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很危险,别伤着自己,快放下!”薛崇训急忙说道。他真有些担忧起来,不是担忧自己,是怕这小姑娘冒冒失失地伤着了她自己岂不麻烦?
小姑娘又羞又怒,哪里管薛崇训解释,提着亮铛铛的横刀就向这边奔过来,薛崇训忙撒腿就跑。周围那些没心没肺的家伙们居然还在起哄,乐得看笑话。
那小姑娘在后面拼命追赶,但穿着长裙跑得慢,她竟然弯下腰,用刀割掉了裙摆,洁白的小腿几乎都露了出来,然后向薛崇训追赶过来。
薛崇训奔到廊庑边,前面无路可去,只得沿着廊庑跑,一面跑一面喊道:“你干什么,先把刀放下!我给你出气行了吧?”小姑娘体力甚好,跑得飞快,根本不听薛崇训解释。
眼看前面是一个死角,薛崇训无路可去,本想转身夺了小姑娘手上的刀,但见她怒不可遏的样子,生怕纠缠时发生什么意外,还是躲着得好。正巧角落里有一棵大树,薛崇训心下大喜,小时候爬树他是高手,女孩子应该不会玩爬树。
他奔到树下,纵身一跳,抓住了树干,三下五去二哗哗就爬了上去。那姑娘奔到树下时,薛崇训已经爬到上边去了,她犹自不放过薛崇训,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挥起刀就砍树。当然要砍断树不是那么容易的,薛崇训也不能让她这么在那里一个劲砍下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廊庑顶,距离树干不远,便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蹬树干,敏捷地跳到了廊庑顶上。
这下小姑娘没辙了,仰头看着薛崇训不知道该怎么办。金城公主也赶了过来,喊道:“妍儿,别这样,人家会笑话你,皇上皇后还等着我们,走吧。”
第一次听见金城的声音,真是犹如天音,薛崇训几乎忘记了那名叫妍儿的小姑娘拿着把横刀还在下面。
妍儿倔强地嘟起嘴道:“我不!让他们笑去,这黑炭太可恨了,我今天非得报仇,砍他的屁|股,让他一个月都走不得路!”她说罢转身就走,没一会,竟然从旁边的屋子里搬出了来一架梯子!
薛崇训哭丧着脸,对武二郎喊道:“二弟,快把小娘的刀缴了,别让她爬上来。”
武二郎哈哈笑道:“刚才你怎么不自己缴?小公主如此泼辣,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妍儿把梯子搭在廊庑上,提起裙子就爬。就在这时,忽见大门口一队骑兵走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俊朗年轻人也骑着马走了进来,马上英姿勃发的的年轻人不是太子李隆基是谁?
李隆基见到眼前的情形,喝到:“妍儿,你干什么?给我下来!”随即策马奔了过来。
小公主见到李隆基,乖乖地下来了,然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指着屋顶上的薛崇训控诉道:“太子叔叔,那个黑炭欺负我。”
薛崇训长身站在屋顶上,就像个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一般,他当即就抱拳执礼道:“拜见太子殿下,失礼了。”
李隆基一见是表弟薛崇训,太平公主那边的人,当下也不愿发生无谓的口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说道:“你这刁蛮公主,人家欺负你?你都把人追到房上去了,别再这丢人现眼,跟我走。”
小公主无可奈何,仰头瞪了薛崇训一眼:“这回先饶你一命,别让我再撞见你,要你好看!”
李隆基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城公主,显然金城公主在谁的眼里都很耀眼。金城轻轻行了一礼,李隆基点了点头。他从马上跳下来,让小公主上去,他自己却步行,其溺爱程度可见一斑。
眼见金城公主也要走了,薛崇训忙喊道:“金城公主,我真不是故意的。”
金城公主回眸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却让薛崇训回味良久。
过得一会,众人才纷纷散去,薛崇训从刚才小公主搭的梯子上爬下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妈|的,这小公主谁家的啊,太厉害了。”
大郎武崇敏笑道:“太子的侄女李妍儿,永平郡王(李长器)的女儿,五王子府的李家几个兄弟都很溺爱她,就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薛崇训想起了什么,指着武崇敏的鼻子骂道:“刚才你打她的屁|股干什么,她还以为是我干的。”
“老虎屁股很难摸到,我一时兴起就用扇子碰了一下,玩笑,长兄别介意。”武崇敏仍旧笑嘻嘻地说道,“一会看完马球,我请长兄喝酒赔不是,行么?”
都是自家兄弟,薛崇训也不能真对他生气,便顺着台阶下来,开玩笑道:“听说你从剑南带了不少歌舞妓来长安,一会别舍不得拿出来。”
“有什么舍不得的,送你几个都成。你问二弟,他经常跑到我那玩女人,我何时小气过?”武崇敏慷慨地说道。
薛崇训愕然,想着自己是当哥的,便说道:“这倒不必,有点过了。”
武二郎脸红了红,“大哥你干嘛说这事……”
“走吧,一会里面要开席了。”薛崇训一面走,一面又随口说道,“那个李妍儿,以后别碰到她才好,再被她看到非放不过我。”
武崇敏哈哈一笑:“长兄,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刚才明明是扇子打的,她能不知道?那丫头蛮是蛮了点,却不傻,你知道她为何要闹出这么大动静么?”
薛崇训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我倒是很想听听大郎的高见。”
武崇敏“啪”地一声甩开扇子,故作高深地说道:“她不是气你踩了金城的裙摆,更不是气你抱她,而是气大家的眼里只有金城,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想想那李妍儿平日被百般溺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落?所以非得闹出一出引人注意她,她心里才舒服得了。”
“哈哈!”武二郎当时就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大哥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薛崇训也点头称是,伸出大拇指道:“高见,定是这般道理。”
兄弟三人走了一阵,武二郎又道:“宴会没什么意思,无非吃顿饭而已,一会有马球赛,我也要上场,想想就手痒。咦,长兄,我记得你的马球也很厉害,你怎么不上场?”
薛崇训道:“不过是种玩儿的乐子,高兴就好了,我不是很在意这种东西。再说我的伤刚好,不太想上场做剧烈的动作。一会二弟上场了我给你喊,助你声势。”
武二郎大摇其头:“可不只是玩儿,这马球和战阵之术颇为相似……反正有趣,非常有趣。”
武崇敏背着手道:“马球有诸多规矩,不能横穿攻权之骑,不能过度冲撞等等,战阵有什么规矩?兵不厌诈,不择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
武二郎道:“你又不玩马球,和你说不到一块,长兄,你知道的,马球和战阵是有相似之处吧?”
薛崇训笑了笑,不置可否,见着武家的两个兄弟,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亲二弟来,今天也没看见他的影子,这亲兄弟有时候性格不合,还没异性的兄弟关系好。
正想薛二郎呢,薛崇训一回头原想和武家兄弟说话的,却突然看见薛二郎就在后面,薛崇训忙喊道:“二弟,这边。”
薛二郎不冷不热地走了上来,和几个兄弟见礼,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阴阴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没法子,他一加入几个人的圈子,大伙的说笑都少些了。
武崇敏好像看不惯薛二郎,冷笑道:“哟,二哥,您怎么没和太子一起来啊?”
薛二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缄口不言。武崇敏笑了笑,吵也吵不起来,只得作罢。几个人默默地上了台阶,一起走进麟德殿。
第四十章击鞠
能参加麟德殿的国宴是莫大的殊荣,普通人要是能在里面吃上一顿饭,估计能吹嘘一辈子。不过对于薛崇训这样的皇亲国戚来说,倒也稀松平常,每逢佳节总是能进去吃上一顿,看看里面的歌舞表演。大明宫有美女上万,但宫廷贵族喜看胡舞,所以很多时候都是表演异国风情的节目。
薛崇训其实不太喜欢看胡舞,老是转来转去的,看久了会产生一种头晕的错觉。
时逢佳节,今天大明宫真是热闹极了,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几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吃完了国宴,还有马球赛,这也是大伙十分喜欢的东西,不能亲自上场,看看也很欢乐。
宴会一个时辰之后,让大家期待已久的击鞠(马球赛)就开始准备了,就在麟德殿前的广场上举行。观赛的人以万计,皇亲贵胄、朝廷大臣、宫廷女子、宦官、外邦使节,纷纷前来观赛。近些年来,难得有机会看到这样高水准的击鞠,人们都不愿意错过。
今上李旦登基以来,就没有举行过大规模的击鞠,这是第一次,因为李旦本人对击鞠的热情度不高。而前任几个皇帝都十分热衷,时不时就要来一场。
主赛事便是羽林军组成的“棚”和随同吐蕃使者前来的队伍,两棚对决,国家级的比赛。击鞠是比较奢侈的运动,也不是谁都有条件练好的,一般只有贵族才玩得起;又因为禁军操练的常规项目有击鞠,军队里又兵强马壮,所以击鞠水准高的除了皇室贵族就是禁军。
麟德殿殿前布置了一个千步左右的场地,场上填以沙土以防摔伤。但马匹在沙土上跑回尘土飞扬,需要打湿,有的是用水,但宫里的球场是洒油,更加奢侈。
场地一端竖有两根木柱间嵌满木板的球门,木板下部开一圆孔作为球室,就一个门,谁把那颗拳头大小的球打进去谁就算赢;当然其中还有一些简单的规则,不然打球就成了打架了。
北面搭了个高台作为观台,上面设有黄伞羽扇,皇帝坐于正中,旁边坐着皇后嫔妃,太子皇子公主等人;正台旁边还有一个稍矮的副台,吐蕃使者和朝廷大臣就在那边。薛崇训的母亲太平公主也在高台上,但薛崇训兄弟几个只能在下面观看。
他抬头用目光搜寻时,只见金城公主也在上面,但她并没有看见薛崇训,估计已经忘记遇到过薛崇训这么个人了吧?薛崇训心里顿时冒出一丝失落。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薛崇训转头看向球场时,只见大唐羽林军棚队装束一新,将马尾巴扎起,手执球杆策马进场了。欢呼声久久不绝,人们的热情可见一斑。
这样的欢呼在开始打球时也会时不时爆发,因击鞠在大明宫里举行,主场优势还是不错的,气势上就胜了吐蕃人一筹。
不料这样的欢呼没持续多久,人们就目瞪口呆了。开场不到一炷香时间,吐蕃人就连进两球,这拨人的球技十分厉害,唐朝人被冲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边的吐蕃使者见状“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就在这时,人们无法忍受这种一边倒的节目,而且被虐的还是自己的人,看着自然不爽,许多人都高喊“三郎,换三郎上场”。
三郎自然就是太子李隆基,有一回他打在宫里击鞠,四人胜十人,所以大伙都知道李隆基的球术很厉害,呼喊着他的名字,要把颓势挽回。
皇帝李旦举起手平息住众人的吵杂,对旁边的李隆基道:“你下去参加,别扫大家的兴。”
李隆基跪倒抱拳道:“儿臣遵旨。”
很快他就换上了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英姿勃发地进入了球场。人们立刻又燃起了希望,再次高呼起来。
只见李隆基骑高头大马,飞驰如电加入了其中,来回奔走,神骏异常,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喊得最凶的是一个女的。薛崇训抬头看时,原来就是那个小公主李妍儿,李妍儿显然非常崇拜她的叔叔,是手足舞蹈喊得可起劲,“皇叔最厉害了,打败吐蕃人!”
无奈这回李隆基运气不再,那些吐蕃人的技艺非同寻常,恐怕是精挑细选训练了很久才派到长安来的。薛崇训也是个击鞠爱好者,以前政治局势没那么紧张的时候他经常干的事就是练武和击鞠,所以很容易就看出来这回的吐蕃人水准比以往任何一次来长安的人都要高。
李隆基左冲右突,苦战了近三炷香时间依然不得其门,双方陷入僵局,打得不分胜负。
不料就在这时,一个吐蕃人的马突然冲撞到了李隆基座下的马肩,那马向旁边一侧,就把李隆基给摔了下去,周围顿时哗然。一队骑兵冲了上去,救起李隆基,带了回来,比赛暂停。
李隆基看样子没有大碍,但下马时一瘸一拐的,腿上好像受了点轻伤。那边的吐蕃使者大声道:“小幅冲撞,并不是横冲,不算违规!”
李旦关切地问道:“三郎,你不要紧吧?”
李隆基苦着脸道:“回父皇,我没有大碍,刚才大意了,本来不应该摔下去的。”
李旦大度地笑道:“没事,人没伤着就好,不过是一场击鞠而已,胜负乃兵家常事,咱们大唐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吐蕃人听罢抱拳道:“皇上宅心仁厚,令我等万分敬佩。哈哈……”最后笑起来的时候得意极了。
就在这时,在球场边上休息的武二郎策马来到台下,跪倒启禀道:“皇上,臣请长兄卫国公上场,请皇上恩准。”
李旦四下一看,找了许久都没看到薛崇训坐在哪里,便问道:“薛郎来了么?”
薛崇训这才走了出来,跪道:“臣在。”
坐在旁边的太平公主说道:“崇训月前受了伤,这会还没好利索,皇兄就别让他上去折腾了吧。”
李旦挺爱听妹妹的话,正要说话时,薛崇训忽然大声说道:“臣愿意上场,请皇上恩准。”
武二郎听罢高兴地喊道:“长兄,你早就该来的!”
太平公主问道:“崇训,身子要紧,真的没关系吗?”
薛崇训道:“母亲,儿身体壮,早就好利索了,没关系。”
太平公主遂点点头,她其实很愿意看到自己喜爱的人出风头,当初李隆基爱出风头她也很欢喜……可是现在李隆基长大了成了她的对头。李旦见状便说道:“好,朕让你出场。”
“叩谢皇上。”薛崇训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换衣服和装备。薛崇训这人其实不怎么爱出风头,不过今天想着金城公主和亲的事,又见吐蕃人得意忘形的找抽样,他心里就不是滋味,非得争一口气回来不可。
很快薛崇训就策马出来了,一身劲装,身姿挺拔,骑在马上还真是英武非常。他本身长得是很俊朗高大的,就是黑了点,这时候换了一身衣服,头盔遮住了脸,形象都变了一头。武二郎他们头上戴的都是幞头,但薛崇训戴了一顶钢盔,他觉得骑马跟骑摩托车一样,尽量护住头部是比较明智的干法。
看到薛崇训英武俊朗的模样,太平公主脸上也是浮出了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说,我生的儿子也不必李三郎差。
薛崇训策马上场,忽然举起球杆,大声喊道:“我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战!”
“啊!”广场上顿时一片喧哗。上午那个提刀要砍薛崇训的小公主李妍儿也是十分惊讶,翘起嘴回头看金城,只见金城脸上泛出了一朵红晕,娇羞地低着头,可大家都在看她。
李妍儿低声嘟噜道:“讨厌的黑炭,装模作样一定赢不了!”
球赛再次开始,薛崇训完全没有李隆基的潇洒,他骑着马奔走时样子还有点笨拙,稀松平常的样子,众人一瞧他那姿势就不报什么希望,慢慢地安静下来,有些无趣地看着场上,好似在等着吐蕃进球。
薛崇训总是慢吞吞的,在外围打转,也不快速追赶木球,他那傻样好像心不在焉似的。唐人的逆势没能扭转,控球的大部分时间掌握在吐蕃人手里。
就在这时,一个羽林军将领拿到了球,薛崇训喊道:“传!”那将领犹豫了一下,还是传给了薛崇训。
薛崇训立刻动如突兔,大喊道:“二弟,护住我右翼!”武二郎急忙策马追上薛崇训。
两骑奔腾如飞,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好几个吐蕃人想干扰抢球都没成功。
那木板上的洞越来越近了,薛崇训瞳孔收缩,全神贯注,手下击球的动作果断干脆,利索到了极点。
该出手了!整个世界在薛崇训的心里已经停顿了下来,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实际上观球的人们都提着一颗心等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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