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放今年才九岁,再如何神童,也无法完全理解李信这句话里的意思,不过李信却实在是有感而发的。
这座城,是天下龙首,全天下大半的事情,都可以由这座城的意志来决定,也正因为如此,全天下大半的心眼,大半的龌龊都在这座城里了。
而那位魏王殿下,已经坐在那个高高的龙椅上两年多了,李信离京一年半,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曾经的伙伴,在这座城里,在那个位置上变成了什么模样。
赵放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子弟,站在马车的车顶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于是便从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依旧坐在李信边上。
“老师,我明天开始跟你一起站拳桩好不好?”
李信本来正在想事情,闻言转头看了一下这个孩子,笑着说道:“怎么,不嫌弃这个?”
数百年前,天下尚武的时候,这些世族子弟大多人人习武,但是几百年来,经学盛行,这些读书传家的世族子弟就渐渐扔下了兵器,专攻学问,到了前几十年,这些北周世族没有一个瞧得起将门,瞧得起武夫的,也是叶国公在三十多年前,才一举打醒了他们。
这个出身赵郡李氏的小童子,本来也没有学武的想法,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口提出来了。
他对李信咧嘴笑了笑:“老师既然说京城危险,那弟子总要多学一些本事才对,本来弟子也不太愿意学武,但是老师是个聪明人,老师既然每天勤练不辍,总是有道理的。”
李信白了一眼这个小屁孩。
“我练这个早些年是为了长身子,现在是为了强健身体,你小子练来做什么?”
赵放笑着说道:“弟子也要活的久一些,不然恐怕不能这座京城里立家立业。”
李信笑骂了一句,拍了拍这个小屁孩的脑袋。
“你既然要学,等进了京我带你见教我拳的师父,他同意教你,我便教你。”
王钟传给李信的这套拳桩,不全是站桩的法子,还有一套配合的吐纳功夫,虽然李信没有练出什么内功,但是毕竟身子好了很多,因此觉得就算要传给别人,也得问一问老王钟的意思。
赵放深深点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午时就已经过去了,日头由南转西,天气虽然还是闷热,但是已经没有那么难熬,萧少监一路小跑的跑到李信面前,低头道:“侯爷,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动身了?”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笑着说道:“天气还这么热,兄弟们可是都着甲呢,这个时候走路,太熬人了。”
萧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侯爷,这会儿赶路,到晚上大概就能进京城了,不然还要再耽误一天,而且今天总不能住在城外了不是?”
李信淡然道:“慢一天也没有关系,而且就算晚一些到京城,叫开城门就是了,这个时辰赶路,要是中了暑气,死了人,那就不太好看了。”
说到底,李信才是这个队伍的话事人,五百个禁军跟一百多个羽林卫,萧正都指使不动,李信说不走,这个队伍便走不了。
因此,萧正也没有过多坚持,他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然后深深低下头,开口道:“侯爷,奴婢有几句话要跟侯爷说。”
李信淡然一笑,转头对赵放说道:“那边还有些兄弟没有喝到凉茶,你去送些茶水过去,莫要让他们中暑了。”
赵放很识趣的跳下了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萧正这才开口道:“侯爷,关于秦王殿下……陛下有吩咐下来了。”
李信眨了眨眼睛,问道:“有旨意?”
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有明旨的,李信之所以有此一问,也是试探这个萧正。
萧正摇头道:“只是几句话。”
“陛下说,秦王殿下可以进京,但是进了京城之后,一不能由三法司接手,二不能由宗府接手,只能留在侯爷手里。”
三法司是朝廷文官们的势力,宗府是姬家宗室的势力,这些人一旦接手,就是天子也不太好任意处置姬喾,所以太康天子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李信要带姬喾进京可以,但是他必须要顶住这两个方面的压力。
并且天子那边还不能有明旨帮助李信,也就是说李信只能靠自己挡住这些压力。
这里面倒没有什么打压的成分在,毕竟按照程序走,姬喾只要进了京城,不是三法司接手就是宗府接手,皇帝也不太好拉下脸面干涉。
靖安侯爷低头想了想,随即开口笑道:“这个无碍,请萧公公告诉陛下,就说李信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萧正点了点头,深深鞠躬。
“如此,奴婢就放心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那个平南军贼首,陛下也要侯爷想个章程出来,平南侯李慎在两年前已经死了,这个平南军的贼首不可能是李慎。”
李信皱眉道:“我来处理?”
萧正连忙摇头:“陛下只是让侯爷给拿个主意,并不是全压在侯爷头上。”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等回了京城,我会亲自进宫面圣的。”
萧正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李信深深鞠躬。
“奴婢告退。”
……
萧正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小赵放才晃悠悠的回到了李信身边,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有难处?”
李信没好气的看了这个小家伙一眼。
“进了京城之后别这么喊了,低调一些,我会让你住进我府上一直到你十八岁,如果你乱称呼,给别人听了去,引得旁人注目,只会给你自己招祸。”
小赵放缩了缩头,小声问道:“那弟子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喊?”
“随你。”
李信没有心思再搭理这个小屁孩,他远远的看了一眼京城,心里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申时的样子,天气终于凉了下来,这一行十几辆马车缓缓开动,朝着不远处的京城缓缓前进。
这个凉茶铺到京城也就三四十里的样子,到了傍晚,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偌大的京城城墙已经就在眼前。
靖安侯爷没有坐在车厢,而是坐在马车前面,与赶车的羽林卫并肩而坐。
车队在京城的城门口处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日落,按规矩应该已经闭合城门的才是,但是此时却是城门大开,几十个身着官服的官员,簇拥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正准备迎接李信进城。
靖安侯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
他喃喃自语。
“京城。”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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