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二堂,会客厅中。三方人泾渭分明,各据一角。
上首主位上坐的自然是县衙里的一干官员了,在他们的左手边则是朱轩家中的几名管事,右手边却是陆缜与尹湘等几人,双方正隔空瞪视着对方,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儿。
一声干咳,打破了堂内凝重的气氛后,汪宁贤才开口说和道:“几位,以本官看来,这次发生在我荥泽县内的事情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所致,还望大家能平心静气地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免造成更大的损伤。”
“什么误会,这分明就是他们眼见拿不出粮食来,便把主意打到了咱们朱家头上。又因为我家老爷不肯交易粮食,索性就用了强。要不然,为何这姓郑的来我府上不久后,就有人夤夜偷进我府中抢粮,为何就在他们得手后不久,就有所谓的他们的人带了粮食赶来?这些粮食就是我朱家的!”那名朱家管事当即恼火地出言指责道:“汪县丞,你作为我荥泽县的官儿,居然还不想着把这些贼人给拿下了法办,难道还想包庇他们不成?”
“你放屁!”听他如此说来,陆缜这边的人顿时也恼了,当即就反驳道:“你朱家丧尽天良,囤积居奇早把这县城里上下人等都给得罪了,自然有的是侠义之士来个劫富济贫。现在我家老爷好不容易才从开封调买了些粮食过来,你们居然就污蔑是抢的,还敢出手抢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这两人一旦开口互相驳斥,又让堂内其他人无法坐视了,顿时间,吵闹声大起,双方你说几句,我说几句,还有人因为越说越激动,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似乎随时都可能再度动起手来。
面对如此场面,汪宁贤等县衙官吏却是一脸的彷徨,只能不住地劝劝这个,安抚那个,这和事佬做得委实有些辛苦。
陆缜虽然脸色阴沉,却没有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低声跟韩五通说起了话来:“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一切细节都说明白了。”朱家人的话他当然是不肯信,只有自己身边的亲信进行细说才能让他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个明晰的认知。
韩五通忙应了一声,这才低声在陆缜耳边详细说起了这次事情的起因经过来:“就在老爷你带人离开本地后两日,一天夜间,朱家宅子那里便突然起了一把火,随后那里就闹将起来。小的也是事后才知道,原来当晚有人先放火吸引了他家中上下人等救火,再有人突然袭击打开了他家中的粮仓,夺走了一批粮食。至于到底有多少,却是不好说了。
“随后,朱家人便跑到了县衙闹将起来,直言是我们因为无法从其手中购到粮食,才用了如此手段。开始他们还只是口中说说,可随后等到陆方他带了粮食归来后,这些人就一口咬定说那些粮食就是从他朱家抢走的,因为县衙还想和稀泥,结果他们的人就动起手来。不但打伤了我们的人,还抢夺粮食,连带着把咱们的粥棚都给打破拆掉了。如此一来,那些灾民自然不干了,也就与朱家那些恶奴动起了手来。要不是有灾民帮着,恐怕小的等就算不被朱家的人打伤,也得被官府直接定罪拿捕下狱了……”说话间,他还颇为怨怼地盯了前头有些焦急茫然的那几名县衙官吏一眼。
陆缜嘴角一翘,已明白了个中道理。就如之前朱轩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段日子里,县衙上下完全是由他和宫尘养着的,所以一旦出了事,这些官府中人自然是会偏帮于他。
好在之后城里灾民也因为粥棚被朱家家奴破坏,吃不上饭也卷进了这场冲突里,因为担心事情彻底失控,官府才在最后关头重新保持了中立,甚至为此还假意保护起了韩五通等人,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僵持的局面。
可朱家虽然用强又把粮食夺到了手,但向来在荥泽县里横行霸道的他们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又加上如今城里情况越发混乱,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肯干休,继续跑到县衙来吵闹,定要把相关之人拿下问罪。
明白这一点,陆缜便已知道该从何处入手破局了。所以便一声断喝:“统统给我住嘴!”这一声颇具威严,声音也很是不小,竟一下就把正吵闹着的两方之人都给压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来问你,你如何就敢说那些粮食就是你家中被抢的?就因为你家遭劫了,所以这城里就不能再进粮食么?”陆缜盯着那朱家管事寒声道。
“我……”不知是因为在气势上被人所压,还是因为在道理上难以自圆其说,这位管事明显就迟滞了一下,随后才哼声道:“这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原委,至于另一个,就是因为那些装粮食的麻包上还有我朱家的记号呢。你们这些贼子还真是愚蠢,连这点手脚都不动,真当我们是好欺的不成?”
“嗯?”陆缜也是一呆,随即眼睛就眯了起来:“你是说我们打从开封运来的粮食袋子跟你家的一般无二?”
“不错,那就是我家的粮食,就是我家被窃的粮食。而且开封那里粮食管得极严,就凭你们能从那里搞到粮食?这种说辞也就骗骗不知事的小民了,却别想瞒过咱们。”这位管事心里一有了底气,说话倒是流畅了许多。
他却没有发现,在听得这话后,陆缜眼中已闪过了了然的光芒:“果然如此,一切真如我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此地的粮商与那周王府有着紧密的联系。这就怪不得了……”
早在开封那里,陆缜已经看出周王府的怪异反应大不寻常了,他居然会用各种手段禁止有人把粮食运出,尤其是不准人把粮食运往荥泽县,为此甚至不惜动用了暴力手段,强行扣人扣粮,再栽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当时因为缺乏必然的证据,所以这猜想还不能完全成立。可现在却不同了,因为这位朱家管事已经将两者间最大的联系已经说了出来,那就是那些被其认错的粮袋!
正因为那些粮袋完全一样,朱轩家的人才会一口咬定了说由陆方运来的粮食是被人从自己家中盗走的。但陆缜可是心知肚明,这批粮食确实是自己从周王府里强要过来,为此还与王府卫队大战了一场呢。
不过这一点破绽,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出言点破。虽然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对周王必然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可这么一来,自己的处境就越发危险了。光是朱轩这么个商人已经能让县衙里的人对他们顾虑重重,要是让这些人知道朱轩背后竟还有周王府这么座大靠山,他相信以这些官员的软弱,会毫不犹豫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家,直接命人将自己等拿下治罪。就是外头有再多的灾民抗议,也不可能改变其决定。
看到陆缜面露难色,重新陷入了沉默,那管事又嚣张了起来:“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汪县丞,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赶紧把这一干贼人拿下了严加审讯。说不定连之前他们带来的粮食都不知是从哪里偷抢来的呢!”
“这个……”众官员顿时陷入到了犹豫中,看这表现,似乎真相还真是如此了,是不是真该出手拿人呢?
“郑兄,我相信你。”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尹湘突然小声对陆缜道:“要是真说不清楚,不如咱们联手,先把这些无良之人给制住了?既然他们一定要冤枉咱们抢他们的粮食,咱们索性就抢给他们看!你手下的那些人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再加上我身边的人,配合着城中嗷嗷待哺的灾民,绝对能把这荥泽县的控制权给夺到手里。到那时候,不但能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也能还你一个清白,更能把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给除掉,为民除害!”
正思索对策,以及个中内情的陆缜听到这话,猛然一呆,满是疑惑地看向了尹湘,就跟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般。半晌才道:“你想造反?”
“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郑兄你总不至于甘心受这不白之冤,被栽上这么个罪名吧?”尹湘又赶紧劝说道。
“是啊,我怎么甘心呢?”。陆缜若有所思地来了这么一句,才霍地站起了身来,吓得那边的朱家管事身子猛然一震:“你……你要做什么?”
“我来问你,你们朱家到底被抢走了多少粮食?与我的人带回来的粮食可有出入么?还有,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这些粮食是由我们从你那里夺来的,我怎会带了手下护卫好手出城,却给你们这么个抢回粮食的机会?你觉着我郑潞会这么愚不可及么?”
这话明着是问的那名管事,其实却是对县衙上下说的,这其中的矛盾确实很难解释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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