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这位太康天子心急了。
他原本不用这么着急,因为他还年轻,只要不犯什么错,两三年时间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接过朝堂权柄,成为真正的至尊。
但是他……得位不正!
太康天子即位,从程序上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先帝的遗诏文武百官都看到了,宰相张渠也证实了。
但是程序是程序,人心是人心。
废太子一直到先帝驾崩前夕都还是太子,没有道理先帝刚死,太子就被废了。
太巧合了。
直到大半年后的今天,朝野上下,从京城到地方,许许多多的人仍旧觉得如今这位太康天子是“篡位”,只不过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而事实上,新帝的确可以算是篡位,毕竟当初是动了刀子的。
这一点上,太康天子也有些心虚,虽然坐上了龙椅,但是总是感觉不太踏实。
他迫切需要把禁军彻底拿到手里。
但是当初魏王府门下的人多是品级不高的文官,武将只有叶璘,侯敬德还有李信三个人,太康天子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合适的人选替代裴进。
当然了,如果他肯把禁军交给老公爷叶晟打理,裴进肯定是要乖乖的把禁军交出来的。
问题是,新帝宁愿让裴进继续带领禁军,也不愿意让叶家拿到禁军。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番前因后果之后,开口道:“陛下,这件事……不能太过着急,裴进没有造反的根基,只要再过一两年,陛下坐稳了位置,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拿掉他。”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有一点陛下要注意的是,在陛下没有彻底掌控朝局之前,陈公公和张相,一个也不能动。”
这两个人,是先帝遗诏最后的见证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亲眼看到,先帝把遗诏放进了那个盒子了,可以说,只有他们两个可以证明太康皇帝的地位合法性。
所以,在这位新帝不能乾纲独断之前,张渠和陈矩都动不得,也死不得。
这是先帝留给太康天子的“遗产”,也是先帝留给这位新帝的桎梏。
这个桎梏就是,张渠的地位将会在新朝岿然不动,如果不能肆意认命首相,新帝的权力就会被大幅度限制。
太康天子再次给李信倒满茶水,他面色沉静。
“问题是,大兄他不见了。”
新帝面沉如水:“如果大兄还在,朕当然有耐心等朝堂过度,但是大兄还在,如果朕不能最快速度拿到禁军,大兄就会成为朕最大的隐患。”
他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阴沉着脸说道:“长安不要忘了,去岁咱们起事的时候,裴进是带着禁军,杀到了皇宫里来的。”
“如果没有先帝圣旨,他说不定就要对朕下手了!”
新老权力交替的过程,其实也并不一定非要换人,就拿裴进来说,这位裴大将军今年才四十岁出头,在朝堂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只要他对新帝投诚,就可以成为两朝元老,甚至在新朝可以继续统领禁军。
但是,裴进这个人,是先帝的死忠。
去岁宫变的时候,裴进就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还问过先帝为什么废太子。
更关键的是,废太子不见了。
现在,就算这位裴三郎跪在太康天子面前投降,天子也不会信他,会担心他虚与委蛇,担心他背后投降废太子。
所以无论如何,裴进这个人是必须要拿下来的。
“侯敬德,资历不够。”
太康天子沉声道:“就算朕有心捧他,他也够不到裴进这个位置,这大半年来朕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却始终找不到顺心的。”
太康天子已经是大晋的皇帝,在这个档口,只要他找到一个合适的,足够忠心,又有资格接掌禁军的人,禁军就会顺理成章的交割到新帝手里。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找到。
人自然是有的,但是他都不太信任。
李信低声道:“陛下有没有接触过裴进的手下人?”
用副手罢主官,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副手被拔擢之后,就很有可能对新帝忠心耿耿。
太康天子摇了摇头:“裴进经营禁军多年,他手下的人朕都信不过,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如果没有废太子的存在,朝堂上下就会一片稳固,太康天子可以随意用裴进的副手替换掉裴进,把禁军收为己用。
但是,废太子不知道在哪,天子就要担心禁军的忠诚程度了。
“那不如把叶少保调回京城里来,让他接手禁军?”
叶少保,就是叶晟的长子叶鸣。
“叶家人更不行了。”
天子眯了眯眼睛,直言不讳:“哪有一家一姓,能够执掌两军的道理?”
说到这里,这位新帝缓缓摇了摇头,感慨:“其实裴进的位置,叶璘勉强可以做,如果他不姓叶就好了……”
谈话僵住了。
李信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太康天子看向李信。
“长安知道为何裴进会对先帝那样忠心么?”
李信若有所思。
“因为他出身低?”
“不错。”
裴三郎是军户出身,后来被父皇看中,带在身边,三十岁出头就开始执掌禁军,因为这个,他便成了父皇的死忠。
说到这里,太康天子有些忿忿的说道:“这厮至今还在怀疑是不是朕害了父皇!”
呃……
客观来说,太康天子即位的过程,的确很像是,弑父夺位。
所以说裴进这么想,也没有什么问题。
李信沉默了一会之后,苦笑道:“陛下不会是要让臣执掌禁军吧?”
天子摇了摇头。
“长安你一个人不够,加上侯敬德,才勉勉强强。”
“加上侯敬德也不成。”
李信也摇头道:“且不说我们俩有没有能力掌握禁军,就算有,张相那里也过不去。”
“朝野上下都会说陛下任人唯亲。”
天子呵呵一笑:“直接让你们替换裴进,多半是不成的,但是如果裴进没了,那就问题不大。”
李信眨了眨眼睛。
“陛下即位之初,便擅杀大将,不太合适吧?”
“谁说朕要杀他了?”
太康天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朕就是想把他换下来,到时候给他封个爵位让他养老去,只是裴进一生谨慎,几十年来从无错处,朕也没有什么好的由头对他下手,所以才让长安你过来参谋参谋。”
这位禁军大将军,现在家还住在大通坊旁边的宁西坊里,就是这座宁西坊的宅子,还是先帝赏给他的。
裴大将军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家种地,一个在北境当兵。
这厮就是个铁面人。
官场上,想要动一个贪官很容易,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万个理由,但是想要动一个没有半点错处的清官,可就千难万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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