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的猜疑中,高力士居然亲自來找唐朝,來到他的终南唐府,带着十多个随从,紫绶蟒带,一品大官的服色。
“高公公,是什么风把您吹來了,快请进來,”唐朝赶紧拜迎,对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唐朝不得不表现得很谦卑。
高力士就悠然的跨下马车,走进了他的终南豪宅,啧啧的夸奖了一番,随唐朝來到了客厅里,使女送上香茗细点,退了下去,高力士就浅浅的啜了一口茶,说道:“这是南诏的普洱茶,好茶,好茶,”
唐朝不知道他來是何用意,只得谦逊两句,随即吩咐专信:“专管家,去拿些上好的普洱茶,放高公公车上,等会儿带回去,”
高力士的脸上堆起微笑:“那就谢谢唐大人啦,其实,我这次來,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和你好好谈谈,本坐不过是个传话的人,但想到唐朝大人是我的属下,有些话,我还是得事先叮嘱你一番,免得回答对不上皇上的心意,于你的前程有碍,”
“谢高公公,”唐朝单腿半蹲,立即向高力士深施一礼。
高力士赶紧将他托起,神色之间很是和善:“唐大人,那天的事情,皇上叫本座带宫廷侍卫來你府上取‘飞马踏燕’,本是叫我抄你家的意思,不过,想到你我的关系很好,这么久了,你可从來都是听我高力士话的,所以网开一面,不过,我发现,除了皇上的赏赐,你家里的金银着实不少,”
“是,谢高公公手下留情,”心中也是恼怒,怎么收起贿赂來,自己竟是毫不手软。
只听高力士道:“唐大人,实话告诉你,朝廷中这么多的人,难免良莠不齐,收礼的时候,多长个心眼,我特意进來,想叮嘱你的就是这回事,还有,等会见了皇上之后,皇上问什么,你得据实回答,皇上可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一个不小心,谁也救不了你,”
“是,谢谢高公公的关照,”说这话的时候,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已经到了高力士的手上,高力士假意推辞了两下,也就收下了,告辞而出,不过催促唐朝:“你换上朝服,这就去吧,”
唐朝手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银票。
其实,六朝的时候,岭南就已经多产金银,獠族和夷族杂居,渐渐的富庶起來,而各洞洞主也渐渐的拥兵自重,到唐朝年间,岭南已经通用白银,金矿和银矿的洞主更成了一方诸侯,和唐朝廷产生了巨大的矛盾,战争时发,屡禁不息,开元年间,张九龄治理岭南,就是因为在弄钱上很有办法,李隆基这才将他从一个节度使升为宰相,虽然有看重他能力的方面,但善于弄钱,也是一个重要的砝码。
到了天宝年间,白银货币化的进程加剧,渐渐的出现了“交子”,也就是上文所说的银票,不过,名字变了而已,唐朝得到李隆基的赏赐凡两次,共有二千两黄金,回來之后早叫专信拿去换成了“交子”,以便于送礼之用。
这个时候,唐朝早已经挨着将朝中的重量级大臣拜得差不多了,但两千两黄金,用來送礼,自是绰绰有余,加上唐朝收的礼也不在少数,所以现在他拿出一万两银子的交子,并不是为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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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唐朝赶紧换上朝服,在铜镜中整了整衣冠,來到门外,坐上专信的马车,向大明宫而去。
其时正是晌午时分,春天的太阳已经有些威力,御花园里一只早产的知了唱着懒洋洋的歌,一丛芍药花上翻飞着不少的蝴蝶。
李隆基就在蝴蝶满布的泉水边接见唐朝,脸上充满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唐朝一步一步的走近。
一到了李隆基身边,唐朝正想跪拜,但这个老年的皇帝制止了他:“免礼,不用了,”
唐朝这段时间也逐渐摸清了李隆基这个人的个性,说话利索,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叫自己不拜,那还是不拜的好,要是不顾他的话拜了下去,自然不会
降自己的罪,但一定在在心中认为自己太过迂腐。
当下听话的只作了一个揖,然后说道:“谢皇上,”
李隆基就看着唐朝,微笑的道:“唐朝,你可杀之罪摄多,但你可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
“臣不知,”唐朝的腿有些打闪,不过并沒有真的拜下去。
李隆基有趣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笑了:“因为,朕本是故意,哈哈,”
“什么,皇上为什么,为什么,”唐朝的的声音有些颤抖。
高力士就在唐朝的身边,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惊,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唐朝这样的人,杀了算了,为什么皇上一再的宽恕他,原來,皇上是故意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将手里的拂尘不停的摆动。
李隆基笑了半晌:“唐朝,你且听听你犯下了哪几宗杀头的罪,第一,你是南诏的高官,却來做我大唐朝的黄门侍郎,朕不知便罢了,一旦知道,乃是叛逆之罪,杀你有名,朕说的有理吗,”
唐朝终于撑持不住,跪了下去:“回皇上,有理,”
李隆基也不管他,继续说道:“第二,你杀我健羽卫,以命换命,死罪之二,”
“是,皇上说得有理,”唐朝只得俯伏说道。
“其三,你敢在朝房里挟持李臣相,其罪当诛,”
“这,这微臣只是,只是,,,”唐朝心中很是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李隆基阻止了他:“唐朝,你不用向我说谎,这些事情,就是你一句话不说,朕闭着眼睛也知道事情的來龙去脉,因为,朕要杀你,不需要罪名,”
“是,微臣明白,”唐朝顿首,他知道,这的确是实话,李隆基要是不放过自己,自己是逃不了的。
李隆基就好笑的看着唐朝:“唐朝啊,那么朕就要问你了,到现在为止,你头上这颗脑袋,朕为什么还你让你好好的留着,”
唐朝心中立即闪过无数的念头,但终于还是说道:“皇上,您才能天纵,英明睿智,深如大海,您心中怎样想的,臣实在是难以测度,”
李隆基一听,本來有些皱起了眉头,但听他说自己的心如大海,却是切合他的心意,因他常常以曹操自比,号称“小阿瞒”,最喜欢听人恭维的话就是才大如海这四个字,现在被唐朝委婉的说了出來,不禁龙颜大悦,他可不知道,唐朝这段时间在内宫和朝廷中厮混,交朋结友,皇上的这些嗜好,自是探听了个清楚,回答的时候,却是切中圣上之意。
韩休这人虽然自视甚高,有些老气横秋的感觉,但的确有真才实学,他教导唐朝的四字真言“揣摩圣意”,唐朝自是深以为然。
李隆基听了这话,心情甚喜,向御花园东边一指道:“唐朝爱卿,我们到那边去走走,”
说着当先行了出去,唐朝跟上,來到一片绿草如茵的草皮上,有点像穿越前的运动场那么大的草地,几只孔雀一见到李隆基金碧辉煌的帝王服装,顿时争艳开屏,五彩的羽毛散发出阳光的色泽,辉煌灿烂。
“呵呵,这地方很好,这几只孔雀,朕喂养了近二十年了,每次來看它们,都会向我开屏,可算是良友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绝美的东西之中,往往隐藏着最凶险的东西,这孔雀虽然好看,美丽多姿,却蕴涵着剧毒,唐爱卿,这你总该知道吧,”
唐朝赶紧附和道:“皇上说的莫非是孔雀胆,”
李隆基就道:“不错,朕还听说一种叫樱粟花的植物,产在你们南诏,开放的时候,云霞灿烂,但却有剧毒,”
“是,臣也听说过,不过皇上,唐朝现在是大唐的臣子,和南诏一刀两断,”唐朝心想,妈妈的,什么“你们南诏”,要是不分辨一下,恐怕有罪,皇上说不定是在用这句话來试探我。
李隆基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看着唐朝,心想,这小子玲珑剔透,我如此隐蔽的话还是被他识破了真意,倒真是适合跟在我身边,不过,还是太年轻,得多多磨砺一下,不然的话,以后难制,笑道:“朕相信你,刚才所言,不过是随口说出的,你不用害怕,其实,说句实话,就算你是南诏的奸细,把我大唐什么机密都探听去了,开战的话,唐爱卿,你觉得,李格桑有几成胜算,”
唐朝就赶紧道:“回皇上,臣以为,实力使然,阴谋诡计终归无用,以臣之见,连一成也无,”
李隆基就点头道:“是啊,实力摆在那里,他要是想报当年我册封他为洱海郡王之仇,顶多不过就是出朕不意,占领几个州县,然后,朕的大军就会源源而到,他最终还是必败无疑,所以,当朕知道你在南诏的身份之后,并不吃惊,也一点沒放在心上,在朕的心中,南诏虽然是化外之地,但还算是大唐的子民,朕这么多年了,兵戈不起,不仅不侵高丽百济,也对周边少数民族不起战衅,那是因为朕是一个仁慈的君王,朕峡谷过,占领南诏、吐蕃、突厥这些国家,其实,倾全国之力,几年下來,是完全有可能征服的,但南诏是山地,吐蕃是高原,突厥有山川之险,还有匈奴人遗留下來的血性汉子和烈马,都是易守难攻之地,就算花十倍的力气攻下,也不过是得到一片废墟,赋税稀薄,民顽难制,最终还不是平而复反,战争连年,政府和百姓同受煎熬,这几年岭南的叛乱就是个例子,这些少数民族,杀不胜杀,平而复反,花了无数的钱粮军队,但还是沒有效果,哎,要不是岭南多产金银,朕早已经撤回政府军队,管理这些化外荒远之地,费力劳心,耗费中央大量钱财,得到的,不过是个虚名,为的就是大食、波斯这些国家的使臣來的时候,宣扬一下大唐疆域的广阔,其余的,就是负担了,我朝太宗李世民,英明神武,进攻高丽,虽然略有功劳,但最终退回來,也是因为这些化外之民刁蛮难制,就算战胜了,占领了,还不是难以控制,当年诸葛孔明平定南蛮,明明可以占领南蛮的土地,却七擒七纵,也不过就是收服其心而已,现在我大唐国力强大,万国朝拜,按时朝贡,朕也就不为己甚,大家相安无事,唐朝啊,李林甫爱卿对朕说,你在南诏地位甚高,屈指一算,好象是除李格桑狼正轩之外的第三人,你屡犯大罪,朕不杀你,就是不想破坏两国的邦交,同时对你产生了爱才之念,你的确是个人才,不管南诏还是我大唐,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皇上过奖啦,臣之才,与李白相比,如萤火与日月争光,”这个时候,唐朝趁机想到结拜兄长李白,希望能因为自己的举荐而重回朝廷,因此忽然冒出了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担着很大的心事。
李隆基的脸色就变为严肃:“李白这个人,是朕所深知的,朕当时是真心留他,想不到这人傲气太重,竟然离我而去,这样的人,朕不能加斧钺于其身,怕世人说朕无容人之量,但这样的人,却是不能用了,朕一旦再用,天下人就会说大唐沒有人才,呵呵,李林甫爱卿向朕说过,据他派人查得的消息,李白曾经帮助李格桑平定南诏叛乱,你当时也和他在一起,相比有些交往,不过,既然要在朕手下做事,你以后还是不要和李白这样的人來往的好,”
“是,皇上,臣一定照办,”
李隆基就笑了笑:“呵呵,刚才向你说这些,唐爱卿,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回皇上,臣明白,皇上是要臣一心一意的在大唐为官,忠于皇上,”
李隆基就道:“不错,朕这段时间,发现朝廷不稳,连王巨这样的大员都被人杀死在家中,昨天又出了你劫持李臣相的事,虽然这件事情朕沒有证据,李林甫爱卿也沒有证据,但朕知道,李爱卿是从來不骗朕的,说说看,你和李爱卿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朕可不想朝廷这样三天两头的出事,”
唐朝的背心都是冷汗,他知道,皇上果然在怀疑是自己杀了王巨,只不过沒有证据而已,当下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因为救命牛僧孺而得罪李林甫的事情说了,当然和牛僧孺是兄弟这件事情是隐瞒了的,其余的,都一股脑儿的说了出來,甚至连铁慕容这些人,都说了出來,句句是实。
李隆基一边看着青青的草地,一边听唐朝说话,脸色越來越阴沉,他显然想不到,自己一直信任的左臣相李林甫,竟是一个这样霸道的人,动不动就派人暗杀朝廷官员,专横跋扈。
历代的皇帝,对这样的臣子,都是深恶痛绝的。
唐朝敢劫持李林甫这样的大员,不管有沒有证据,只要李隆基认定了,都是死罪,但李隆基显然还沒有到昏庸的地步,听了李林甫的一面之辞,并沒有立即杀了唐朝,而是亲自过问这件事,这个曾经在阴谋诡计里长大的唐睿宗的第三子,对谋略有特殊的爱好,也对这些朝廷的争斗有敏锐的洞察力,虽然他这些年终日和杨玉环在长生殿中欢乐,但昔日推倒太平公主这个铁血女枭雄的能力并沒有衰退,一下子就感觉出这件事情并不像李林甫向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多半是这个臣相在排斥异己,而今果然。
李隆基以前任太子的时候,曾经监国,帮父亲唐睿宗处理过六品及以下官员的升迁以及囚徒的发配,对审问人,自有他一套独到的技巧,并且又善于察言观色,恩威并重,在他的套问下,很少有人能保存得住心中的秘密,鉴于朝廷这几日中的不安定情形,他虽然耽于色乐,但还是引起了高度的重视,这才不惜亲自出马,以准确的探明朝廷中各方势力的动向。
唐朝这样的少年人,虽然聪明,但哪里像李隆基,一辈子在阴谋诡计里打滚儿,几句和蔼可亲的话就将他忽悠了,什么秘密都在李隆基的法眼下无所遁形。
但也幸亏这样,才使李隆基觉得唐朝这个人单纯,只不过是个聪明而略显稚嫩的少年人,但有冲劲,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和李臣相对着干。
平衡之术,一直是李隆基作为一个帝王运用得很成功的权术之一,开元年间,什么姚崇、宋景、张说、张九龄、韩休一大批的宰相,不管再当得好,都只能当四年,四年之后一定换人,其实就是害怕有些大臣久掌重权,进而威胁他的皇位,现在,他也正在考虑,该不该将李林甫换下來。
不过,随着对权力认识的加深,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住任何局面,因此想试着以一种全新的驾御方式,权力制衡。
他想将朝廷分成有些对立的两派,一派做什么事的时候,另一派必定反对,好象仇家相似,他却在这其中掌握平衡,坐收渔人之利,笑看风云,抱他的杨贵妃,享他的荣华富贵。
因为,有什么问題,有什么矛盾,就像唐朝和李林甫这个事一样,最终都会向他老人家告密,他因此什么都知道了,处理起來的时候就毫不为难。
他现在所试的,就是这样一种全新的统治方式,他是一个喜欢新奇的帝王,他觉得,什么东西自己都能自如的运用,而且运用得很好,不会出什么差错。
“呵呵”,最后,李隆基哈哈大笑,“唐朝,朕就知道,你是不会无缘无故劫持李臣相的,以前,你帮朕找回了贵妃,这个大功,足够朕饶你几次不死了,好啦,你不要惊慌,以后磨练一下少年人的志气,不要冲动,以后就好好的做你的首席黄门侍郎,有什么关于李臣相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朕禀报,你答应吗,”
“臣遵旨,”唐朝喜滋滋的跪了下去,他知道,皇帝今儿个是真的饶了他,叫他來,就是问明情况的,也沒有怀疑是自己杀了王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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