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如果只是考虑困难如何而迟迟不做,那自然是越拖越难。可是一旦落实真正去做,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困难当然是客观存在的,但只有真正着手去解决,才会发现许多困难彼此都是相通的,解决了一个,其他互相关联的便也能够迎刃而解,事情很快就会步入正轨。
淮南都督府眼下就是这一情况,此前百万生民压力陡然临头,困难大的几乎令人绝望。可是当根本理顺,诸事自然步上正轨。随着各方钱粮源源不断涌来,就算实际执行中还有什么困难,只要基本节奏不乱,一切自然都会越来越好。
所以在奔波劳碌了大半年之后,沈哲子也终于又变得清闲下来。关于未来的发展,框架已经架设起来,以后就是逐步的充实,最起码三五年内,不会再有大的变故打扰。
各项战报经过整理也已经送往江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诸多封赏也会在年前送归淮南,赶在节庆时分,将士都能有所振奋。
沈哲子目下对于权位并没有太高的要求,郗鉴那里也答应会帮忙将徐州局面维持过明年。到时候沈哲子自然也能抽出精力来,或是与台中斗法一场,正式入主徐州,从而将整个江北连成一片。
所以在战报中,沈哲子连一些虚名要求都无,只是请求台中赋予他都督六夷事务的权力。与如此浩大功事相比,这一点请求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台中如果还要在这方面掣肘阻挠,那就是逼着沈哲子翻脸。
不过对于将士们的请封,沈哲子却并不保守,要求多多。像是跟随他日久的郭诵、韩晃等人,沈哲子都为他们请封二等开国爵位。毕竟他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于名爵的阶段,但这些将领们可还没有呢。
与其在这方面假客气,给台中做好人的机会,沈哲子还是乐于自己为部将们争取福利。所以在这方面也是狮子大开口,甚至就连谢艾这种仅仅只在台中挂了一个名的新进部将,沈哲子都为之请封县侯爵位。
至于杜赫这样的姻亲挚友,又是肱骨之助,沈哲子则直接请封县公。他也不让台中难作,表态愿意将自己食邑分割以贴补将士。
但就算是这样,沈哲子相信台中在这方面也肯定会大打折扣。因为若是全都落实的话,则必会将沈哲子的声望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殊功巨赏俱出其人门下,这要让别人怎么玩。
所以为了让台中能做出更大让步,沈哲子也是先让一步。他也知眼下台中穷困,所以将一部分本来就用于赏赐将士的物货以捐输台中为名,再以台中的名义分赏下来,彼此都得一个脸面实惠。
毕竟,他在淮南这一次招商动静也实在太大,如果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话,会更加剧台中群臣那种仇富心理。毕竟眼下他还是外镇将领,台中如果打定主意要掣肘阻挠,江东的物货也很难流畅的调运北上。
大事定稳方向,细节自有僚属分劳。都督府的构架如今也是极为庞大,单单有品秩在身的下属官员,便达到了两三百人之巨,当然绝大多数还是都督府私聘官员。如果再加上分布于各地的庶务吏员,整个都督府所辖官吏更是达到了三千多人。
如此庞大的行政构架,也是因为沈哲子不愿与地方乡宗合作分权,许多事务权力都集中于都督府手中,需要的办事人员自然就多了起来。
这些吏员们,其中过半都是沈家自己培养,包括交好乡宗推荐提供。否则,不要说征集数千名有着处理事务才能的基层吏员,单单要搜罗这么多识字的人都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情。
如果缺失了这些基层办事人员,那么所谓的统治便无从提起。
大凡有识之士,无不能感受到地方乡宗把持乡土给统治带来的阻挠和隐患,但在这数百年的动荡中,无论英主又或暴君,无不需要饮鸩止渴的做出一定妥协,根源正在于此。无论何人身在其位,实力强大与否,只有获得那些乡宗门户的认可配合,其人统治意志才能得以贯彻。
否则那就需要像沈哲子这样,区区一镇六郡之地,便需要组织起三千多名拥有事务能力的办事人员。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按照都督府的规划,未来数年内若要在整个中原包括华东地区都构建起这样有效的统治,那么所需要的办事人员还需要陡翻十数倍,组成一个多达数万人的行政构架。
而要保证这样一个庞大的行政构架能够高效廉洁运转,还必须要搭配多达数千人的监察队伍,并且需要一个次第有序的培训机构。
这样一份规划摆在案头,沈哲子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完成。哪怕到了后世那种社会环境,村痞路霸仍然屡见不鲜。眼下就想彻底杜绝地方乡宗对各级行政事权的篡夺,近乎痴人说梦。
所以,让地方乡宗加入到都督府统治构架中来,也是不得不为。沈哲子能够做到的,也只是设置一个门槛,在思想上稍加统一。
这段时间,沈哲子除了坐镇都督府总领大局,同时接待各方豪商商议售卖产业之外,便是亲自主持馨士馆的扩招事宜。
馨士馆在极短时间内便扩大数倍规模,虽然原本的精英业士教学不作改变,但却抽调出上百人来进行短期培训。
寿春城外诸多空闲戍堡成了现成的教学场所,一次性招手两千多名乡宗子弟,还有此前屯所、坞壁中所培养的优秀蒙学生,传授给他们基本的组织和统计技术。原本负责军队宣传的江虨被抽调回来负责主持这项事务,刘超之子刘讷则作为副手搭配工作。
这种填鸭式的教学,自然很难培养出真正的良吏人才,但来年北面需要大量的基层人才组织屯垦建设,这么短的时间里也实在无需太高要求。最起码有培养便能打下一个基础,总好过完全依靠乡宗或难民首领那种简单粗暴的组织力。
除了行政人才的培养,沈哲子又组织起了工匠教学。入冬之后,各种生产都进入一个衰竭期,再勤恳的民众也难免清闲下来,正是读书学习的好时候。
今年都督府大量出售产业,大量民资涌入进来,等到来年,肯定会出现一个扩大生产的爆发期,所以必然会出现一股用工荒。
淮南的屯垦也进行了数年之久,沈哲子也不可能将这些屯户们由生到死一直控制下去。所以也需要兑现一些早年的诺言,将一部分屯户放免成为平民。
但他眼下却没有精力和资本扶植这些平民垦荒种田,而且这些屯户一旦被大批放免成为私户,治安和赋税方面的搭配管理都要建立起来。
所以,他是打算让这些即将被放免的屯户先作为工匠稍作过渡,同时也能给那些民资产业提供用工,抽佣得利。
工匠的教育,文化素质要求倒是不高,最重要还是简便易操的技术传授。
而早在数年之前,沈哲子便有了这方面的准备,他向来就对高精技术的要求反而不高,更看重技术的简化和普及,且在这方面累积了大量的书面资料,完全可以编写一本工农百科全书,自信于其意义之大绝不逊于《齐民要术》又或《天工开物》。
眼下,也正是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收获时节。所以都督府近来也是组织一批吏员游走于六郡治下各个屯所坞壁,向乡民推广教授各项技术,再搭配以实际操作的教学,并且将之当作来年分批放免为民的衡量标准之一。
可以想见,等到来年六郡之内肯定可以出现一大批技术达标的流水线工人。他们虽然不再屯垦耕桑,但也能各自通过劳动产生价值,从而为都督府所用。
至于因此出现的屯垦空缺,这也完全不足为患。北面还有百数万嗷嗷待哺的生民翘首以望,等待安置呢。
所以如今的淮南之强大,不独独只是体现在对钱粮的高效集聚效应,更体现在能够成规模、阶段性的收容、培养、产出。
生民易动难安,那是因为生产资料被掠夺,生产环境被破坏,生产秩序迟迟不能恢复。而淮南的优势,恰恰就在于丰富多样的生产资料,安定繁荣的生产环境,有条不紊的生产秩序,有此基础,自然能够拥有庞大的包容性和稳定性。
所以,尽管眼下的淮南仍然承担着庞大的压力,但却呈现出一种流动且稳定的欣欣向荣。将近十万强军分布于广袤的中原地区,组织难民南下调运粮草,而江东物货也源源不断北上,填补各项用急物缺。
至于处于核心枢纽位置的淮南本镇,则是士庶生民都在繁忙有序的充实自己,争取在来年百业奋进时能够大展拳脚。
然而在这一片欣欣向荣当中,仍有一点不和谐声偶然鸣起。那就是原本预期该要抵达淮南的三十万斛粮食,突然失期不至。
三十万斛粮食,相对于淮南所撬动起的庞大总量,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这一点变数的出现,却意味着淮南眼下这种动态的平衡有被打破的迹象。
所以沈哲子对此也是表现出高度的重视,一俟得知消息,即刻放下手边事务,返回都督府召集群僚了解当中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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