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出售的食物,也带有浓重的时代烙印。食用同类当然是不道德的,尤其是在战争结束后各种物资充足的情况下,人肉买卖完全被官方取缔,也被宣布为极重惩处的罪恶之一。尽管如此,仍然还是有部分商家打出“人肉大餐”之类的广告。那些食物当然不是以人类为原料,只是以猪、牛、羊充当替代品,再辅以装饰和修饰,做成人类身体的各种器官外形。这些餐馆的生意算不上很好,却也拥有一批忠实的顾客。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在商家刻意营造,光线阴暗的环境里默默就餐。很多人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只是为了回忆那段噩梦般的时光。那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很多,亲人、朋友、家园……也意味着他们经历了旧时代和新时代的转换历程。但无论如何,那都是辛酸与痛苦远远大于快乐,只能独自默默品味,没有经历过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战争结束后出生的婴儿,很多已经步入了三十岁的中年时代。死亡距离他们非常遥远,生活中最常用的名词,大多是“物价”和“收入”。以前崇拜战斗英雄,完全是因为父母老人的影响。尽管每个基地市广场上都矗立着英雄纪念碑和死难者纪念碑,每年摆放花圈的人,都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极少看到年轻人的身影。
战争中大量人口死亡,以及大面积新占国土面积增加,使战后幸存民众得到了旧时代国民难以想象的“优越”福利。按照相关法律,每个拥有政府承认身份的国民,都能够享有基地市平民区内一百平米的居住权。房屋由国家提供,居住者以日常工资抽取部分的方式结清房款。科技发展使声控光视得以普及,直接植入口腔的芯片能够在不使用电话的情况下,与目标进行远程联络。随身携带的弱效脉冲发射器与家庭中央光脑连接,随时随地都能调用每个房间的实景图像。如果外出需要或者遗漏,家用机qì人会成为你最实用的帮手。
战争后出生的一代人,几乎都带有不同等级的强化体质。生物战争中最强大、最安全的人类团体就是军队。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士兵拥有整个人类群体最高权利。他们可以在平民中间自由选择伴侣,在不考虑财产、家世、文化概念等情况的前提下,容貌外观与性情也就成为最佳首选,强化因子就这样迅速传播开来,到了亚洲区生物战争结束的时候,中国军部已经缩减了一阶强化药剂的产量。因为按照当时的婴幼儿检测报告,与士兵结合诞下的后代,全部都是强化人。
生物战争遗留下来的,不仅仅只是毁miè后重生的繁荣,还有潜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悲伤和痛苦。
从严谨的角度来看,变异生物应该算是“半人”或者“类人”。它们拥有与人类相似或者相同的生理概念,人类被它们掳走强行交配,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很多婴儿的父亲就是变异生物,也有很多在荒野里出现的人类,有着不知所踪的人类父亲。每隔一段时间,民政部都会接到不同地方关于“兽性半人”之类的报告。一般来说,这些变异生物的后裔分为两大种群。其一,是母亲为人类,在人类环境下长大的个体。其二,是母体为变异生物,在野外或者是废弃城市长大的例子。
第一种类型,融入人类的几率较大。第二种,几乎无法融入人类社会。虽然有不少慈善机构收养了不少所谓的“兽孩”,但人类化教育在他们身上效果并不明显,甚至完全失败。经过长达二十年的观察,官方最终确认,拥有变异生物基因的人类危险性极大,无论是哪一类型的个体,都带有对周围人群的潜在威胁。在这种论断下,整个社会开始了全方位,也是及其细致的基因排查工作。据统计,总共有二十多万变异基因携带体(官方名称)从各个基地市被强制驱逐。他们带着民政部发放的基本生活工具,聚集在各个废弃城市,或者在荒野上到处流浪。出于对变异生物的恐惧,基地市内的民众对这些人抱以反感,甚至极度抗拒。一部分人甚至声称“必须杀死他们”或“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同类”。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变异基因携带体”抱以敌意,很多从战争年代活下来的老人,选择暗中帮助或者支持他们。经理过死亡与黑暗,都知道生命的可贵。而且,这些被抛弃的人并没有犯罪,而是血脉中带有天生不可违逆的成分。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人类自身观点与看法的问题。
这种情况在“蜂群”内部同样存zài。并不是每一只“工蜂”都是强大而安全的。在他们成为“工蜂”以前,都有过在废弃城市里挣扎的经历。一部分人在那个时候被变异基因感染,在和平环境下诞生的新一代“工蜂”,同样对这些感染者抱以冷漠。尽管老宋和高立权等人一再努力消除这种隔阂,却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不得已,“蜂群”只能把这些感染者驱逐。
计算下来,被放逐的感染“工蜂”多达六万以上。他们不再承认自己是“蜂群”的一员,而是自称为“黑色工蜂”。这些被放逐者选择了寒冷的北方作为据点。老宋和高立权对他们予以了最大限度的帮助,甚至帮助他们建立了几座基地市。
“黑色工蜂”仍然承认“蜂王”的地位。尽管苏浩离开地球已经超过上百年,关于“蜂王”的各种传说仍然在“蜂群”内部盛行。无论“工蜂”还是放逐者,都认为苏浩才是真正的王。这种理想和欲望一直驱使他们拼命加快科技研究速度,以便与另外一个世界取得联系。
这个世界仍然有很多事情在继续着旧时代的规矩。
半年前,新一任教皇在梵蒂冈宣誓加冕。从病毒爆发至今,教皇已经连续更换了二十三位。有些死于非命,有些不知所踪。出于对宗教的忠诚和信仰,总有些狂热的信徒在维持这个圈子。与中国大陆不同,梵蒂冈仍然处于战乱,大约在三千余名武装教徒拼死护卫下,才得以冲进变异生物密布的城区,在旧教堂里完成了简短的加冕仪式。有半数以上的人为此付出生命,可是能够在上帝承认之地,得到一名新的领导者,在所有信徒看来,都是值得的。
以色列人从未放弃过对于“流着奶和蜜”迦南之地的追求。即便是在生物战争时期,他们仍然保有对那片土地的狂热。巴勒斯坦和约旦的民众几乎快被杀光了。以色列政府对外界宣称,这一qiē都是变异生物所为,自己不过是派兵占据了一片空无人居的白地……那里的战斗至今还在持续着,以色列人的对手有两个:变异生物,还有那些宁死也不愿放弃家园的战士。
新一届日本政府仍然在本年度同一时间参拜靖国神社。无论中国方面的态度如何强烈,甚至大幅度缩减给予日方的援助,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当然,参拜是在暗中进行。尽管新东京基地市里非常安全,杨璐璐在上一次进入的时候,仍然留下了不少科学院制造的微型蜘蛛机qì人。这种智能机械能够在地底长时间潜藏,王启年甚至为它们用小型掘进机实施定期维护。操作空间位于新东京地下,那里属于监控盲区,日本人至今也不明白,该死的中国人为什么会知道参拜仪式的具体时间和位置?
新事物的诞生,都伴随着从不理解到接受的过程。一旦被大众承认,它很快就能普及开来。
旧事物的延续,也必须遵循苛刻的相关条件。虽然它们的确在人类历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但老了终究是老了,到了该消亡的时候,就必须有新的东西成为替代品。
杨璐璐此刻的心情,正处于新旧交替的复杂活动期。
她冷冷注视着摆在面前的一副刀叉,刻板的表情如同冰块凝结。
刀叉是银质的。并非普通意义的镀银,而是真正符合贵重物品的概念,用银块打造的昂贵器具。餐叉末端和刀柄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卷曲的花瓣和叶片彰显出古老和经典的意味。所有餐具都带有字母和纹章,这表明它们属于某个家世显赫的贵族,而绝非现代的工业制品。
对于杨璐璐这种身份特殊的客人,美国人在招待方面的确做到了极致。餐桌上摆放着最鲜嫩的小牛腰肉,配上最新鲜的蘑菇和黑椒汁。金枪鱼和鳕鱼是刚刚从大西洋捕捞并连夜空运过来,厨师下刀从它们身上割取肉块的时候,这些可怜动物的大嘴还在一开一合拼命喘息。烤排骨是美国西部著名的招牌菜,但在选料方面却极其讲究,一头牛身上最适合制成烤排的肋骨也不过四根。此外,还有旧金山饭店高级厨师后裔专门制zuò的鱼肉卷、葡萄蛋饼、小牛肉鸡蛋……尤其是在餐桌正中央,甚至摆着一块工艺高超,外形为城堡形状的斯特拉斯堡饼。
在西方社会,银质通常意味着高贵。为了让尊贵的客人满意,美国人搜罗到了不少有着悠久历史的昂贵餐具。杨璐璐使用的这套,原本属于某个从意大利漂洋过海而来的移民。他的祖上曾经是意大利贵族,没落之后,不得不把祖先遗物拿出来卖掉以维持生计。据美国最具权威的古董评判机构开具的鉴定书,这套餐具如今的价值,已经高达三百万亿蓝币。
三百万亿蓝币是什么概念?
按照一百多年前,也就是病毒爆发前的和平时代,由五国核心集团秘密签订的相关协议,在病毒爆发后就必须废除各国原有货币,改换使用全新的地球元,也就是俗称的“蓝币”。最初,这份金融协议得到了很好的执行,五大核心国共同保证了蓝币的流通率和可信程dù。然而,随着中国方面在生物战争中不断取得进展,尤其是飞杀和廖秋的部队在东南亚地区大肆杀戮的消息传开,对中国指责与非难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
印度尼西亚政府在首都基地市被攻陷的前一天,集体乘机逃往美国。当时,美国方面正在与中方就军事援助问题进行谈判,为了免生意外,印尼流亡政府被拒入境。不得已,飞机只能在重新加油后,飞往新加坡。
所有核心国家都拒绝印尼政府入境。为了改变这种尴尬局面,印尼流亡政府拿出了所有的后备黄金和贵重物品,以极其高昂的价格,从法国人那里偷偷买到了一块蓝币钞票印版。出于对中国的憎恨,印尼人不顾一qiē印发了数量极其庞大的蓝币,由专人偷运,在中国难民之间散发。
经济战争并不只是适用于和平时期。生物战争也同样可以使用。中国军部和“蜂巢”很快发现市面上出现大量编码不明的蓝币,立即要求五国核心集团就统一货币问题进行协商。出于想要削弱对手和从中获取利益的想法,其余四国,甚至在联合国当年召开的经济大会上,所有国家一致反对废除蓝币,对中国方面的要求予以无视。
高立权当即宣布西南战区拒绝任何以蓝币为结算形式的经济活动。蓝币在“蜂群”活动区内被视为非法物品。在王启年的帮助下,“蜂群”启用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一套全新货币。
这是一套防伪技术和特征非常先进的货币。由于钞票基本色调为红色,也简称为“红币”。高立权和老宋以及其严苛的高压手段,在“蜂群”内部做到了绝对经济稳dìng。当天,所有收缴上来的蓝币被全部当众焚毁,“蜂群”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宣布:任何国家、地区、集团想要从西南战区得到帮助,都必须以红币作为唯一认可的结算方式。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蓝币的发行彻底泛滥了。缺少了中国作为经济链中至关重要的环节,蓝币的信用顿时一落千丈。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蓝币的价值大幅缩水。由于此前货币发行量实在太大,涵盖的区域和人口面积太广,其余四国根本无法在短时期内进行回收,以及货币更改。就这样,蓝币面额越来越大,病毒爆发时期一分、两分的面值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有一连串“0”,也是所有货币当中面额最小的一万元、两万元。
以内华达基地为例,平民区流动摊点上出售的烘烤鼠肉,每只售价高达五十万蓝币。而在最初,这种粗劣的吃食每份售价仅仅只是两毛钱。
三百万亿,听起来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实际上,能够拿出这笔钱的人很多,而真正想要买下这套银质餐具的人却很少。美国的情况与中国截然不同,这里仍然处于战乱,变异生物的威胁仍然存zài,人们与其花钱买一套有着古老历史意义的死物,不如弄上一支强化药剂,或者从军用仓库里换取更多的枪械弹药。
“当啷!”
这声音实在太响了,也太过于刺耳。即便是餐厅里回荡着的悠扬乐声,也无法将其掩盖。人们不约而同转过头,看见杨璐璐双手仍然保持抬高姿势,从空中掉落下来的刀叉正好撞上空荡荡的餐盘,散乱不堪。
塞西尔上将虽然已经年迈,却仍然肩负着与中国人打交道的工作。他就坐在杨璐璐旁边的位子,颇为关切地说:“怎么?不小心捏滑了吗?没关系,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另外换上一套新的。”
说着,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将军伸手按下随身电脑的呼叫键。很快,一名英俊高大的侍者托着银盘快步走过来,撤走了杨璐璐面前的餐具,摆上另外一套刀叉。
杨璐璐把双手慢慢放下,端起面前盛水的杯子,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塞西尔上将在待人接物方面很有一套。他敏锐察觉到杨璐璐心里肯定存zài着某种不满,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微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今天的午餐不合口味吗?”
杨璐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从外表来看,塞西尔上将足以成为杨璐璐的爷爷,甚至辈分还要更高一些。然而,杨璐璐的实际年龄却与塞西尔差不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人都很清楚,只有那些在生物战争后出生,也没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年轻人,才会觉得就年龄而言,塞西尔的态度实在过于谦卑,而杨璐璐明显属于不知好歹,丝毫没有尊老敬老风范的无知女人。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得提醒你们,现在已经不再使用公元纪年法,而是使用黑色纪元历。”还要更高一些。然而,杨璐璐的实际年龄却与塞西尔差不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两个人都很清楚,只有那些在生物战争后出生,也没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年轻人,才会觉得就年龄而言,塞西尔的态度实在过于谦卑,而杨璐璐明显属于不知好歹,丝毫没有尊老敬老风范的无知女人。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得提醒你们,现在已经不再使用公元纪年法,而是使用黑色纪元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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