得给老爹记一功。
回京当天一大早,顾骜还有最后一站行程要跑,那就是去师专,跟马风联络一下感情。顺便了解一下他的近况、带点特产。
本来他是去跟姐姐玩那天,下午就想顺路找马风的,中途被老爹打断了。
这是一个周末,赶到师专外语系的宿舍楼下,停车时围观的人数一点都不比他看姐姐时少。
而且就算顾骜只图自己方便少走几步路、直接很没素质地横着停在宿舍门口,都没人责怪他挡路。
似乎这个时代的轿车就该是享有种种特权的。
只不过,这一次围观的都是男生,所以不好意思靠太近。大伙儿内心也没什么仰慕的,反而是激发了不少男生的斗智,一副“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心态。
如今最多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文艺青年,因为无知,所以大胆。
顾骜手动摇下车窗,对一个围观男生问询:“同学,认得英语系二年级的马风么他应该住四楼,能帮我喊他下来么谢谢。”
被问的男生有些受宠若惊,惊疑不定地靠过来,悄声说:“你找马哥啊,他不在宿舍,您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么要不要我骑车帮你找他回来”
顾骜好奇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最近找学校里申请了资源,扯虎皮拉大旗搞了个英语社,每天下课和周末,在西湖边打着学口语的名义说也说不清。”
顾骜觉得情况有些有趣,很敞亮地就朝副驾驶位使了个眼色:“上车吧,骑车多累,你给我指路。”
他也不会矫情问对方是否有空、是否要劳务费刚才这人都说肯骑车去帮他找了,那肯定不会拒绝坐车。
如今有的是人肯为了坐一次小轿车,而白白帮人跑腿打杂一整天。甚至回去后还能作为吹嘘的谈资,说上几个月。
果然,那男生一脸的庆幸与振奋,麻溜上了副驾驶位,不过他不会开门,还是顾骜耐心教他如何掰门把手,弄得对方一脸的抱歉。
而其他男生无不懊悔刚才怎么没早点儿上去给顾骜热心指路,不然现在就是轮到自己当马仔了。
西子湖畔的一间茶室里,马风正意气风发地带着四五个社员,搞着他们自己的私活儿。
这个活儿,他已经弄了个把月,准备明年大三进入实习期后,就花更多精力在这上面,把这份事业做大。
茶室的使用权,是他问一个女社员、同时也是他的准女友忽悠来的。
一个17岁的年轻漂亮女生,名叫闻莺。虽然比马风还大了一岁,但反而是78级的学妹,也是系里最漂亮的。
谁让马风跟着顾骜一起开了挂呢,读到大二都才16岁的男生,在学校里找不到比自己年轻的妹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闻莺的母亲姓何,就是这间茶室的经营者。是商业口的国营工作人员,不是个体户茶室
既然知道女儿在跟那个虽然长相朴素、但人挺踏实能说会道的小子处对象,她也就不会问对方谈占用房子的费用。
何况马风还很上道,不影响茶室的正常经营,对女方长辈嘴又甜,很能讨好未来丈母娘。
这是一间湖畔公园里的廊亭式仿古建筑,半边是伸往湖里的画舫状结构,半边在岸上。还用链子围了一片大约能摆二十张桌面积的公园空地,马路对面就是少年宫。
即使是在刚刚开放的79年,这里的外国游人依然如织。
马风在茶室的招牌上,又贴了双语的“英语角engishrner”。自然会有偶尔路过的外国客人,在这里驻足停留,喝点茶,买点藕粉点心,茶室的生意自然比原先还好上不少。
尽管大多数外国客人都是有外事部门专门派的翻译跟着的,一般不让人民围观,也绝对不会允许对外宾进行服务性收费。当时卖东西给外国人是可以的,但是为他们提供服务的收费,必须是国营的,特许经营
但马风等人有师专的招牌,他又能来事儿,跟旅游部门关系打点得不错,许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偶尔可以用“练口语”的名义,私下里偷偷收两三美元的外国人小费,做个事实上的野导游。
学校里一些与马风关系铁的同学,知道马风这里有好处,也就隐隐然尊马风为77级英语系的扛把子,唯他马首是瞻,经常来这里练口语,顺带接私活,渐渐聚拢起十几号人马。
有了稳定的可用人力资源后,马风凭借着他自己敏锐的经商头脑,以及此前跟着顾哥亦步亦趋学来的眼光,准备干一些更大的事儿。
比如最近他就通过他爸的渠道,揽了两个文宣部门的活儿马爸爸在省文联工作,只不过不是作协或者影视口那些实权人物,而是冷灶一些的戏剧曲艺类的文联干部。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文联干部了。认识的人面、关系摆在那里,只要想经营,门路总比普通人多。
省文联作协、影视口的同志,今年来随着政策的开放,尝试引进一些外国可以过审的小说、电影,想翻译成汉语,但缺乏翻译人才。马风从他爸那儿知道了这个商机后,就利用手头的口语社,做起了二道贩子。
顾哥在人人日报上的金玉良言,马风当然是全文拜读,并且供在那儿当金科玉律学习的。
所以马风知道,雇佣七个以上工人干活,给他们开工资,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他只买卖,不雇佣在练习口语的过程联找上面审过之后认为可以引进,但是缺人翻译”,然后自然会有小弟“自发”去干这个事情。
这可不是雇佣,而是当事人出于提升个人英语学习的兴趣,先“自发”地完成了义务劳动。
然后马风“不经意间”发现这个本来无商业目的的学习成果可以利用,就给点成本补偿,拿去完成文联的发包工作。
这绝对不违反纪律。
货不是他卖的,也不是他买的,他只是提供了一个交易平台。为同学们的课堂作业,寻找点“废物利用”的回本机会。
“做了大学生,前途真是一片光明呐,每天十美元的小费,每周两三百块人民币的翻译稿费,还赚得这么体面,不用倒卖辅导书破瓷器。等暑假顾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看看我的出息。”马风沾沾自喜地想。
就在他美滋滋的时候,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茶室旁边的空地上。这车居然直接开到了湖边的青石板步行街路面上,也没任何人管。
马风正觉得奇怪,却看见一个隔壁班的马仔,从副驾驶位上下来,殷勤地绕到另一侧开门,还一边吆喝:“马哥,你同学找。”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顾骜锁了车,跟马风扣肩搭背,很熟的样子。
马风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很离谱。
他还以为自己干出的这番事业,已经足以在顾哥面前邀功显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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