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一处堤坝,已经完全成了一处修罗屠场!
整座堤坝并不算太过厚实,宽不过近丈,只有箭塔所立之处尚算开阔。此时在堤坝上,多斜插着一些深掼入土、长达数尺的超大弩箭,这些弩箭或多或少贯穿着一些奴兵尸体。整座堤坝上已经积尸极多,兵卒们多死于箭矢攒射,长短不一的箭支歪歪斜斜插在这些尸体上。
不独堤坝如此,堤坝两侧的水域也是浮尸众多。此时在堤坝上还能保全活命的,只有那几座箭塔上的兵众,也都被连舫大舰以及新进靠前的斗舰上箭矢压制得根本不敢探头。
此时距离正式开战仅仅只过去了一刻多钟,因为担心南人舟船一旦突破此处会更加难以遏制,所以桃豹此前下令固守。接下来又又斥候来报,他便转移开注意力安排诸多军务。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堤坝上战事已是如此,根本不能言之战争,简直就是屠杀!
这一道直拦河道的堤坝,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吞噬了将近三千名奴军性命!那些狠戾之南人,借着复杂的战场环境遮掩,射杀一波兵众后便罢手,等待后继援军再充入战阵然后又是一轮的箭雨攒射!
此时火光已经渐有微弱,更远处的奴兵或是看不到这一处战事之惨烈,但是那些近畔待命负责增援的兵众们却早已经被杀得胆寒,无论兵长再怎么驱赶,都不敢再靠近堤坝。而一些幸存于箭塔中的奴兵,此时也都是肝胆俱裂,根本不敢再去面对淮南军如此凶猛的进攻,只能向天祈祷能够逃出生天。
而反观南人那一侧,连舫横陈已经占据一半的河道,左右俱有斗舰护翼,兵卒站在甲板上排阵以射,几乎没有什么折损伤亡,战况完全就是一面倾斜!
眼见此一幕,桃豹都已是倒抽一口凉气,更不要说那些寻常兵众。这些兵卒或在中原之地屡破对手,纵横无敌,但在真正的水战上,却是所历不多。包括桃豹在内,尽管已经在极力设想南人水军的战斗力不弱,但却没想到竟然强悍到了这一步!
足足两千多条人命的伤亡,让他们认清了一个事实,南人水军战斗力之强,还在他们想象之上。而真正的水战,也并非只是放板于江而后对冲厮杀那么简单。南人舟船上所配备的远程军械之强,不逊于陆地上的一些坚堡强戍,而舟船本身加上水流的环绕,防御之能较之坚堡还要更强得多。奴军本就舟船乏用,据岸以守,根本就不能对淮南军本身造成直接的威胁。
“撤出此处……”
桃豹脸色在那更有衰弱的火光照耀下变幻不定,沉默片刻后牙缝中才挤出这一句话。类似话语他在白天也曾说过,但心情却截然不同,白天时是困于南人打法保守,想要通过虚防诱使其军更加深入。可是现在却是苦战无功,被逼撤离。
一直到此刻,桃豹也才意识到此前诸多想法还是太过轻敌。单单眼下南人水军所显露出来的战斗力,他哪怕全力抗拒都有些招架不住,此前那种示敌以弱从而诱歼的想法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可笑。弱是真的弱,根本不必作态。而南人此前保守,眼下烈攻,也绝非是受其诱惑,大半还是主动选择的战术安排。
而白日里南人行进缓慢,到了夜晚才发动猛攻,在见到眼下这个战况后,桃豹也渐渐有所洞悉。
北水南流乃是地理大势,汝水水道虽是年久失修,但是因为上游地势要高于淮地,所以水流还是涌入淮水。此前桃豹在汝口附近多挖沟渠以分汝水水流,这就造成了汝、淮交汇处淮水倒涌。两道水流在近淮的汝水河道中对冲抵消,因是水流只能向两岸蔓延,形成了面积颇大的滩涂。
与此同时,上游汝水水流中裹挟的泥沙因为没有了水流的卷动,多半积沉在了靠近汝水的河道中,令得河底更加太高,水流更浅,通航状况变得极差。
昨日淮南出军,并未迅速猛进,而是停顿在这一段水流中,稍加修补除淤,让汝水成为顺流,时间虽然不长,但水况总算有所改善。此类作法,并非是因怯战,而是为了给后继更多舟船进入汝水而疏通水道。
桃豹虽然乃是宿将,对于水战认识和对河网的利用终究不及南人,因此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南人的用意。其实南人舟船出动除淤已经是将要发动大攻的信号,可笑桃豹还担心阻航力度过大会打消掉南人进攻的勇气,居然不加强阻截还要继续撤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桃豹心情可谓复杂,他这一次看似机关算尽,但还是被南人牵着鼻子走,他自以为诱敌的安排,其实正是南人所希望的。如果稳守汝口那一段水路,不给南人疏浚的机会,南人舟船虽盛,终究不敢深入。
但现在再考虑这些都晚了,南人水军战斗力之强虽然超出他的想象,但也总算是已经深入汝水,削弱了对淮水干流的策应之力。只盼中山王那里能够抢渡顺利,一旦大量中军登陆淮水南岸,将直接威胁到南人寿春本阵。届时这一路水军必是进退维谷,不可能再保持着眼下的锐气。
不过桃豹终究还是有些忐忑,南人战斗力前后表现殊异,很明显在过往几日的对峙中也是在保存实力,很显然对于悬瓠之地的营救也并非急在心头,似乎更有深意在内。这么一想,舟船大量离镇,更仿佛是在诱使中山王南攻。
主动权一直在南人手里,如果他们舟船不选择深入汝水,中山王那里也是不敢妄动。现在突然发动攻击,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布置已经安排妥当?
这么一想,对于石虎方面的渡淮战事,桃豹也难保持乐观。当即便唤过亲兵来,吩咐疾行报信,让中山王不要轻敌。至于对南人用心的猜测,他却没有交待太多,担心会因此打消掉中山王的战意。若是中山王那里不发动,那么今次挺进之南人水军将要由他所部完全承受,而且还有悬瓠之地那一部顽抗之军。
河堤这里,已是难守。南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展示,直接瓦解了近畔兵卒们的战心,若非此时夜深光线昏暗,对军队造成的心理冲击之大无疑会更甚。
所以当桃豹下令之后,近畔还在聚集待命的三千军卒霎时间退出此处,动作之干脆迅捷较之集结时更快了数倍有余。一时间,堤防左近几无奴军身影。不,还是有一些,都被困在了堤坝上的箭塔中,哭号求饶呼唤救命。不过很快,桃豹便也不需要再为这些兵卒性命担忧了。
当奴兵们撤出此处之后,江心中那一艘庞大的连舫大舰再次有所动作。几艘斗舰拉扯拖曳,将船身掉转过来,在这过程中,南人斗舰仍在保持着对堤坝的攒射,阻截增援也限制箭塔上幸存之众的行动。
当大舰转过船身时,也解决了桃豹心中的一个疑惑,那就是这一艘大舰一侧多设进攻械用,又有许多兵卒站立,怎么就不见船身倾斜?现在大舰转身,桃豹才注意到另一侧的船身处同样装载着许多进攻械用以为均重。而这些军械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原本悬在船身外、没在水流中几根长达数丈的长木。
此时大船转身,这一侧船身直接冲向堤坝,那几座长木俱被长索滑轮拉起,仿佛巨人手臂高高扬起于河中。
眼见到这一幕,桃豹已是忍不住低吼一声,但事实却不因他的意愿而有所转移,这些长木被拉到近乎垂直,而后在桃豹惊悸的目光中骤然往堤坝上那些幸存的箭塔拍击而去!
轰……
惊人巨响,令得河岸都为之一振。原本立在堤坝上的箭塔受此重击,已是骤然破裂!而那些聚集在箭塔中的奴兵幸存者,更是在惶恐不觉中便被直接打砸拍击成为一摊血浆,随着那些破裂激扬的竹木碎片飞溅四方,尸骨无存!
拍竿就是利用简单的机械原理,械用越大,威力便越大。类似连舫大舰这种规模的战船所装载的拍竿,哪怕是江面活动的斗舰被其一击之下都要舟毁人亡,更不要说堤坝上这些本就不具备躲避之能的箭塔。
于是在这连声轰响中,那些残留的箭塔一一被拍击粉碎,堤坝上再也没有一个奴兵活人!
“南贼可恨!”
桃豹眼见这一幕,更是惊怒交加,两侧太阳穴都频跳不止,近乎目眦尽裂。他麾下这些精锐战士,俱都是久历战事的悍勇之卒,可是现在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便已经被大肆屠杀至斯!哪怕是他们这些凶残无比的奴众,要杀人还得一刀一剑的劈砍,可是这些南人却恃着舟船械用之强大,一杀便是一窝,简直暴虐到了极点!
此时的桃豹,呼吸渐有急促,虽然有亲兵拉扯后退,但他双脚却仍扎了根一般不挪动,似是不死心,还想看一看这艘大舰该要怎么通过这一处堤坝。
而亲眼所见诸多南人舟船之强,桃豹惊悸之余,也是下定决心一俟抓住机会,便要不惜代价的杀人多船,将这些水战利器掌握在自己手中。虽然眼下南人所显露出的战斗力无可抵挡,但是在堤坝之后尚有许多布置,奴军仍具阻截之力,若能抢下舟船,得以接舷力搏,足以瓦解掉南人的舟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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