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森已经四十七岁了。
他的性格仍然与年轻时一样冲动。他如今只是玛卡城郊外的一个农民,守着几亩不多的薄田过日子。索克块茎是田地里出产最多的农作物。这玩意很容易管养,产量极大,却卖不上价钱。它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填饱肚子,不再花费更多的钱去购买粮食。总而言之,只要按时播种和收获,你就不会饿死,却永远不可能因此而发财。
平民!
贱民!
该死的奴隶!
每一次进程,班森都要在脑子里无数次咒骂从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这种谩骂并非毫无理由。这些人在几十年前都是他妈的奴隶,是被贵族踩在脚下永远无法翻身的垃圾。如今,他们拥有财产和身份,住着城市里宽敞豪华的大房子,拥有年轻美貌的女人,能够吃上鲜美珍贵的食物……只要看到这些家伙,班森总觉得心里在滴血,在嚎叫。如果不是头脑里残存的理智最终遏制住他,班森恐怕自己会狠狠扑过去,用刀子捅穿这些家伙的胸口,挖出心脏,残忍的撕裂,嚼食。
他们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qiē!
他们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的!
我本该是他们的主人,现在却变成了卑微的,任人呼来喝去的奴仆!
你妈的,凭什么?
我爷爷是贵族,我父亲是贵族,老子也应该是贵族!
如果不是该死的王国战争,如果不是该死的皇帝,老子仍然是世袭的侯爵,拥有无数漂亮女人和大笔金钱。每个人见了老子都要下跪磕头,老子想杀谁就杀谁,看谁不顺眼就砍掉他的脑袋,看中哪个女人就抢回来过夜,只有公爵和国王才是我应该尊敬的对象,也只有那种豪奢糜烂的生活,才是他妈人过的日子。
“别那么冲动,你应该冷静下来。坐在这里大喊大叫没有任何用处。声音太大,还会把街上巡逻的警察引过来。如果他们真的对你产生了兴趣,说不定还会顺藤摸瓜翻找出你真正的身世背景。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一qiē都完了。”
伯奈特与班森是两个性格迥然相异的对比。前者说话节奏永远要比后者慢上一拍。他总是显得不慌不忙,仿佛对一qiē都显得漫不经心。但是班森知道,伯奈特对皇帝,对城里那些人的憎恨丝毫不弱于自己,甚至远远超乎想象。自己最多只是把愤怒与仇恨在无人的时候喊叫出来,伯奈特却总是阴沉沉的落在实处――――就在上个月,班森亲眼看到伯奈特绑架了一个城里富商的妻子。他从未向对方要求过赎金,而是把那个可怜女人带到丛林深处的沼泽地带。先是割断了那女人的脚筋,然后用刀子剜出双眼,再用斧头砍断胳膊,破开腹部,挖出肠子和各种内脏……恐怖血腥的过程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伯奈特在急救和医理方面很有一套,他知道如何给对方带来最大程dù的痛苦,却不至于很快死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身边总是带着装满绷带和各种药品的箱子。伯奈特在沼泽地里玩得很开心,班森却在旁边看得脸色苍白,连大气也不敢出。最后,那个七零八碎的女人被扔进沼泽,带着一连串“扑凸凸”冒出的泡沫缓缓下沉,彻底消失。
沼泽地的范围太大了,那里即便是陷进去上千人也不会留下痕迹。伯奈特属于那种看起来就令人很放心的老实农夫。他面相忠厚,与外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有口吃,在城里卖粮食的时候经常把账算错,引发了很多笑话。很多熟悉这家伙的人,都管他叫“结巴伯奈特”,或者“傻瓜伯奈特”。
班森是伯奈特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唯一的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
只有在班森面前,伯奈特才会表xiàn出令人震撼的冷静与精明。他脸上再也没有与其他人交流时候的木讷与笨拙,眼睛里充满冰冷残忍的光,动作敏捷程dù连最灵活的猴子也自愧不如。他粗壮的胳膊充满力量,是击剑与格斗方面的高手。为了持续不断保持战斗力,伯奈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外出搜寻新的猎物。他用各种方法把活人带回来,用尽方法将他们折磨死。每当伯奈特杀人的时候,班森总是看得胆战心惊。伯奈特却告sù他:“在以前的国王统治时期,这不过是贵族们的游戏罢了。”
伯奈特的爷爷也是贵族。那是撒菲力国王的一名近侍,拥有伯爵头衔。
据班森所知,像他和伯奈特这样的破落贵族后代,在拉邦卡世界还有很多。王国战争时期,反乱军头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几乎杀光了所有贵族。但这种杀戮没有延续到第三、第四代人身上。很多当时年幼的贵族后代得以幸存,他们不再拥有财产和封地,却以口述方式将仇恨延续、流传下来。这不能算是苏浩的错,王国战争时期很多秩序变得混乱,每个贵族都有一些颇为忠心的手下。他们与主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危难时候只能带着幼小主人仓惶出逃,期盼着能够把这颗种子抚养大,然后在成长拥有力量,对夺走自己一qiē的皇帝反攻、清算。
是的,清算!彻底的清算!
这念头已经在班森和伯奈特脑子里徘徊了好几十年。他们从青年时代就为此时刻准备着,他们的父辈也花费大量心力筹谋。可到了现在,班森仍然家徒四壁,拿得出手的武器只有一把柴刀。伯奈特的情况稍好一些,他攒下了一副铠甲,还暗地收藏了一具重型弩。可是这些东西已经无法派上用场,因为帝国军早在几十年前就换装了燧发枪,帝国政府对于民间的禁枪令执行得无比坚决。班森和伯奈特都只是在远处见过士兵持有步枪,却无法从任何渠道获得。
武装叛乱是不可能的。班森知道还有好几十个与自己情况差不多的贵族后裔。即便所有人拿起武器亮出反叛旗帜,最多几分钟就会被街上巡逻的武装警察镇压。时代不同了,在王国战争中立下功绩的奴隶变成了贵族,从前的贵族却变成了奴隶。
失望,并不意味着没有希望。
伯奈特往嘴里塞了一块索克块茎,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伊丽莎白目前的情况很不错。她成功的接近了皇帝,并且侍寝过。”
这消息让年过半百的班森眼前一亮,目光却很快又变得暗淡下来。
班森脾气性格暴躁,却找了一个温顺的农妇做老婆。二十年前,在伯奈特的谋划下,潜藏在玛卡城附近的六名贵族后裔展开了清算计划第一步骤。他们集中所有财产,在各个城市与村落间游历,以旅游者身份在不同家庭借宿。对方全部都是孩子刚刚诞生没有多久的家庭。而且,所有婴儿都是女性。
拉邦卡世界的奴隶制时间已经存zài了几万年。对于婴儿未来长相是否英俊或者漂亮,贵族们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甄别技巧。据说,这种方法最初源于某个王室,是为了保证血统纯净而使用。平民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贵族却以此为基础,提前从奴隶和平民手中得到自己看中的孩童,加以培养,从而得到容貌和礼仪都无可挑剔的侍从。
伯奈特在这些目标当中选定了三户人家。目标家庭无一例外遭遇了强盗洗劫,所有人都被杀死灭门。为了掩人耳目,凶案现场惨死的婴儿当时是被调换过的。总共三名女婴被带回来,分别交由不同的贵族后裔抚养。他们对外宣称这些孩子都是弃婴,自己完全是出于怜悯才把她们带回来。由于整个计划严密,有足够的证明人在场,帝国人口总署对三名女婴颁发了新的身份证明,直到现在。
伊丽莎白就是班森的养女。对于这个孩子,班森的确做到了与真正父亲毫无二致的亲情。伊丽莎白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过去,温顺养母在这方面也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接下来的事情就顺lì成章,成年后美貌的伊丽莎白被帝国人口总署看中,反复核查身份无误后,得以进入王宫充当侍女,进而在恰当的时间、地点出现,然后侍寝了皇帝。
耗费心力去做某一件事情,总会有所收获。何况,班森不是一个人,所有贵族后裔都在为了往皇帝身边塞人的目标努力,他们耗费金钱打通关节,想要皇帝看中自己女儿的理由也很充分。尽管宫廷内部的秘密警察对伊丽莎白的晋位过程一清二楚,也明白其中有某些人在安排,但这些做法都合乎逻辑,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伊丽莎白也从未有过危及皇帝的举动。因此,在帝国情报总署的相关档案当中,这些隐秘举动都被看做是合理,并且能够被容忍的。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寒气从满是窟窿的木板里灌进来,衣衫单薄的班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蜷缩起身子的同时,对身世与现状的怨念也更大了。
他抡起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厉声咆哮:“我要干掉那个该死的皇帝。不,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帝。从我爷爷的时代开始,他就是一个卑贱的奴隶,一个肮脏的角斗士。”
苏浩从未掩盖过自己在拉邦卡世界的那段历史。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出身。正因为如此,苏浩才能够在王国战争时期得到绝对拥护。
伯奈特对于班森的怒火早已司空见惯。他很清楚,班森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拥有真正实施的能力。伊丽莎白已经成为苏浩身边的女人,用小刀子朝皇帝身上捅几下之类的举动,完全可以做到。
那样做,根本就不现实。
关于神圣教派的宣传,已经在整个拉邦卡世界全面铺开。“皇帝即是神灵”的概念,开始不断深入人心。事实上,就算孟奇在这方面没有刻意引导,同样有很多人对苏浩年轻且永远不变的容貌感到惊讶。在他们看来,这种超出新陈代谢基本概念的现象,根本就是发生在神灵身上的奇迹。皇帝就是神,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伯奈特看待事物的观点极其理智。从父亲那里得知自己贵族后裔身份的时候,他就不再相信这个世界存zài神灵。苏浩在拉邦卡世界全面铺开的科技引导,对伯奈特同样产生了作用。伯奈特认为那应该是一种奇异的超自然现象。他翻阅过大量关于王国战争的著作,对于苏浩的能力有了模糊认识。虽不直观,却有了基本准确的概念。伯奈特从不认为刺杀之类的举动能够产生效果。他也严格禁止被选中的伊丽莎白做出此类愚蠢动作。虽然,伊丽莎白并不知道贵族后裔们的计划,她只认为自己很幸运,希望得到皇帝的宠爱。
“别嚷嚷着什么杀不杀的。那是最愚蠢最无聊的举动。我们的未来就寄托在伊丽莎白身上。就算你是她的父亲,你也无法对她下达这样的命令。你很清楚,伊丽莎白绝对不会做出危hài皇帝的举动。你现在要求她捅皇帝一刀,她转身就会把这一qiē报告给那个男人。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想成为皇后。”
伯奈特冷笑着用刀子切开一块索克,慢慢地说:“我对那个男人很好奇。他并不贪恋美色。伊丽莎白这种美人连我看了都觉得动心,却仅得到了寥寥几次侍寝的机会。皇帝身边的女人并不多,板着指头也数得过来。他似乎从未有过立后的念头。也许,他对每个女人都只是玩玩,不会产生所谓的爱情。”
班森长长呼了口气,用力揪着头发,开始陷入沉默。
伯奈特的计划只是把伊丽莎白送进王宫,接近皇帝,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计划的后续在于皇帝本人和时间。”
伯奈特叉起切好的索克块茎,咬了一口,被皱纹堆积的浑浊眼睛里,闪烁着阴冷深重的目光:“立不立皇后不是关键,只要伊丽莎白能够怀孕,我们就有了足够的筹码。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话,班森已经听伯奈特念叨了无数次。
怀孕,生子。
然后再把养育好的美女送进王宫,侍寝,再怀孕,再生子。
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往复过程。尽管目前为止,侍寝过皇帝的所有女人从未出现过怀孕迹象,但凡是总有例外。接触机会一多,受孕几率自然就大。只要有后代,无论男女,身份都是绝对的皇室血脉。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那种近乎可怕的长生不老,就会成为矛盾焦点。任何人都喜欢权力,儿子女儿迫切想要从老子手上得到皇冠,皇帝却怎么也不会死。绝望的儿女只能暗中积蓄力量,被迫造反。一个好端端的国家就此四分五裂,陷入战争。
这种事情在七大王国统治时期发生过很多次。伯奈特对此有着绝对信心。阴谋本身并不需要立刻就看到好处,收益必须是长远的,很可能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才能出现反乱端倪。伯奈特和班森是永远无法看到,更不可能享受到其中好处。但他们也有自己的亲生血脉,一代人不成就委托给下一代,再不成功就仍然继续下去。子子孙孙无穷止境……这计划不需要什么雄才大略,也就是偷偷摸摸拐带人口,把美女送进王宫献媚那么简单。不会有人看穿其中内幕,只有****爆发的那一天,才是前面无数代人累积力量的证明。
这就跟地球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一个道理。无法化解的仇恨,使所有贵族后裔都默默为了计划贡献力量。他们不求回报,甚至宁愿吃着最低劣的食物,也要把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拿出来充当经费。当那些被掠夺回来漂亮女孩看着自己享受牛奶鸡蛋,慈祥的“父亲”却只能以索克块茎充饥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那其实就是自己真正的杀父仇人。
破旧木屋里的谈话,很快被呼啸的狂风淹没。
苏浩并不知道身边有这样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进行。
伊丽莎白从未从自己“父亲”嘴里听到过关于计划的一个字。
帝国情报总署的效率很高,他们时刻关注着皇帝的安危,关注皇帝身边的每一个人,却无法预料到十几年,乃至几十,上百年后才有可能发生的问题。
孟奇的动作很快。离开王宫当天,关于神圣教派的典籍已经开始大量印刷。《皇帝语录》成为整个教派认可的唯一宗教典籍。醒目的红色团龙图案成为至高无上的教会徽章。按照《教典》规定,无论任何价值的货币,都必须有一面刻有皇帝本人的侧像。
与教廷同时建立的,是隶属于孟奇执掌的审判庭。孟奇兼任首席庭长,教派宣传在整个帝国全面铺开。任何对皇帝不敬的声音都将被视作为异端,必须用血和火才能洗清。,他们时刻关注着皇帝的安危,关注皇帝身边的每一个人,却无法预料到十几年,乃至几十,上百年后才有可能发生的问题。
孟奇的动作很快。离开王宫当天,关于神圣教派的典籍已经开始大量印刷。《皇帝语录》成为整个教派认可的唯一宗教典籍。醒目的红色团龙图案成为至高无上的教会徽章。按照《教典》规定,无论任何价值的货币,都必须有一面刻有皇帝本人的侧像。
与教廷同时建立的,是隶属于孟奇执掌的审判庭。孟奇兼任首席庭长,教派宣传在整个帝国全面铺开。任何对皇帝不敬的声音都将被视作为异端,必须用血和火才能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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