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对石亨等人的处置,陆缜和石彪这样的功臣如何封赏才是更叫朝臣们感到为难的事情。
要真论起来,陆缜他们这次平叛护驾,这功劳已经不比开国靖难要小的,毕竟事关天子就关系到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说一句他们是挽天倾于既倒都不算夸张,所以无论多重的赏赐都是不为过的。
但朝中官员却并不希望给予陆缜他们过多的封赏与荣耀,毕竟他们所代表的身份与他们完全相对。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更是军中武将,要是给了他们太大的封赏,只会显得朝中官员太过无能——虽然从这次的叛乱看来,这么说还真不算冤枉了他们——而且,这还会助长武将的气焰,这可不是如今当政的文官们所愿意看到的情况。
不过这等功劳也不是赏赐一些金银丝帛就能打发的,别说天子了,就是深知内情的朝中官员也不会认可这样对待大功之臣。要真这么做了,朝廷如何还能服众?今后再有什么变数,还会有臣子不顾一切地保卫天子,保卫大明么?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朝中重臣便为此开了数番廷议,几经争辩与讨论,终于在最后把一份还算能让大家所接受的封赏章程给拟定了出来——
先是对石彪,虽然其叔父石亨已被定为谋大逆的重罪,但他在紧要关头能明辨是非,同时临阵反戈,那罪名自然是落不到他头上了。同时,他那些直系亲属也得以幸免,不必受石亨的牵连而被拉到菜市口问斩。
同时,因为他之前就屡次立下战功,只是之前曾被石亨掩盖了不少功勋的缘故,所以朝廷查明之后为其平反,将本来属于石亨的武清伯的爵位转到了他石彪的头上。最后,更是以如此良将岂能长困京师的由头,将他调往辽东镇守边关,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对于朝廷如此安排,石彪是很满意了。他本来就是因为担心跟着石亨谋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再加上对叔父的怨恨才反戈一击的。现在能保全家人性命,自己又有爵位在身,还有兵权守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在接到旨意后不久,也就是石亨等人被拉到菜市口处刑当日,石彪便带着一些人马,迅速离开了北京城,直奔辽东守边去了。等待他的,必然是一番全新的天地,以他的本事,也必能在辽东大展手脚,为大明开创出一番不一样的局面来。
至于比石彪功劳更大的陆缜,议功的朝中官员却有些犯难了。经过好几场的争论,才终于决定将他封为卫诚伯,同时加恩他去世的父母及尚属年幼的子女,再给他府上的妻子也加了三品诰命。至于金珠宝玉之类的赏赐,自然更是少不了了,和其他的一比,却又不怎么显眼了。
其实按照陆缜这次立下的功劳,即便封他一个国公都不算过分,但他的身份却让朝臣很难把如此大的一个爵位封给他。别看陆缜现在还担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但其实他依然算文官。而大明朝自立国以来,文官能被封为公侯的,真正是凤毛麟角,也就开国时的李善长被封作吴国公,结果还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就连功勋卓著的刘伯温,也不过得封诚意伯而已。
要论功劳,在群臣看来陆缜纵然有护驾救国之举,但终究是比不得这两位创我大明的先辈的,所以最终给他封个伯爵,已算是极大的恩荣了。
当然,虽然口中是这么说的,这些人心里依然觉着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陆缜此番功劳实在太大了。在一番斟酌后,他们便决定把该给的封赏分到他亡故的父母与妻儿身上,这样也算是对陆缜有个交代了。
而当天子看了这一番安排后,却依然很有些不满。在他看来,以陆缜这次的功劳,即便不能封为国公,好歹也该封侯才成。
不过这一回,朝臣却是竭力反对,直言此乃祖宗规矩,自开国之后,朝中就没有一个被封为侯爵的外官文臣,若是为陆缜一人破例,只怕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这反倒会给陆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陆缜自己,在听了这番解释后,也出面劝说朱祁钰:“陛下,臣此番所以不顾安危与那反贼作战,为的只是保陛下安全,护我大明安定,从未想过事后能得到多少赏赐。现在,朝廷能将臣封为伯爵,已让臣惶恐不安,不敢再得太多,不然却让那些为国守边,捐躯在外的将士们作何想?
“何况,朝中大人们还加恩于臣之父母子女,让他们也深沐皇恩,臣以不敢再奢求太多,对陛下,对朝廷,臣只有感激,没有半点不满之情。此等心思,皆发自臣之肺腑,还望陛下明鉴。”
见陆缜本人都这么说了,而且就目前来看,此事确实无法再说服朝臣再作改变,天子只能有些不甘地应了下来,在册封陆缜的诏书上加盖了玉玺。
于是,就在大明景泰七年的这个秋天,锦衣卫指挥使陆缜因平乱护驾有功而被封为卫诚伯,其妻子各有加封。另外,他原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则继续由其兼任,这一回,却是没人再敢拿此说三道四了。
而随着这最后一道诏书明发天下,这场关系着大明走向的夺门之变也就此告结。当然,其余波即便是在数年后都没有彻底消停,不少朝臣因受此事,或是石亨等人的牵连而被罢去官职。只是当朝廷公布出对他们的处置时,所用的往往都是其他的理由而已。只有当事者本身,才会知道深藏在表象之下的一些内情。
当这场风波散去后,朝廷重新变得平静起来。唯一稍起波澜的,只有在十一月间,四朝元老,吏部尚书胡濙再次向天子乞骸骨,最终得到皇帝的允准,赐金归乡。
作为历经四朝而不倒,越老权势越大的元老大臣,胡濙在朝野中的名望自然是极大的,他更栽培出了无数的门生故吏。所以当老人在十一月初五日乘着马车,由天子派人礼送离京时,几乎满朝官员都加入到了送行的队伍中。
不光是在朝官员,就是一般的京城百姓,在知道有这么个元老大臣要就此离开后,也都礼节性地跟着送了一程。
直到与一众同僚下属在十里长亭中喝下了几杯送别酒,又作了几首送行诗后,老人才与大家洒泪而别,钻入马车,缓缓向着南边行去。而那些送行者,则全部躬身拱手,极为有礼地送这位大明柱石老臣渐行渐远。
轻轻的咳嗽声从胡濙的喉咙里喷出,在满脸的如释重负之外,却还带着几许遗憾。他已年过八旬,早是风烛残年了,也为大明做了太多的事情。现在眼看着朝廷已逐渐走入正轨,多年前的那场浩劫所带来的后患也终于彻底消弭,他终于能彻底放下心来,回乡去做个含饴弄孙的山林野老了。
唯一的遗憾就只有自己那个最得意的弟子今日却并未出现在送行者中。不过他也明白,以陆缜现在的身份,此时若出现了,会让整个和谐的送行场面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毕竟,锦衣卫头目和卫诚伯的身份和一干文官还是太也格格不入了。
“只是,此一别后,恐怕今生是再不可能相见了。”老人轻轻地一叹,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多年的操劳,早已让他油尽灯枯,恐怕回乡后不久,便要辞别这世间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当老人有些奇怪地掀起窗边的帘子往外看时,便瞧见了那个自己一直想着的弟子正大步走来。这让他的精神陡然一振,赶紧坐直了身子,并让人搀扶了自己走下马车。
当陆缜近前后,胡濙也笑着迎了出来:“善思居然一早就等在此处了么?”
“还望老师原谅弟子怠慢之罪。为怕搅扰了这场送行,弟子只能失礼了。”陆缜说着,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学生在此恭祝老师此番回乡一路顺风,今后身体安康,万事顺意。”
“呵呵,好好……”老人上前一步,伸手把弟子给搀扶了起来:“善思哪,今后这朝廷就交托到你们手上了。你可要好好地干哪……”
“学生一定竭尽所能,辅助天子使我大明江山永固。”陆缜忙答应道。
“那老夫便放心了。一代人就只能干一代人的事情,老夫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今后就看你们的了。”胡濙点头笑道:“另外,其实在有些事上你也不必太过委曲求全了,纵然他人怎么看怎么说,你只要自己知道行的是正道,就不用太过在意。老夫相信自己,更相信你,一定可以为我大明开创一番大不同的功业来!”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陆缜弯腰应道,胡濙确实要比眼下朝中绝大多数官员要有智慧得多……
直到胡潆的车队缓缓远去,陆缜才终于站直了腰来,目光变得尤其坚定。他已改变了大明既定的历史,接下来就该去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了!
(本卷终)
。