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林烈再次返回北城时,蒙人大军已然退却。
经过大半日的攻击,即便是善战的蒙人战士也已显出了疲态,射上城来的弓箭已变得稀疏起来,又有不少的伤亡,自然只有暂作退却,以观后效。不过真正让蒙人军心动摇的,还是从东西二城传回来的失败消息。
当也先知道西城方向的猛攻被人挡住时还不是太放在心上,因为那里本就和北城一样是佯攻而已,可是随即就得到了进入东城的兵马竟被困于其中的可怕情报。
他当时就派出快马前往探查东城方面的动静,不久后便带回了城中杀声和惨叫声不绝的消息,但因为东门这时已重新关闭,所以他们也不知内里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而不知道内情便已是最大的问题了,城门紧闭也意味着明军并没有失去对城池的控制,如此一来,那贸然杀进东城的几千精锐恐怕就已堕入到了明军的陷阱之中,此时只怕已经陷入绝地了。
这时,哪怕也先赶紧调兵遣将跑去东城猛攻救人怕也已经来不及,毕竟城里还有其他明军可以赶去救援呢,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想要打开东门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唯一的结果就只剩下让那数千精锐就这么白白地死在东城之内了。
“石青炎……”也先咬牙切齿地叫出了这个坑害自己军队的仇人的名字,这一刻他是真后悔听取了对方的建议,居然鬼迷心窍地派出精锐想赚开东门,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搭上了好几千精兵的性命。
尤其让他感到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对整支蒙人军队的士气打击也是相当之大。本来大家以为能轻易就攻破蓟州,毕竟之前得到的情报可是当地守军主将已然被杀,那里必然是群龙无首哪。可现在,不但对方兵马齐备,而且连好容易才拿出来的一条破城妙计也被敌人所破,这让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攻城了。
眼见众人都已无心恋战,也先也只能暂时率军后退十多里地,扎下营来另做打算了。
而现在对他来说更感头疼的是,此时即便退军都不是很好的选择了。因为他这次攻打蓟州可是为了让朵颜部见识到自家的实力,从而好使其倒向瓦剌一边。现在要是在损兵折将的情况下狼狈而去,恐怕本就有所摇摆的朵颜部更不会听取他们的说辞,从而与明国翻脸了。
当大军退到远处,重新安顿下来后,坐在帐中的也先就这么呆呆地眺望着前方,心里不断地思考着解决之道。现在看来,强攻恐怕真的很难再有成效,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破城之法么?难道真要用挖掘地道的手段,又或是分兵从南城进攻么?
可是,在经历过今日蓟州东城的这场大败后,他可不敢再轻易相信那石青炎的说法了。谁也不敢保证他之前所说就一定是实情,就不可能是明军为了诱使他们进入陷阱而用的一招反间计哪。
这一夜,对也先和蒙人将士来说注定难眠,而更感到心下惶恐的,却还是当数已被看押起来的石青炎。虽然没有被投进城中牢狱,但他身上此时已经被铁链牢牢捆缚起来,别说逃跑了,就是想挪动一下身子都极为困难。而且在他被关押的一座小帐之前,还站了数名守卫,其中更有两人还是锦衣卫的好手,让他连想凭自己之前副总兵的身份求情都做不到了。
此时的石青炎那是相当的恐慌,因为他深知自己这次被定之罪有多严重。对边将来说通敌都是死罪,更别提他还是投降蒙人,而且又带着他们攻打蓟州,一旦真追究起来,被灭个三族都是很轻松的事情。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我当初还不如死在城外呢……”石青炎大为后悔地想着,可是这天下就没有后悔药。
在一番长吁短叹后,他又想起了之前在城头时陆缜在耳边所说的几句话:“若你还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要与我合作。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当时心情紧张的石青炎并没能品出个中意味,但现在,仔细想过之后,他已隐隐猜出了陆缜的目的所在了。显然,对方是想利用自己来做些文章了,而目标其实也很好猜,在整座蓟州城里,能让他卫诚伯如此上心的,也就那监军刘道容一人了。
他是想让我帮着除掉刘公公!
论心眼,石青炎确实远比林烈要多,尤其是当关系到自家安危的情况下,他的头脑就显得更加敏锐了,一下就猜中了陆缜的真实目的。
可是随后,他又陷入到了疑惑之中,陆缜他到底想让自己怎么做,他会用什么办法对付刘道容呢?
就在他有些心神不定地猜度其用意时,帐外突然就传来了一声低咳,随着外头几名看守的几声询问,一人已轻松来到帐前,掀帘而入。
来人手里此时还拿着一盏油灯,所以在这幽暗的环境里石青炎也能看清楚其模样。他并不是陆缜,而是一名总是随在其身侧的心腹,这让他的心陡然就是一动,满是渴盼地看着对方。
来人正是姚干了,看着这个贪生怕死,反复无常的小人,他的眼中就难以忍耐地露出了一丝不屑与厌恶来。直到想起自家大人交托的任务,才稍微调整了下心态,先把油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半晌后才道:“石青炎,你可知道自己这次犯下的罪过够杀你满门的么?”
“末……末将知道,还请卫诚伯饶命哪……”石青炎身子一颤,赶紧倒地,以头抢地求起饶来。
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姚干眼中的鄙夷之意是越发的浓重了:“你所犯之错可是极重,要是没有将功补过的行为,恐怕是很难减轻罪行的。”
“末将愿意做任何事情补过,只求大人能饶我性命。”此时的石青炎当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想着保住小命。
姚干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悠悠地道:“光这么说可没用,你可得有实质的表现才是。我来问你,你为何会在城外故意被鞑子所擒?”
“啊?”石青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完全猜不出对方的意思了。什么叫我故意被鞑子所擒,我是傻了还是疯了,会如此想不开故意被他们所擒?
见他没能明白过来,姚干又道:“也就是说,你是奉了何人之命才会故意请命出城,然后故意落败被鞑子擒去,从而好引他们攻入我东门的?”
我不是被林烈他们设计硬逼出城去和鞑子交战的么?石青炎很想这么回上一句,但话到嘴边,心思转动间,一个想法已经突然冒起,神色一动,他已经有些明白陆缜的用意所在了。
这是想让自己把勾结蒙人的罪名给扣到刘道容的身上去哪!对方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就是想让自己招供说自己请命出战乃是得自刘道容的授意,然后才会有城外那一场败仗,以及自己失手被擒的结果。随后,自己就和鞑子的首领相见,并向他们提出了与东城守军里应外合的阴谋……
如此一来,刘道容和自己都将背负通敌叛国的重罪,而陆缜他们则成了力挽狂澜的大功臣。在明白这一切后,石青炎的身子陡然就颤抖起来,心里更是一阵发凉,这家伙好歹毒的手段,这已经不是要人命的报复,而是要把刘道容和自己整个家族都连根铲平了!
在惊恐的同时,石青炎是真个后悔了,早知道那陆缜下手如此狠毒,自己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地去和刘道容合作,自己当个副总兵其实也挺好的。
但还是那句话,天下间就没有后悔药,既然他之前做下了一切,现在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看着他的神色由不解到了然,再到惊恐,姚干便猜到他已知道自己此来的真实目的了,便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独自一人把这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扛下来,到时候朝廷自会灭你满门,说不定连你的三族都未必能保得住。要么,就是把幕后主使你干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给交代出来,如此或许朝廷还能看在这一点上对你和你的族人网开一面。你自己选择吧。”
“我……”其实对此,石青炎都没什么好犹豫的,像他这么自私自利反复无常之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保护刘道容而不惜一死呢?他只是因为觉着此事有些不怎么靠谱,以及担心自己在帮他们指证了刘道容后依然难逃一死。
但是,对方显然没有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回去禀报一切了。”
“我说,我说!”恐惧之下,石青炎是再也顾不了太多,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努力自保:“是监军刘道容刘公公,是他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早与鞑子有所勾结,所以才让我出城以诈败来传递消息的……”
见他如此上道,迅速就把需要的内情给说了出来,姚干不禁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此人确实是个搞阴谋的好材料,居然这么快就连证据都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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