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一俟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双方虽然尚无短兵交战的肉搏,但彼此之间的对射之激烈令人侧目骇然。豫州军虽然不占地利优势,但是弓弩之盛直接在城墙上攒射出一端长达数丈的空白地,几无奴兵敢在方圆之内立足!必须要通过两侧抽调兵力,才能暂时造成压制!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在这一道对射的射程之内,地面上掉落的箭矢便已经积厚尺余!
与此同时,在豫州军中正对城门的后营中,仅有的两架冲车也已经被架起,同时前方堑壕也被填平。各有一营兵卒推着两架战争巨兽,缓缓向城墙而去。
城下的动作自然难以隐瞒城上,当冲车越过堑壕时,城头上人影突然激增,显然是豫州军攻势之猛超出了对方的预料,不得不提前将预备队投入到城墙的防守上来。
冲车高达数层,厚重的基座底藏数百兵卒,绝非寻常箭矢能够阻拦。一旦被其接触城墙,对于守城方而言便是极大的麻烦,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卒攀爬而上,让他们丧失城墙这一绝大优势。
所以当冲车一出现在战场上,对面很快便有了应对,磨盘大的岩石带着巨大的力道,凌空砸下。当中有的石块落空,直接将地面砸出深深的坑洞,弹跳着滚出数丈有余。
也有石块直接击中了冲车,然而作为攻城最主要械用的冲车,打造起来也是极为精良,不求简工。主体便是巨大的木梁,根基是铁甲厚木打造层层堆叠而上,最外一层坚韧的竹甲覆以牛皮,自成弧角,就算被大石直接击中,惊人的弹力也会将那莫大的冲击力道卸开,除非接连命中一处,否则很难将冲车击垮!
所以在对面投石频频破空砸来的情况下,两架冲车看似摇摇欲坠,但却仍然艰难的向前推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寸寸缩短与城墙的距离!
当彼此达到一定距离,冲车不再向前,底层兵卒们开始层层向上攀爬,与对面展开了攒射对攻。城墙正面火力被牵制,又有两营兵卒持着刀盾弓弩冲入战场,补充弓矢的同时,继续推动冲车向前。
郭诵镇压后阵,虽然没有直接冲杀的凶险,但是任务也极为艰巨。除了调度兵员次第补充之外,还要负责震慑周遭窥望的本地乡人。
豫州军开战未久便摆开了全面进攻之势,大量的兵员被抽调到两处战线,当身边仅剩两营六百兵卒之后,已经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假使外城有羯奴布置的手段,这会儿应该已经忍不住将要蠢蠢欲动了。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突然,右阵土丘那里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喝彩声,战场内外俱都转首望去,而后便看到土丘已经前推到距离城墙仅有两丈多远的距离,而豫州军所准备的云梯飞桥也第一次搭在了城头上!
虽然很快两道云梯就被斩毁断裂,但这一次从无到有的突破却给了豫州军以极大的鼓舞。负责强攻的毛宝甚至亲自攻上土丘,左右开弓,频频引射!
城头上大量兵卒们转往土丘所在方向,顿时便造成了城头兵员分布的不协调。冲车趁势往前推进了一大段距离,另有兵卒直接冲上冲车顶层,居高而射,已经可以望到城墙内的情形!
这时候,城头上传来尖锐的鼓号声,而后便有几十个老弱妇孺被押上了城头,嚎哭不已,但却挣脱不开旁侧那些奴兵的刀兵挟持。
看到这一幕,郭诵双眸已是蓦地蹙起,他径直自阵营中冲出,直接站在了迎风烈烈的旗幢下,两臂长槊横陈,背对城池面向那些远望观阵的寿春乡人,口中暴喝一声:“以我为界,刀盾列阵!”
后阵仅剩的两营豫州卒,顿时刀盾列阵,面对那些观战的民众,形如一道整齐的钢铁壁垒!
“王师壮武!万胜!”
眼见豫州军此态,早先那些倾向王师的人家俱都纷纷击掌喝彩,于此同时,快速将自家丁壮部曲聚集在一处,以戒备四方有可能发生的骚乱。
城墙上那些老弱妇孺们被压上城头,而后被奴兵两臂压制着半身探出女墙。一时间城墙上下气氛都稍有凝滞,哪怕彼此不言,场中也是人人尽知,那些老弱妇孺必然是外城某些人家被扣留于内的人质,要胁迫他们反击王师。
“继续攻城!先登者夸武三军!王师破奴,以命偿命,以血报仇!”
片刻迟滞后,土丘上毛宝口中爆发出一声怒吼,肩后箭壶已空,索性将弓抛在一畔,抓起近畔一根竹枪,蓦地振臂往城墙上射去。
这竹枪去势尤胜劲矢,女墙内正有一名奴兵弯腰取箭,眼前疾风骤来,继而身躯蓦地一振,那竹枪已经当胸掼透他的身体!这奴兵整个身形俱被竹枪带起,而后竹枪更是深深扎入后方土夯内墙,直接将那奴兵悬空钉死在墙上!
郭诵横槊立在军阵前,手心里已是汗津津一片,正因深知有此隐患,所以才更加不敢拖延时间,据城与奴兵作长久对峙。此时惟求豫州兵势能够震慑住那些与奴兵暗结者,让他们不敢作乱!
城头上厮杀声复又变得猛烈起来,战阵外观战者们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人们自发的聚成一个个小圈子,或是左右观望,或是抽身急退。单凭外表,实在观察不出来究竟何人心中有鬼。
骚乱迟迟没有爆发,而城头附近豫州军攻势更加猛烈起来,一驾冲车已经被砸毁,另一驾却是已经靠上了城墙,因为城头上奴兵拼死的反击,暂时未有登上城墙,就在这接触方圆之内,热血倾盆一般滚滚浇落!
“杀!”
眼见城外迟迟未有动乱,奴将已经没了耐心,暴喝一声之后,手中刀锋已经斩落,近畔一名老者蓦地被从腰际分成两端,热血与肝肠顿时沿着城墙外壁翻滚下来!
“杀奴!杀奴!”
眼看着人质们一个个被分尸斩死,战场外顿时爆发出猛烈凄厉的嚎叫声,无论那些人质是自己亲长与否,目睹如此惨无人道一幕,人人俱是恨意迸发,不能克制。
土丘处飞桥再次搭上了城头,这一次毛宝亲率亲兵踏上飞桥,两丈多的距离飞踏冲过。左近城墙已经聚起奴兵近百,眼见此幕,有的俯身劈斩飞桥,有的昂首引弓而射!
霎时间,毛宝便身中数箭,尤其扎在右臂上那一箭直接将他手中兵刃震落!然而这一虎将终于跃上城头,臂上箭矢直接被其徒手拔出,反手戳入近畔奴兵眼眶中!
他提着那奴兵后领顺势一甩,继而奴兵身躯陡震,如戳破的水袋一般汩汩冒血,那是围攻上来的奴兵刀剑劈砍所致!
“奴儿受死!”
在城头上稍一立足,毛宝仍是手无寸铁,他反手抓住一名奴贼兵长盔缨蓦地砸在城墙。砰地一声震响,整块女墙都被砸穿,而那奴贼兵长头颅竟被变形的兜鍪直接卡死其中,眼珠都迸射出来!
奴兵自不乏徒手虐杀旁人的经历,但在真正的战阵上。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慑人一幕,一时间一个个惊得肝肠震荡,竟然下意识后退忘记了厮杀。
这时候,毛宝已经夺过一名奴兵手中环首刀,顺势扯掉身上已被劈砍破裂不负防身之能的甲衣,口中暴喝一声,须发贲张,如出闸猛虎扑杀上前!其人虎行城上,左近无有一合之敌,周身上下俱被血水浇透,然而倒毙其身畔的奴兵只多不少!
以往这些奴兵们也是张扬暴虐,目无所惧,然而如今面对真正的勇士,一个个竟如受惊的鹌鹑,膝窝发软两臂频颤。另有一名奴兵举盾持枪上前,那后盾竟然连着前臂被一刀劈开!
饱饮奴血之后,刀不堪用,毛宝挥起拳头,直接将那奴兵面孔砸烂。继而再往身畔一顾,左近竟无敌踪!
“先登首胜,随我杀敌!”
这时候,数道飞桥都被架起,豫州军们源源不断的涌上城头,毛宝顺势接过部众递来的长枪,继而便沿着城墙往城头溃众追击而去!
此时的城墙下,郭诵仍然率领两营刀盾与寿春乡人们遥相对峙,那些乡人们虽然眼见豫州军先登破城,一个个已经转为欢呼喝彩。但郭诵仍然不敢松懈,不允许这些人靠近冲击后阵。此间虽无刀兵之烈,但在这短短几刻时间内,人心之险恶尤甚于刀兵!
“城破了,城破了!”
金城南门被从里面轰然打开,继而便响起兵卒们的欢呼声。听到这话,郭诵才总算松一口气,示意早前投靠的几户乡人们接手后营,他则率着刀盾兵们保持着阵型往城门徐徐退去。
随着豫州军进入金城,外城中越来越多的民众们往此方靠拢而来。看到得了郭诵亲点授意打扫战场的那几户乡人们兴高采烈的在城墙下忙前忙后,不乏人心生感慨羡慕。城池复又换了主人,来日必然又是一番暗潮汹涌的调整。
至于城墙下那十几具被当作人质的尸首,这会儿则成了极尴尬的存在,无人敢靠近过去。哪怕这当中便有各自的骨肉血亲,这会儿纵有再多悲痛,也只能忍泪默望。
此时,冬日阳光才稍有西倾,这时候才有人恍悟过来,从豫州军正式攻城至今,不过才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而已,一座坚城便已易主。而早先在他们看来凶煞不可力敌的奴兵奴将们,侥幸的还可留个首级悬挂城头,倒霉的却已是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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