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探索者一号”的残骸。套用地球上的观点,其实就是一个大垃圾堆。
然而,垃圾也有自己存zài的意义。至少,这些残骸是夜影目前最为可靠,也是最稳dìng的食物来源。飞船爆炸把很多东西抛飞出去,在周围形成一片面积广阔的碎片。每时每刻都有尸体碎片在空中移动,夜影之所以要制造小型喷射器,目的就是为了从残骸当中获取更多的血肉。虽然食尸这种事情听起来很是恶心,却是迫不得已情况下,维持生命的必须手段。
地球上曾经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两个穷人是邻居,各自耕种着一块贫瘠的土地。由于产出不多,两个人都深受饥饿与贫穷困扰。其中一个穷人决定改变处境,放弃这一qiē,去其它地方谋生,另外一个却觉得这种做法充满危险,决定还是留下来继续过着固定不变的生活。几年后,外出谋生的穷人变成了富豪,留下来的穷人依旧没有任何起色。
每个听到故事的人,都觉得离开的穷人聪明,是自己最好的励志目标。可很少有人想过,离开就意味着变化,在不确定未来方向的时候,这种变化往往意味着灾难。你可能会在寻找机会的路上活活饿死,也可能因为某种意外而丧生。当然,每个人都向往成功,都愿意付出劳动和汗水。然而,机会这种东西从来就数量稀少,甚至比大熊猫还要珍贵。留在原处的穷人并非愚蠢,而是他看到了隐藏的危险,感觉到得失之间的兑huàn比例。他不是傻瓜,只是不愿意涉足危险,虽然穷困饥饿依旧,但总要比当场横死好得多。
夜影的现状,就与故事里的两个穷人差不多。
离开飞船残骸,也许可以得到更好的生存基础。
同时,也意味着可能彻底死亡。
在这个问题上,黑色颗粒永远不可能给予真正的答案。它们并非全知全能,它们只是一种具有智慧的细胞。黑色颗粒当然不愿意夜影这个寄主死亡,但它们同样也是在冒险,希望得到更好的生存环境。它们并不确定在那颗小行星上能够找到什么,最多也就是在食物理解方式上,有着超过夜影的特殊认识。
它们指出了路,却并不知道这条道路上是否存zài陷阱?尽头是不是悬崖?还是幸福天国?
夜影没有继续发问。这样做毫无意义,甚至比两个哑巴之间争吵不休还要无聊。可是,黑色颗粒的生物感知能力的确要比自己敏锐得多。
我能相信你吗?
成功几率到底是多少?
无数问题从夜影脑子里冒了出来,她思考了很久,并未注意到胳膊上的时钟已经旋转了好几百圈。直到发条走完,发出“卡塔”一声轻响,才把夜影从混乱模糊的思考当中唤醒。
时钟的存zài意义,只是为了对时间进行标记。夜影认为不值得在这方面消耗能量,所以采用了最原始的发条作为驱动。
她向黑色颗粒发送出一道探询思维:“那颗星星距离我太远了。告sù我,究竟该怎么过去?”
黑色颗粒没有回答。
一颗螺帽从夜影左肩侧面慢慢飘浮过来,很慢,远处射来的阳光照亮了螺帽侧面,反射出淡淡的金属光泽。
距离很近,只有不到五米。
没有任何迹象,夜影忽然看到自己的头发就这样射了出去,牢牢抓住了正在空中飘浮的螺帽。
“头发”只是沿用了地球人类惯用的称呼。它们是从夜影头部蔓生出来,以线状形式存zài的身体。就像章鱼的触手,却比那种东西更加细密。这根头发的弹射,不是夜影的本意,而是黑色颗粒意识驱动下,身体的最直接表xiàn方式。
它为什么要抓住这颗螺帽?
这是一个新问题。
夜影从发丝上解下螺帽,用手指拈住,凑近自己的独眼,细细端详。
螺帽本身没什么特别。六角形的外观,内部圆形孔洞里分布着顺序绕行而上的浅痕。它原本属于飞船的一部分,毫不起眼,无论在船身的任何位置,都能找到相同型号的物件。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黑色颗粒究竟想要告sù我什么?
诸多问题,没有一个得到答复。
夜影感觉体内的黑色颗粒有种说不出的涌动变化。它们当然知道答案,却无法通guò意识交流让自己明白想要表达的意思。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恼火的事情。就像你看到了某人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急忙连比带划想要告sù他远离危险,对方却根本不明白你的意图,还在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你是白痴、傻瓜、疯子。
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颗螺帽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夜影脑子里充满了迷惘,再次陷入久久的沉思。
……
王启年正在产生变化。
对于远在红龙六号移民星球上的童延峰来说,每天定时观察可怕的院长大人,已经变成了一项固定的工作。
王启年的确很可怕。在地球上如此,现在依然还是这样。谁也没有想过,这个老家伙居然会变成一颗星球。当然,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应该是他吞噬了星球本身的所有矿物质,用机械生产的方法,再造了一副庞大无比的钢铁身躯。
从两年前开始,童延峰就发现:那颗被命名为“院长大人”的星球上,一直在持续不断发射着飞船。
是的,你没有看错,那的确是飞船。
这种事情对王启年毫不困难。他可以自由生产任何一种想要的机械装置。无论是亿万吨级的压力机,还是完全绝缘的真空操作舱。他的身体庞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数金属和提炼物质填充其中,备用材料多到无法计数。说起来,这种做法,王启年还是从黑格身上得到启发。他自始至终都觉得机qì人形态并不安全,有太多东西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为了确保不受到伤害,怕死的老胖子使用了及其变态的办法,把自己牢牢包裹在一大堆金属材料当中。
孟奇曾经就这个问题,与王启年之间进行过讨论。老胖子的观点很直接:巨大,就意味着强大。只有巨大的东西,才谈得上在宇宙当中近乎永恒的存zài下去。比如体量巨大的肉食动物,存zài时间肯定长于素食种群。草原上的狮子之所以对鬣狗产生威慑力,就是同样的道理。如果把巨大的概念继续膨胀,星球本事就强于在其身上附生的物种。它们存zài的时间超乎想象,但还有比这更大的,比如恒星,比如黑洞,以及许许多多人类尚未观察到,但的确存zài的物件。
王启年的巨大化过程,已经引起了很多人注意,并且产生了强烈警惕。
他原本只是一个人类,却并吞了整个实yàn室,然后是整个帝国研究院。老胖子并不满足,干脆并吞了整个星球……这过程简直比贪食蛇游戏还要刺激,也让帝国学者们认识到某种潜在的,可能出现的危机。
弗朗索瓦走进部长办公室的时候,童延峰正看着全息屏幕上刚刚传送过来的信息,表情充满了迷惑。
“阁下!”
一声轻唤,将童延峰的目光从屏幕前转移过来,投注到弗朗索瓦身上。
他是一名身材瘦高的中年人,穿着帝国高级行政官员的蓝色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眼睛,过于削瘦,使面颊两边深深凹陷进去,眼窝很深,整个人显得气势逼人,充满令人必须仰望的冷厉气势。
童延峰慢慢活动了一下胳膊,淡淡地吩咐:“说吧!我听着呢!”
“我们必须终止红龙三号,也就是“院长大人”星球的能量输送。”
弗朗索瓦推了推眼镜,点开手腕上的便携式电脑,认真地说:“我建yì……不,我必须告sù您,一定要终止能量输送。否则,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
所谓能量输送,是王启年最初并吞整个帝国研究院,逐渐成为红龙三号星球主宰时候与童延峰等人的约定。当时,王启年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对所在星球能源进行合理化运用。他要求童延峰在邻近几颗移民星球上架设潮汐装置,通guò该星球气流引导,以及地形之间产生的能量流,对自己进行有效的补充。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至今。当然,现在的王启年已经不再需要其它星球上的能源,并且在自身内部形成了大型能量永动装置。虽然能量输送的情况一直存zài,但无论帝国现任的研究院副院长弗朗索瓦,还是童延峰,都很清楚,外来的星球能源已经对王启年可有可无。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童延峰慢慢皱起眉头,身体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我知道你是出于对帝国能源使用方面的考虑,才提出这样的建yì。可是你得明白,院长大人地位超然,关于他目前的一qiē,皇帝陛xià离开的时候,有过专门的指示。陛xià要求我们听从院长大人的一qiē安排,服从他的每一项命令。这些事情,难道你都忘了吗?”
尽管童延峰的语调和声音都很普通,可是在弗朗索瓦听来,却无异于最严厉的指责。他白净的面颊很快变得涨红,表情也充满了愤怒。
“您竟然怀疑我对皇帝陛xià的忠诚?”
因为激动,弗朗索瓦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我也注射过皇帝陛xià的血,我对陛xià的信念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深重。您觉得我说这些话是为了我自己吗?摄政王阁下,您呆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太久了,您应该去外面走走,看看已经发生的事情,听听大家的意见。”
童延峰有些疑惑:“大家的意见?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工蜂”,都是绝对忠实于陛xià的拥护者。”
弗朗索瓦的情xù渐渐平静下来,用沉稳的语调阐述事实:“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流动着与皇帝陛xià相同的血。那是我们最伟大领袖的赐予,也是维持这一群体的根本。我承认,院长大人的确拥有很多我们从未想象过的知识,他的睿智在这个世界上无人可及。他创zào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提出了大量先进的理论。实事求是的说,王院长的出现,使红龙帝国的整体科技水准前进了好几个世纪。就这点而言,他的功绩的确无人能比,足以令人仰望。”
“可是反过来看,王院长也的确产生了很多负面效果。”
弗朗索瓦话锋一变:“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而是一个人类与机械相结合的超级生命体。崇拜他的同时,我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四岁的儿子在房间里玩游戏。他把积木拆开,重新拼合成各种不同形状的物件。飞机、坦克、房屋、小船……阁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想到,这正是王院长目前所做的事情。他是一块能够自由转换形态的另类积木,而且还在源源不断产生出更多的积木原料。我们都知道院长大人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样子。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而是变成了一颗星球。”
这些事情童延峰以前并非没有想到过。只是像这样从另外一个人嘴里毫无遮拦说出来,还是第一次。童延峰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压低音量:“说下去,我听着呢!”
“人类死了就会腐烂,想要长生不老之类的念头,也并不奇怪。我并非不赞同半生化半机械技术,我只是觉得,院长大人在这方面做得有些过了。即便他真的想要这样做,也应该采取更加隐秘的做法,或者要求我们予以保密,给予更多的帮助和支持。”
弗朗索瓦停顿了一下,无比严sù地说:“秘密之所以存zài,就是为了不让它在民众之间扩散。帝国大部分成员都是“工蜂”,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知晓秘密的资格。王院长在这方面做得太过于明显。现在,我们都知道他是头顶上那颗星球,他却从我想过,这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童延峰眯起双眼:“影响?”
“他就在我们的头顶上。”
弗朗索瓦接下来的话,与这句感慨显然毫无关联,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显:“蚂蚁之所以被藐视,是因为它们实在太小,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我们会重视一只猫,或者一条狗。因为它们很有趣,很听话,可以当做玩具,或者是忠实可爱的宠物。对于狮子之类的猛兽,每个人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都会觉得本能的恐惧,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狮子吃肉,而且特别喜欢吃人。但如果是一只态度友善,表明对于肉食没有丝毫兴趣,只偏爱卷心菜和萝卜豆腐的狮子,很多人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朋友。然而,容忍和耐心最多也就是到此为止。如果这种非人类的生物体型继续增加,超过大象,甚至达到数百米的高度,就像好几幢摩天大楼累加重叠起来,那么就算它的天性极其善良,小心谨慎得连踩死一只蚂蚁也不忍心,我们仍然不会把它看做是朋友,只会觉得它是潜在的敌人。”
弗朗索瓦的这些话不难理解。对于人类而言,体量大小本来就意味着敌我善意之间的最明显差别。以大象这种素食动物为例,尽管知道它的性情温和,主动伤人的几率很低,但无论主动还是被动,人类对于大象都抱有戒备心理。这其实不难理解,这种体量庞大的生物,随便抬起脚,就能轻而易举把某个人活活踩死。这种强大是无论任何程dù的善意都无法化解。除非你能够控zhì它,用铁链将其牢牢锁紧,随时随地都把刀子架上去,对方稍有异动,就可以在尚未造成破坏之前,一刀了结它的性命。
人类,从来只是对能够被自己掌握的事物,才会做到真正的放心。这种天性永远也无法抹除。正因为如此,人类群体产生了专业的驯兽师。有了这种特殊职业的存zài,接近猛兽或者巨象的时候,我们的心理恐惧才不至于那么强烈,而是变得相对平缓。可是,没有哪个驯兽师敢担保绝对安全,一旦猛兽发狂,或者大象根本不买你的账,驯兽师就只得当场横死。只要出现这种事情,两个生物种群之间,就再也没有调和的机会。
弗朗索瓦的想法,就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大象终究是大象,在喜欢养宠物的人当中,驯养猫狗的数量最多,因为它们几乎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也有人喜欢蟒蛇、蜥蜴之类的特殊宠物。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特点:体型不会超过成年人,只要愿意,我们随时随地都能杀了它们。
历史上也有过人类与鲸鱼之间美好的故事。可那毕竟是少数。这需要一个永远无法被逆转的前提――――成为朋友的另类物种,智慧程dù必须低于人类。它们可以拥有简单的思维意识,但绝对不能产生出更多的进化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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