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国王,帕特雷克的命令对小贵族仍然有着强大的震慑效果。按照惯例,国王军征讨过程中,沿途庄园和城堡必须提供一定数量的补给,以减轻军队后勤压力。然而,这种从数千年前就流传下来的办法,却在一群奴隶面前被撞得头破血流。他们就像是一群在肥沃领地上横行肆虐的野狗,疯狂争食原本属于国王的一qiē。
弗兰德肯森城是进攻路线上最为重要的据点。这里有高大坚实的城墙,有多达六千余名士兵。加上城内分属于大小贵族的私军,总兵力多达两万以上。如果在紧急时刻招募平民,守军数量完全能够与反乱军对等,甚至更多。
然而,弗兰德肯森城被攻破了。城内积蓄的粮食和各种物资全被掠夺一空。在这座被烧成废墟的城市里,帕特雷克没有找到一个活人,只看到了堆积成山的腐尸。童延峰把坚壁清野的工作完成得实在太过出色。他连一个婴儿也没有给帕特雷克留下。反抗与拒绝离开的人全部被杀。当然,如果国王军饿得实在受不了,完全可以把那些腐烂程dù跟浆糊没什么区别的尸体当做食物。
当天晚上,帕特雷克在王帐里召集了所有随军的贵族和将军。
问题的严zhòng性就摆在面前。
弗兰德肯森城已经无法提供补给,甚至连作为堡垒的功能也彻底丧失。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战略价值,最迟明天上午,就必须离开。
在继续前往玛卡城还是背道而驰的问题上,将军和贵族们产生了激烈争执。
“我反对继续南下。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前往玛卡城与反乱军作战。我建yì立刻返回王都,重新再做打算。”
“我们走了整整两个月才来到这儿,就这样离开?真搞不懂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只是一群奴隶,一群奴隶。我们必须杀光他们,否则暴乱影响会很快扩散到全国。时间宝贵,我们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你们知道那些奴隶是怎么说的吗?他们叫嚣着要砍掉国王陛xià的头颅,还声称只有那个红龙伯爵是唯一的领导者。再这样下去,所有贵族领地都会引发暴动。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是胆小鬼,可是请你告sù我,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战斗?我们无法从周边地区获得补给,弗兰德肯森城也变成了废墟。现在,唯一的补给来源就是与王都之间的行军要道。我当然会遵从国王陛xià的旨意,但我也必须提醒你们:三十万大军每天都得消耗大量物资。我们积存的军粮只够维持六天。如果王都供应线一断,或者遭到反乱军袭击,那么一qiē都完了。”
诸如此类的吵闹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将军和贵族们的争斗焦点集中在是否南下攻击玛卡城方面。作为军人,将军们的意见当然是对的。如果供应线断绝,超过两周无法获得补给,整个大军将不占自乱。反观贵族们也并非是无理取闹。他们的意见同样有着无法忽视的重要性――――玛卡城的暴乱已经影响到越来越广大的范围。全国各地已经有很多庄园和城堡出现了奴隶杀害主人的案例。大大小小的暴动奴隶群多达上百个,有些只是数百人,有些达到近万。如果想要从源头上遏制并且彻底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对暴动奴隶盘踞的玛卡城发动全面进攻。否则,任由发展,整个王国将会彻底崩溃。
国王帕特雷克脸色一片铁青。他端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激烈争吵的双方,思维几乎陷入停顿。
他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政务。比如国库空虚,那就加征赋税。比如仆人不听话,那就砍掉那家伙的脑袋。帕特雷克在对付女人方面也很有一套,与手下多个贵族的家眷有染,其本人却毫无察觉。
奴隶暴动这种事情帕特雷克从未遇到过。即便是他的父亲、爷爷、曾祖父、曾曾祖父也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那些身份卑下的家伙难道不应该是老老实实听话吗?对于其中做得好的人给予奖励,把工作出色的奴隶解放为平民,此类事情帕特雷克倒也没有少做,执政十多年以来,也有那么五、六个非常出色的奴隶获此殊荣。他们才是奴隶当中的表率,帕特雷克甚至颁发给他们“奴隶之星”奖章作为永远的荣誉。只要有了这些人,其余的奴隶总会觉得有盼头。他们会更加卖命的工作,却浑然不知这完全符合国王与贵族的要求,在背后窃笑着自己愚蠢无知,是被卖了还帮助主人数钱的****。
奴隶变得聪明了。这一qiē的根源,都是那个该死的红龙男爵。哦!不,他现在应该是红龙伯爵。
那封要求晋升并且承认身份的文jiàn,帕特雷克当然看过。国王根本不会同意如此荒谬请求。可是现在看来,如果当时答应下来,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处理方法。
继续前进?还是转向撤军?
两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直到天色微明,一个浑身泥污的传令兵在近卫骑士带领下,慌慌张张跑进王帐的时候,争吵双方才迅速统一意见。
传令兵带来了极其可怕,也是帕特雷克最为担忧的消息:来自王都的补给车队在北面一百三十多公里处遭遇反乱军袭击。负责押运车队的数千名士兵全部被杀,所有物资被焚烧一空。目前,王都方面正在紧急调派护卫队,押运另外一批物资上路。留守王都的财政大臣要求国王军派出重兵沿途加以保护。否则,这批刚刚发出的物资也有可能遭到被袭击的危险。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不撤退,恐怕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贵族们纷纷叫骂,认为反乱军就是一群胆小鬼,根本不敢与国王军正面战斗,只会用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伎俩在背后捅刀子。
有几个将军的反应倒很冷静。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全新的战术,有着极其广泛的使用空间和价值。但国王军的现状根本不允许类似的战术照搬。何况,对于那些完全由奴隶构成的反乱军,贵族和将军们都觉得陌生。
当问题反复纠缠无法以争执方式得出最终结果的时候,就必须以最高上位者的意志进行裁决。这方法不仅仅是在地球上通用,拉邦卡世界也一样。顽固执拗要求继续进军的贵族,对现实感到忧虑迫切想要回军的将军,双方谁也无法在争吵中占据主动,只能把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坐在王座上的帕特雷克。
国王只觉得头大。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杂音。王帐本来就很狭窄,拥挤的人群消耗了大量氧气。这里的空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浑浊。四散横飞的唾液,炎热沉闷的环境,还有来自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混蛋身上的体臭,以及明显是属于某个矫揉造作贵族身上的熏香,还有……还有无比可怕的脚臭、汗臭、口臭相互混杂在一起,帕特雷克只觉得自己根本就是置身于淤泥死水当中,呼吸变成了无比奢侈的事情,差一点儿没被活活憋死。
双方的要求都没有错。但帕特雷克必须站在全局上的高度来看待问题。他在暗地里狠狠诅咒着这些把困难和麻烦全部扔给自己的狗杂种,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久经思虑和眉头深皱的样子。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勉为其难地抬起右手,很犹豫,不太坚决地长叹一声:“撤军吧!”
原本就秩序不稳的军营,很快变得越发混乱起来。
几乎所有贵族都在私下里咒骂着该死的国王帕特雷克。几个实力强大的侯爵甚至暗中联络,准备返回王都后立刻酝酿着把国王撵下王座的政变。开什么玩笑,奴隶是所有贵族的资产来源。对反乱军姑息,就意味着那些暴民有了继续强大的温床。现在不扑灭他们,以后的战争会变得更加困难,麻烦。
将军们对于帕特雷克同样有些不满。他们认为国王对于贵族太过于宽容。目前的局势非常危险,后续补给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弗兰德肯森城已是一片废墟,甚至无法发挥防御方面的军事价值。既然决定要走,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而现在呢?整个军营里乱作一团,贵族们的私军拖拖拉拉,甚至影响到了禁卫军。照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不要说是连夜离开,恐怕到天明能够整理好军队秩序就不错了。
乱归乱,不满归不满,国王的意志必须得到执行。当黑夜被阳光驱逐,世界重新恢fù光明的时候,国王军终于完成了整备,沿着来路,朝着王都方向缓缓走去。
一整天的长途跋涉,无论人类还是牲畜都变得筋疲力尽。黄昏的余烬正在地平线上淡淡燃烧着,天空明显已经被黑暗阴影包围。就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支由百余名骑士组成的小队,正在泥土、石块和杂草构成的小路上缓行。
这是国王军派出的斥候。由于连续几天的出发时间都很晚,大军一直无法赶到预定区域扎营。走夜路已经成为迫不得已的事情。尽管贵族和将军们对反乱奴隶军抱有天生的蔑视,认为那不过是一群用棍棒武装起来的废物,但战场搜索之类的工作总是不可或缺。
接近丛林的时候,为首的骑士忽然紧紧抓住缰绳,勒停了战马。他拥有极其丰富的战斗经验,察觉到从林深处潜藏着某种难以言语的危险。虽然眼睛无法看到,但直觉在很多时候往往比视觉效果重要得多。
“嗖――――”
一支利箭从黑暗中袭来,准确命中了骑士前胸。他立刻赶到一股极其恐惧的凉意贯穿全身。瞬间,体内的力量已经被完全抽空,本能的低下头,只看到带有羽毛的箭杆末端牢牢钉在胸口,由于发射力量过大,箭杆不受控zhì的剧烈摇晃着,撕裂肌肉,疯狂吞噬骑士残剩的生机。
就在为首骑士从马上惨叫着坠下的时候,丛林里已经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奴隶兵,朝着猝不及防的骑兵小队狠狠扑过来。
这些奴隶配备着短剑和圆盾,防具大多是皮甲和护胸。五百多名奴隶占据了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黑暗和丛林限制了骑兵无法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冲击。两支队伍很快冲撞到一起,为了活命,谁也不会留手。
不断有骑士惨叫着从马上掉落下来。很多人至死都怒睁双眼。这些奴隶实在太狡猾了,谁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设伏。昂长的骑枪在夜战中无法发挥任何效果,灵活的圆盾和短剑却变成了最佳杀人利器。无论体格、能力、战技,奴隶远远不是骑士们的对手。他们并不属于苏浩麾下的精锐,仅仅只是一群以投奔者编组而成的新军。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奴隶们早已习惯于装死、装病、以封闭呼吸的方法使奴隶主误认为自己死去,然后趁机逃脱……这些方法一旦被使用在战场上,再加上黑暗与设伏的前提,即便个人战斗力不如骑士,以二打一也能完胜对手。
短促激烈的战斗在几分钟后结束。奴隶们剥下骑士的盔甲,收捡起散落的武器和马匹,迅速离开。多达上百具尸体扔在地上,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向四周不断扩散开来。
死人传递的消息再明显不过。当国王军前锋走到这里,发现死难骑士遗骸的时候,各种惊恐慌乱的谣言也随之在人群中弥漫。
这并不是第一个被歼灭的骑士小队。几天以来,放出去的所有斥候都遭到截杀,损失的骑兵多达数千人。尽管国王军高层一再封锁消息,严禁在军队内部扩散蔓延,却总有人把自己看到的一qiē在暗地里偷偷说出去。
国王军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逃兵。这些谣言根本无从查找源头。将军们用最狠辣的手段杀人制止,却没有任何效果。
帕特雷克下令对死亡的骑士小队草草收敛。他并非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第一支斥候小队遇袭的时候,帕特雷克亲自去看过,并表示对奴隶反乱军卑鄙举动的无比愤慨。然而几天过去了,不好的消息几乎每时每刻都会传来。战死的人越来越多,却无法捕捉到哪怕任何一支偷袭者小队。帕特雷克觉得自己变成了聋子、瞎子。这种实力不对等的战争在拉邦卡大陆上从未出现过。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将军也无从提防,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加派斥候人手,把原本只有十几个人的小队一再扩充,达到上百人的规模。但这种做法的唯一结果,就是被杀死的人越来越多。
与平常一样,帕特雷克与贵族和将军们共进晚餐。餐桌上只有熏肉和面包,外加每人一份从树林里采集到的野菜汤。如果是在王都宫廷里,这些简单的食物恐怕每人会对此表示关注。然而现在,大人物们却不得不以此为食。
普通士兵的情况比这糟糕得多。由于补给车队遇袭,原本的日常配给已经被削减了一半。与第二批补给车队一直没有联系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得到军粮。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削减定量。
晚餐的气氛一直很沉默。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低头认真专心对付着盘子里那份属于自己的吃食。帕特雷克对此冷眼旁观,他知道贵族和将军们回去以后都会加餐。在自己面前吃饭只是做做样子。哪怕所有士兵全部饿死,这些家伙仍然吃得满嘴油光。
带着满腹的牢骚也烦恼,帕特雷克闷闷不乐地睡下。
天色未明,近侍匆匆走进寝帐,忐忑不安地禀报:就在上半夜的时候,索维根侯爵带领其麾下一万五千名私军悄悄离开了。
帕特雷克从床上猛然坐起,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表情也变得狰狞扭曲。他最终还是没有发出追杀之类的命令,只是无力地长叹着摇头。
他感到自己正对一qiē失去控zhì。
就算派人把索维根侯爵追回来又能怎么样?对方一样不会服从命令,一样会在某个夜晚偷偷溜走。贵族与国王的区别就在于此。前者只考虑自己的私人利益,而国王却必须从全局看待问题。可是,帕特雷克对这个国家的掌控能力实在不怎么样。他能够征收税收的土地面积还不到所有贵族占有面积的十分之一。
有了第一个离开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五天以后,庞大的国王军已经缩水了一半以上。三十余万之众只剩下十二万人。原本簇拥在国王身边多达数百的大小贵族已经不见踪影。将军和禁卫军构成了目前国王军的核心,其余的,就是少数几个对国王忠心耿耿的爵士。偷溜走。贵族与国王的区别就在于此。前者只考虑自己的私人利益,而国王却必须从全局看待问题。可是,帕特雷克对这个国家的掌控能力实在不怎么样。他能够征收税收的土地面积还不到所有贵族占有面积的十分之一。
有了第一个离开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五天以后,庞大的国王军已经缩水了一半以上。三十余万之众只剩下十二万人。原本簇拥在国王身边多达数百的大小贵族已经不见踪影。将军和禁卫军构成了目前国王军的核心,其余的,就是少数几个对国王忠心耿耿的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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