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颜部使节外看粗犷,但一双细眼下目光却转得很快,颇有几分狡黠。
朵颜部使节对这名译官,说了几句话,这名译官道:“陛下,朵颜部使者说,他们对大明恭敬,不远千里而来,朝见天子,但这些人故意轻慢,寒了他们来朝之心。”
译官边说,朵颜部使节边在旁配合,不断连连点头,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一脸愤慨的样子,最后双手一摊,摆出满脸委屈的神色来。
朵颜部使者看似喊冤,但实际上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意思。
小皇帝有几分不快,向张居正问道:“元辅,你如何看?”
穿着大红蟒衣的张居正出班道:“陛下,不许泰宁,福余二卫来辽阳互市,是臣的主意。”
“元辅这么做,必有道理。”
张居正点点头道:“回禀陛下,当年靖难时,成祖多得朵颜三卫之力,对于三卫,本朝一贯不曾薄之,故而允泰宁在辽阳放牧。但泰宁部不仅不恭顺,还利用对我大明地势的熟悉,为土蛮汗骑兵南下的向导,月前首领黑石炭率万骑进犯辽阳,副将曹簠没有预料,追至长安堡,我军遭到败绩。故而臣才命礼部,在来表里勾去了泰宁部互市的名字。”
林延潮听了明白,原来之前在朝房里,方逢时与张居正商议的是这件事。
小皇帝听说辽阳战败立即追问:“这是何时的军情?”
张居正道:“就在刚才。”
小皇帝恍然道:“泰宁卫乃是我朝臣属,眼下背叛不说,还有什么脸面来求赏赐。”
于是小皇帝对译官道:“你告诉他,泰宁部犯境,故而取消了其入贡资格,朵颜部务需与泰宁部划清界限。”
译官讲完后,朵颜部使节后,面露怒色,反而侧头上前上下打量起张居正。
朵颜部使节显然不知张居正在大明朝中的地位,当下说了一大通的话,然后推了推命译官让他翻译。
林延潮这几日经过马译官他们培训,眼下也是粗通蒙语,这些话他听懂了十之七八,此刻不由冷哼一声。
而使节身旁译官则是脸色苍白,着急着解释着什么?但朵颜部使节却昂起了头,不作理会。
小皇帝见了这么一幕道:“译字官,他说什么?如实道来。”
译官神色有几分惊慌,当下道:“陛下,朵颜部使臣说,蒙古大汗土蛮汗他们曾多次联络朵颜三卫,各部的塔布囊一并进兵南下,攻打辽东,锦州,再图谋京师。但我朵颜部塔布囊一直念在乃我大明多年的臣属,没有答允,不仅如此,还劝三卫不要随土蛮汗进兵。”
“他们说,希望此事陛下能给他们一个交代,否则……否则他们将与土蛮汗联兵南下。”
译官说完,满殿哗然。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但是比起失败而言,最令大明君臣震怒的是,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如同被心腹之人,在软肋插了一刀。
插完了一刀,这人还要联合你最大的敌人来抢你钱。
御座上的小皇帝是又惊又怒,满殿大臣也是一并愤怒。
听这译官说完,朵颜部使节见了天子脸色,不由有几分得意,双手叉腰露出了倨傲之色。
小皇帝此刻愤而起身道:“尔等小邦,也敢如此猖狂!诸卿当如何置之。”
一名大臣道:“陛下,请将朵颜来使拖出午门,重重杖之!再命蓟辽边军伐之,可直捣黄龙。”
此言一出,满朝大臣都是纷纷点头,几名大臣都道:“番邦无礼,正当提大兵伐之。”
主战派在大明文臣中一贯很有市场,既可显得他气节,就算说错了,也没有人会指责。
但处理戎务多年的大臣,以及张居正,张四维听起来,都是皱起眉头。开战这样的话,虽说起来很豪勇,也很提士气,但大军一起,劳钱粮无数,眼下大明的财力物力,要远征朵颜部十分困难。就算出兵也不一定能够获胜,而且打蛇不死,朵颜部必定会报复,蓟辽边境恐****千里烽火,若是再来一次庚戌之变,谁担当起这个责任。
这个道理大臣们都是心底明白,但没有一人在殿上说出来。
因这朵颜部使者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让主战派说一说,当殿恐吓一番,说不定能打下他嚣张的气焰。
这名大臣说完,译官连忙翻译斥之。不过这译官气势不足,方才几名大臣的话,被他用蒙语翻译下,变得软软的。
不仅恐吓的效果丝毫没有,反而令朵颜使节听了不以为然,连连冷笑几声,反而讥讽了几句。
译官听了不敢翻译,小皇帝知道也不是好话,也懒得问了。
这时大臣道:“陛下,年前泰宁卫塔布囊曾来朝贡,甚至恭顺,这黑石炭部不过是泰宁卫一支,其作乱并非是泰宁卫皆叛。就算泰宁卫皆叛,也并非朵颜三卫皆叛。贸然兴兵伐之,也恐伤了真正恭顺我大明朝的番臣之心。”
这名大臣乃是主和派,见恐吓无用,想要找个台阶给天子下。
小皇帝十分不满意,人家朵颜部都上门来打脸了,若是不能当殿驳斥,那么大明颜面何在?
于是小皇帝道:“元辅,以为当如何?”
张居正道:“两位大臣都言之有理,不过两国交兵不辱来使,杖之也就算了,应重重斥之,打去起骄蛮之意,再书一国书给其部塔布囊告诫,若是其部执意与土蛮汗联兵,也不失为先礼后兵之理。”
小皇帝点点头,重新于御座上坐定道:“值殿翰林何在?”
这时殿上一直站在阶下的林延潮,走至殿前向天子行礼后道:“臣在。”
一时满殿上所有的目光,都是看向了林延潮。
小皇帝问道:“朵颜部使者无礼,朕命你拟一国书斥之。”
听了天子这话,张四维,王家屏等人都是替林延潮捏了一把汗。
他们都知道这国书都是,翰林与四夷官官员事先拟好,一般都是优容,赏赐番使的。但天子于大殿之上,写国书申斥番邦使者,这却是头一回事,从来没有前例。
更何况这国书,还要译成蒙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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