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营垒附近围聚人数实在太多,毛宝要乘船绕行从水道上进入营垒。当他抵达于此时,局面已经将要有失控。不过他这段时间防守于此,屡屡与胡虏激战,在民众当中也算是略有积威。
眼见毛宝出现在此,那几名乡宗首领也不敢触怒太甚,忙不迭约束近畔人众言辞举动。最前面的这些乡人略有收敛之后,更往后的那些人一时间也略有胆怯,俱都有所收敛。
“听闻王师将要弃众,乡人惶恐惊惧,略有激言,都是恐为奴众所害,还望毛侯勿罪。奴众围困乡人于此,不予生民活路,王师究竟如何应对,还望毛侯能稍作通声,以慰惶恐人心。”
乡人中年长者上前一步,不乏忐忑的问向毛宝。
毛宝脸色不甚好看,但这会儿民情已经惶恐到一个极点,应对需要小心,略作沉吟后,他并未直接回答乡人老者的问话,而是跃上营前一个高处,俯瞰于众,扬声说道:“生民之众,所求者何?白昼操劳,昏夜食宿,薄羹短褐,足以续命。何以卑愿不能求得?何以性命不能为继?害民者,胡虏贼众,豺狼行径,虐杀乡众,迫民背井离乡,远弃祖宗,诚是人间大害,灭绝人性,摧残生民活路!”
毛宝这一番话讲出,正说中这些人心痛之处,一时间忧惧都略有缓解,悲痛蔓延心头,不乏人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
“奴众大举南来,汝南废墟,本非必守之土。淮南沈侯深恤民苦,恐不能自活,强遣王师别部至此以为庇护,于奴刀下拯救性命,今日生民尚能存聚于此,俱是淮南军众血肉搏来!奴者,禽兽性情,人落其手,安能活命?若王师有弃众之心,此前便不必分兵驻此。此类流言,俱为奴众害命妖论,假使王师不恤生民性命,要轻弃远离,此前何必舍命搏杀救人!”
随着毛宝的喊话,人群中喧哗声渐渐平息,惶恐的情绪有所收敛。毛宝所言虽然没有什么壮声,都是人之常情,因而也更有说服力。如果淮南军真的罔顾人命,那么此前也不必烈战救人。先救后弃,这是多愚蠢作法。此前惊悸惶恐埋没理智,眼下被稍加点拨,便又渐渐有所安心。
毛宝见状,略松一口气,从高处跃下来,准备邀集那几名乡宗首领商谈撤退之事。眼下人尽皆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镇中接应之军即将抵达,也需要这些乡宗头领们约束组织民众尽快撤离。
然而毛宝刚刚跃下地面,人群中便又响起一个刺耳之声:“言辞再多,都是虚诈!淮南出兵,只是要将乡人强阻在此,作其血肉藩篱!否则奴军为何不攻淮南,强攻此处?乡人只剩一命,又无珍物是奴所必取!这些军卒就是以乡人性命消磨敌军锐气,否则餐食何以越短?必亡之众,何须饱餐……”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人群,随着这声音响起,再次变得骚动起来。只是动乱还没有完全扩散开,毛宝已是暴喝一声,口呼“退开”,整个人已经直接往人群内冲去。
他所冲去的方向,民众仓皇退开,动作稍慢者,便直接被撞倒在地。当他冲到近前时,那几个煽动民情的凶横之徒尚未闭嘴,眼见此幕,神色已是大变,根本不及转声,毛宝已是手起刀落,连杀数人!
此时骚乱尚在次第扩散,毛宝已经手提几个血淋淋人头,再次冲出了人群跃回先前所立高地,将那几个仍在滴血的人头高居头顶,狂声大笑道:“早知奴贼藏奸于民,此前力战无暇细审,今日总算锄奸,乡民再不必忧恐近畔潜伏人形豺狼!王师大军将抵汝口,届时杀奴救民归于淮南。苦难将远,活路在望,奴却恐人保全,不得不发。民中或仍有藏奸,要为败声害众,凡有露行,皆可执杀,因此可计军功,凭功淮南授田!”
血淋淋的场景,已经让人心惊悸不已,可是随后毛宝的呼声,却又予人无穷希望。一时间心情跌宕,能够记住的唯有一点,那就是凭功授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于小民而言,田亩便是生机活路所系。
“强援虽将抵此,奴却恐人得救,近日仍有苦战,若能挺过最后艰苦,几十年寿数安康可享!抗敌杀奴,自有王师担当,生民自守自安,若有自乱,害人害己!今日约法于民,夺食、妄言、杀人者,凡此三禁,犯者皆杀!谨言、扶危、尊贤者,凡此三善,守者俱救!”
毛宝讲到这里,将手中提着的几个头颅重掷于地,又大声道:“今日毛某于此,与乡人性命以誓,来日援军拯救乡民,乡民若不尽救,毛某绝不生离!”
“毛侯仁慈……”
乡人们听到毛宝如此誓语,一时间心绪也是大定,继而便又不乏自惭与感激,纷纷俯首以拜,高呼致意。此前那些无有作为的乡宗首领,这会儿也都纷纷出面帮忙安抚众情,于是原本即将民变崩溃的气氛很快消散,民众们渐渐便又退回到各自的简陋宿地。
安抚过这些惊慌的乡人后,毛宝命人将自己的旗幢仪仗树立在此,然后才又召集那些乡宗首领,商讨来日撤退的具体事宜。援军接应的舟船抵达此处后,并不意味着完全的安全,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民众俱都急于登船获救,局势反而更有可能失控。
届时守军还要忙于拒敌,根本分不出太多精力维持秩序,所以想要井然有序的撤离,还要仰仗这些乡宗首领的组织力。毛宝先前约定尊贤,贤或不贤本就是一个模糊概念,对乡民而言,就是要听从这些乡宗首领的安排,不要哄乱。这也是在当下的情况下,唯一可选能够快速形成秩序的方法。
此后几日,悬瓠之地形势果如毛宝所言,奴军攻势越来越凌厉,有几次甚至冲入进来。但有了此前的约定,民众们虽然仍是慌乱,但只要眼见到耸立在营垒前的毛宝旗幢仪仗,便还能维持些许安定,在焦灼中苦苦盼望得救。
其实淮南水路大军也早已经抵达汝口,只是汝口再往北去航道遭到桃豹军队极为恶劣的破坏,通航状况极差,稍微大型的舟船便难脱离淮水深入北上。而桃豹的军队则主要集中在这一段水路两岸,夹河狙击,根本不给淮南军以突破北上会师的机会。
负责今次接应汝南撤离的乃是路永和徐茂,他们也组织小型战船进行过几次突击。但是因为水道变得浅薄,且分叉支流变得极多,奴军分守于河岸,或是用土石设置障碍,或是抛扔钩索,将艨艟战船拖至近岸,然后再一拥而上,杀人夺船!几次小规模的尝试之后,非但没能突破奴军的封锁,反而损失了十几条小型战船。
淮南军水战虽然强势,但桃豹根本就不靠近淮水与淮南军作战,面对这样难缠的对手,路永与徐茂也是倍感头疼。幸在悬瓠之地传来消息情况尚算安定,但是也不容乐观,抵挡奴军的进攻已经力疲,并无力出击以策应水军深入。
而在经过几日的阻截对峙之后,桃豹也渐渐洞悉到了淮南军的意图,今次舟船西进主要还不是为了与他为战,而是接应汝南那些流民。如此一个意图,实在让桃豹有些无法理解,在他看来,那些小民就是战争消耗品,何至于如此郑重以待,乃至于派出强军接应。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此加以利用,一方面紧紧扼守这一段水路,阻隔两军会师,另一方面则加紧对汝南的进攻,以此来诱使淮南军频频作出突击试探。最好是弃船登陆为战,他也能借机扩大战果。
但淮南军却是铁了心的不下船,而汝南那一部原本被桃豹留作诱饵的淮南军别部,当桃豹不再留力的时候,反而爆发出令他都大感惊异的战斗力,频频打退他的攻势。观其战力,哪怕桃豹此前不留力直接强攻,都未必能够轻松攻破。
汝南的战事就纠结在了这里,淮南军虽然占据了水战的优势,但在桃豹的努力经营下,反而将不利转化为了有利,一面围攻悬瓠,一面阻击汝口,指挥若定,打得有声有色。
但桃豹这里游刃有余,石虎却忍耐不住了,因为桃豹这里实在防守的太好了,直接将淮南水路大军堵在了淮水上难以转入汝水。但是如此以来,也意味着淮南军随时都可以脱战返航。汝颖之间水程极近,快船甚至不足一个时辰的航程,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足以让石虎的大军大规模渡淮。
而如果在这们纠缠下去打消耗战的话,或是汝南先支持不住,但淮南军所损失不过一远部而已。可是石虎这里如果再无勇进,能不能维持住且另说,单单大军困顿于此对粮草等战争潜力的消耗就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如果再拖下去,粮草消耗过甚,国中一时间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批的后补,大军将不战自溃,届时桃豹打得再漂亮,对于大的战局也无关影响。最起码这一次南征中路战场将无一得功,就算是全歼汝南之众,也根本无足弥补石虎在颖口的损失。
所以在石虎屡屡遣使催促的情况下,桃豹也不得不调整战术,放松了对汝口河段的围堵,加强了对悬瓠之地的进攻,要将淮南水军诱入汝水,一方面给石虎争取足够的抢渡时间,一方面如果作战顺利的话,也有可能在此重创淮南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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