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向下落雨,雨水越落越大,最后竟开始逐渐形成了瓢泼之势。
天气就是这么的无常,与此时战场间的形势一样的诡异莫测。
刘琦站在城头,顶着大雨,眯眼望着不远处寨前的战事。
雨势逐渐增大,他的视线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但却依稀间能够听到那营地中传来的厮杀声。
“府君!府君!”
许沂匆匆忙忙的向着刘琦跑来,仓促之间,他的脚下很滑,身子栽歪险些没有滑倒在地。
但这依旧遮掩不住他脸上兴奋的神情。
“府君,大捷!”
“什么大捷?”
“斥候回报!吕布被庞德一箭射伤,遭了重创,眼下生死不知,并州军失了主将指挥,无心恋战,目下正在退却!”
刘琦伸出手掌,举起在半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在城墙的垛子上。
此刻,他的脸上尽是难以言表的兴奋之色。
“传令三军……追!能灭多少敌军,就灭多少敌军,这样的机会,今后怕是不会轻易再有了!”
“唯!”
“叔康和季康,你们也率荆武卒出战,不需在这里保护我了!”
“唯!”
待许郸和许沂的身影消失在城头,刘琦仰起头看向天空,任凭雨水低落在他的脸上。
可惜这雨突然之间就下大了,若是晴天的话,单凭吕布受伤生死不明这件事,他就可以用连弩阵配合神弓营,给予敌方极大的重创。
那个庞德,果然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才。
不负所托。
……
白亮亮的雨水敲打在兜鍪上和兵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大颗粒的雨水抽打在士卒们裸露的皮肤上,竟然隐隐生痛,落到脸上,浇得人睁不开眼睛,透不过呼吸,足见雨势之强。
越来越密的雨水砸在地上荡起尘烟,接着又砸起无数白色的水花,好象是谁把天捅了个大窟窿,让银河中的水全都倒灌下来席卷山河。
“真是可恨!”庞德怒骂了一声,语气中大有不甘之情。
不为旁的,就因为他适才一箭射中了吕布的腋下,致使吕布受了重伤无力再战。
而在这种情况下,并州军军士自然是没有了士气和战意,他们拥簇着吕布调转马头向着外寨而去,意图撤离。
如此,便是给了西凉联军和荆州军反守为攻的大好良机!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从古至今都不会有人会放过。
但是很可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雨水的势头反倒是越来越大,浇的人几乎都抬不起头来。
若是没有这波雨势,追击的兵马只需换上弓弩,在后方一边追击一边用弓弩强射,必然会大幅度的削减敌军的有生力量,毕竟逃走的敌军,对于追击军来说,就犹如活靶子一样的容易射。
但偏偏弓弩箭这种远程武器,最怕的就是大雨。
雨水会遮挡住弓弩手的视线,令箭的轨迹发生改变,还会使长弓的弓弦松驰,弩器木制的机括失灵,最少也得让弩机的效用降低一半儿。
如果没有这场雨的话,只要追击的兵马一边突袭一边速射,并州军的死伤怕是难以估量。
就算是这样,并州军也已经从猎手转变为猎物,大雨虽然使弓弩失去了本该有的效果,却也让狼骑失去可逃离冲击的速度……
在身后追击士兵们的屠杀中,一个又一个的狼骑倒在了雨水与血水搅混的泥泞之中。
吕布趴在赤兔上,任凭着魏续和宋宪等人拼死护持他冲向后阵。
他耳听着身后响起的惨烈叫喊声,心头犹如在滴血一般的痛苦……这简直是对并州狼骑的屠杀!那些死去狼骑都是他麾下最忠勇的士卒,死一个便少一个。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吕布爆出一声怒吼,他强硬的直起身,想要调转马头再与对方交战……
但腋下巨大的痛苦却通过神经传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上,令他浑身瘫软,难以自持。
“君侯!”宋宪在一旁焦急地道:“君侯身上的伤太重,不可大意,还是赶紧撤兵才是!”
魏续亦是道:“奉先,与荆州人之仇,我们留待来日再报,你腋下的血至今还不曾止,眼下不是与对方置气之时,还是速撤为上!”
吕布内心中其实是不想答应的。
但此刻的他实在是太过虚弱,连做几下多余动作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反驳?
只能任凭宋宪和魏续驱赶着他的战马向西面奔驰。
庞德身先士卒,不断的鼓舞着三军在大雨之中作战,而张辽和高顺在知晓了吕布受伤之后,也不敢继续攻取营外的山头,他们急忙奔西而走去接应吕布,这样反倒是使严颜,吴堀等人喘过气来,在他们身后进行反扑。
严颜等人在山上向下进行箭雨狂射,若不是雨势太大,让大部分的弓箭都落了空,怕是并州军一众会损失惨重。
饶是如此,在这样的情形下,也给并州军造成了不少的伤亡。
大雨噼里啪啦的落着,荆州的将士们在泥水中奔跑,摔倒了又复爬起。
冲!冲!冲!杀了吕布!
“我和文远断后!”高顺迎上了宋宪和魏续:“你等速速保护君侯回营!”
宋宪和魏续甚至连话都来不及和高顺说,便直接带着众人从他的身侧冲了过去。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高顺大声呼喝着,然后让三军将士在场间列开了阵势。
“不要放走了吕布!”随后而来的庞德高声呼喝着,当头率兵冲进了并州军的滚滚人流之中……
刘琦待在城头,望着远处,静静的等待着消息。
雨太大了,法正撑着簦来到了刘琦身边,为他将簦遮盖在头顶上。
“府君,还是避着些雨,以免着了风寒。”
刘琦叹息道:“将士们在雨中奋战,我不曾亲临前线,此刻若是连与三军共同淋雨的志气都没有的话,又如何让众人信服?把簦撤开吧。”
法正犹豫了一些,但最终还是按照刘琦的说法做了。
他撤去了簦,任凭雨水淋在刘琦身上。
而刘琦身后的几名荆武卒的侍卫则是彼此互相对望。
刘琦这不经意的举动,又让他们的心中有了波澜……
想来,过不了多久,刘琦今日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就会在三军中流传开来。
又过了一会……许郸派回来的斥候向刘琦禀报,说是三军将士奉命追杀并州军,虽然让并州军遭到重创,但由于高顺和张辽的回身阻挡,给了吕布逃跑的空隙,让他脱困而去了。
法正在一旁听了,颇为惋惜地叹道:“想不到,还是让吕布给跑了,可惜、可惜!”
刘琦心中略微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很快的恢复了平常的自信。
“何必叹惜,那人毕竟是天下无双的吕布,被我等逼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生平未有的惨败了。他带着数千狼骑前来偷袭,平安离开的,恐也就是千把人,十停里折了六停,我们应当开心才是。”
……
刘琦和法正心中遗憾没能留下吕布,却不知此时的吕布,比他们更加着恼。
他满腔的痛恨和苦涩不知向谁去发泄。
西凉的战将杨定率兵迎住了他,并护送吕布回营。
望着杨定略带讥讽的笑容,身体已经受伤的吕布,此刻心中似乎受到了更加严重的摧残。
他想不到这次强攻,一路上本是顺风顺水,却落得这样一个大败的下场。
可是,这败怪谁呢?
是自己无能么?还是麾下的将士们不及彼军勇猛?
都不是!
如果不是杨定用难听的话挤兑自己,如果不是对面的敌将故意放弃外营使用骄兵之计,如果不是自己轻而无备,非要和那几名强将争雄而导致受伤……
自己,本来是可以赢的!
想到这里,吕布突然仰起头,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
暴雨倾盆,泼洒在他的脸上,如泪雨般滑落。
杨定讥讽的看着他,道:“君侯莫要如此惊恼,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此自责恐伤了身子啊。”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雨声,所有人都被雨水淋的全身湿透,衣甲紧紧贴在身上,大雨带来的凉意让人觉得刺骨。
吕布身后,那些护送他回来的狼骑兵都静静的矗立着,用目光紧紧的追随着他们的首领。
虽然他们中几乎没有一个是不带伤的,虽然他们个个疲惫不堪,但是他们依旧目光阴沉凶狠!
但可惜,素质再高的兵将,败了,就是败了……失败无论怎样都无法挽回。
吕布扬天大吼了一会之后,突然低下头来。
他猛的看向杨定,双眸赤红,目光中都是阴沉冷厉和恨意,让人看着浑身不住的颤抖。
杨定的心头一紧,望着吕布如狼一般的眼神……不知为何,浑身竟有些颤栗。
“此仇,必报!”
良久,吕布突然大声喊了出来。
他的声音,在雨幕里炸响,穿过雨帘,声音轰响如雷,在半空中回荡。
“此仇……必报!”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在杨定听吕布喊来,仿佛不像是对荆州军而言,更像是对他说的一样。
杨定的心,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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